安景云也没回答她的问题,笑着说,“家里又不缺钱,你在姨父那里投的不也年年有分红,干吗还总想着挣钱?”
“缺!外公每次探亲坐的都是经济舱,他这把年纪了,还得十几个小时窝在一个小座位。有了钱,二姐可以去美国做手术,至少把她的脸修得更接近普通人。你和爸爸能辞职离开厂里,一边照顾老人孩子一边有自己的事业。我可以心无旁骛读我的军校,你也可以大方地做个好人。”
安景云听着,一张脸从严肃逐渐融化,最后忍不住笑了出来,轻拍一下安歌,“什么叫大方地做个好人?”
咳做人哪,自己是没点数的,安歌却知道。安景云有职称有编制,挺过难关后家里的日子越来越好,她那相对丰厚的工资,除了贴补大女儿外,源源不断用在帮助别人上—亲人不必说,卫晟云、卫庆云是两个大坑;熟人、不认识的人,凡遇到困难的她都会帮一把,自己倒是过着俭朴的生活。
说时安景云看了下桌上的闹钟,时间不早,老太太该休息了,“我会跟你爷爷说的,等你爷爷身体好些,这事你别管了,专心……”“学习”两字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毛毛的学习根本不用叮嘱,反而要担心是不是太强,以后不好找对象,谁喜欢处处强过自己的人呢。得啦,这场谈话的起因是疑似早恋……安景云哭笑不得,她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吗?修来一个完全不用操心的女儿。
相对安歌来说,方辉那里风平浪静。
老班也找他谈话了,下午兴趣课的时候方辉被叫到外头。
教室里放着老电影,在走廊也断断续续地能听到男女主角的对白。
“我爱过你,就再也没有爱过别人。我永远也不会,那是千真万确的,罗伊,我永远也不会爱上其他人......”
方辉还想着刚才做的那道物理竞赛题,一中好几年在物理竞赛上颗粒无收。没比较没伤害,数学和化学年年都有拿奖的学生,物理老师头快抬不起来了,每年坚决不放过有可能的好苗子。
梁老师问了些学习上的事,方辉心不在焉答了。说到物理他眼睛就亮了,梁老师挠挠头,觉得自己是不是小题大作了。面前的学生还是少年特有的清瘦,五官是不错的,英气勃发,但还是一个孩子啊,细长的脖子上喉结都浅浅的,手长腿长,但都细细的。再说安歌,那就真的小,小孩子哪里知道自己要什么。
“跟同学相处怎么样?”梁老师读书时也是全年级最小的,不由得怀疑是大孩子们欺负小的。
“挺好。”方辉摸不着头脑。他是本校直升的,有安歌,有冯超,再远些的还有徐蓁、何明轩,跟别的同学很少打交道,说不上好坏。
梁老师嗯了声,沉吟着想说散了吧。
方辉倒是想到一件事了,他要请假,方亮手术那天。
“什么时候?那几天啊……有月考。”梁老师皱眉,月考分数计入平时成绩,涉及公平没有补考,方辉不考可就空白了,可从感情上来说,不是不能理解,但孩子么,学习为重吧,去了也没用处。
这会的梁老师还没意识到,方辉请假,意味着安歌也请假;两个绩优生一请假,月考的年级第一没了,班级平均分都掉了。
“哎家长怎么想的。”梁老师也是无奈。
方爸方妈轻松考上大学,儿子们又是学霸们,没把月考看得太重。而安景云呢,自从想到毛毛很有可能嫁不出去,就觉得青梅竹马的情谊还是值得培养的,也没察觉女儿心情沉重,大手一挥准了她的假。
是的,安歌很担心,脑部手术的风险不小,虽然换到了大城市,虽然由更有经验的医生主刀,但万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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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好!(迟到的......)
年初我出了一次远门,回来被两地的温差击倒啦,在外单衣回来飘雪,感冒,这一休息人就懒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方爸方妈带着方辉和安歌坐长途早班车, 四点发车。
徐正则特意调了班, 先把安歌送到客运站跟方家会合。到的时候天还漆黑一片, 只有卖食物的小摊挂着灯。他让安歌在车站里面等,过了一会匆匆跑回来,原来是去买了吃的, 大搪瓷杯装了十几只茶叶蛋, 另一只网线袋装的是桔子。
趁方家的人还没来,徐正则叮嘱安歌,“要是……万一有什么, 打电话回来,我们一起想办法。”这些天他在医院陪护,见的生离死别多了。脑部手术的事情, 七分靠医生,三分还得看运气。看了看周围,他压低声音, “钱拿好,跟着方伯伯方伯母。”他跟安景云准备了两千块让安歌带在身上, 到时万一不顺利, 血库里提血可都得先付钱。
安歌点点头, “爸爸你放心。”
徐正则叹了口气。徐蘅小的时候,他和安景云带着去医院看过无数次,医生说可以手术, 但不能保证成功, 有一半失败的可能, 失败的话孩子就下不了手术台。在病孩子跟活着之间,他俩选择了后者,能活着就行了,别的都是锦上添花。
发车前方家三人才赶到,来不及跟徐正则寒喧,急急忙忙过了检票口,几乎刚坐下车就关门开动了。
安歌跟方辉坐相邻的座,在方爸方妈后面。她拿了两个茶叶蛋出来,剥了给方辉,其他的连杯递给方妈,“怎么回事?”
“昨天夜里方旭发高烧。”方辉简短地说。
难怪了。
“现在怎么样?”安歌问。
“早上烧退了,让他在家睡觉,给他准备了吃的。”方辉抓着茶叶蛋,三口两口吞下去。这年头孩子皮实,安歌在另一个人生里不像现在注意锻炼,童年少年时期隔三岔五地生病,住院挂水什么的也没人陪,所以倒也不觉得把方旭一个人放在家里有问题。而且方旭没去上课,估计徐蘅放学后会去看他,两人同学多年,挺有感情的,到时家里得到消息,自然有人去照顾。说起来还是徐家欠方家的情,小学五年制改六年制,不想多读一年的都想办法跳级了,方旭不是没那个成绩,只是考虑到徐蘅的情况,方旭决定陪她读完小学。
老式的大客车有四十多个座,坐了半满,除了方家一行,其他大多是去进货的,刚上路时挺热闹,分着吃早饭的,大声聊天的。等开了大半个小时后就安静多了,一个个摇来晃去打瞌睡,方辉也是。大概真困了,好几次头碰在窗玻璃上,砰的一声,他揉揉眼睛换个姿势继续睡。
安歌看着好笑,跟方妈要了条小毯子,给他垫在头下。她带了单词本,刚好可以复习一遍,偶尔有模糊的,就翻开来看一下。
背了一会,前面的方妈屡屡回头,一脸的欲言又止。
安歌收起单词本,“伯母?”
方妈这才小声地说,“真羡慕你妈妈,我想生个女儿,生来生去全是儿子。”
安歌笑,“我妈妈也羡慕你。”
方妈摆摆手,怕孩子误会重男轻女,“你妈妈不是那个意思,都是你奶奶闹的。”老徐局从住院到回家,徐老太一次也没去探过,老邻居们说起来都觉得老太心狠。以前不是没办法么,离婚也是徐老太主动提出的,老徐局不但没再娶,还多年供养着她,连她住的房子也是老徐局名下分配的,算仁尽义至。老徐局重病,她依然老样子吃吃喝喝做礼拜读圣经,也是冷漠。当了多年对门邻居,对徐家的事方妈再清楚不过。她感慨道,“你妈妈不容易啊。”
安歌知道,正是知道安景云哪怕有着沉重的生活负担也没放弃梦想,仍然在看书学习,她才愿意管这个烂摊子。
不过同情归同情,不代表安歌不记较安景云做过的事。
方妈有一搭没一搭说了会话才意识到自己前言不接后语,“哎看我。”在一个孩子面前露怯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想到老三要动那么大的手术,我……心里有点乱糟糟。”
安歌懂。
梦里,方亮去世后方妈妈虽然难受,但那时她还在青壮年,还能借别的事情分散。等过了十年,再来一桩不幸,头发就花白了,精神也不太好,总是觉得累,也懒得说话。沈晏妈和安景云抱怨过,亲家母不帮忙带方明的儿子,后来方明的儿子病了,需要两家齐心协力看护,方妈才振作起来。
方辉总觉得耳畔有低声的絮语,睁开眼发现自己妈扭着头跟安歌在聊天,安歌明显被“轰炸”得只有听的份,他挺身而出,“妈,别担心,睡觉,一会就到了。”
“臭小子。”知子莫若母,明显嫌她啰嗦呗,方妈翻个白眼,悻悻地坐正了。看了看方爸,后者睡得正香,她想了想靠在他肩上,尽量也睡一会。
方辉对安歌眨眨眼,带着点笑意,但没能坚持多久,眼里就满是担忧了。
安歌伸过手,悄悄握住了他的。方辉的手有点凉,犹豫了大概一秒,他反手握住她的手。
安歌无声地用嘴唇说,“别怕,有我,一起。”
她觉得方辉握住她的手的力变得大了些。
医院里的气氛倒还好。
方亮这台手术大,安排在最后一台。因为全麻的要求,他从昨天晚上十二点后就没再喝水,嘴唇干得裂开了,方明问护士要了棉球,蘸水抹在他唇上。
兄弟俩在讨论一个计算机使用上的问题。
沈晏也来了,坐在一张小板凳上,看见方爸方妈连忙站起来迎上去。
见到方亮的光头,有液体热哄哄的冲进方辉的眼眶,他强睁着不让眼泪掉下。
方亮笑着问,“你们怎么全来了,还有毛毛?是来排队参观我这山上下来的发型?”
八十年代只有刚从牢里出来的人才剃光头,俗称山上下来的。
方妈嗔道,“我们是关心你!你看你……”话没说完声音变了,带着哭腔,她连忙闭嘴不语,走到床头柜边上,借着看床头的名牌收掉泪水。
方亮淡淡笑着,像没注意到方妈的失态,“今天怎么来这么快?”
方爸把带来的东西一一放到柜里,“来往做小生意的人多了,客运站多开了一班车。这边毛毛她舅舅跟单位借了辆车,在车站接了我们过来的。”
“你们去吃饭吧,刚才床位医生来过,说前面加了一台抢刀,我可能得下午了。”
“也好。”方爸想了想,“我们就门口随便吃点。”
方明跟沈晏说,“你们先去,等你们回来我们再去。”
“方明哥,你们也去,我跟方辉守在这,有事我们下来叫你们。”安歌指指放茶叶蛋的大杯子,“我们不饿,不要客气了,下午你们还需要体力。”
方爸想想也是,拖着方妈下去吃饭。
等他们出了病房门,方亮对方辉笑道,“你们一个个拉长脸,还要我安慰你们,唉像话吗,做人要善良啊。”
方辉,“……”
“行了小笨蛋,去洗把脸,对镜子多笑笑,再回来陪我。”
方辉拿了毛巾找洗手间去了。
方亮看着安歌,“毛毛,你告诉我结果。”
剃了光头的方亮,眼中闪着固执的光芒,“我只想听真话。”
第一百二十八章
住院大楼紧贴马路, 汽车的喇叭声、自行车的铃声从窗口传进来, 走廊一直有人走动, 大病房里更少不了陪护家属的聊天。
安歌脑中嘀的一声轰鸣,盖住了世间的杂声。
方亮的目光如此明亮,让她无处遁形。
也就是瞬间, 安歌定了定神, “听说过平行宇宙论吗?”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物理家提出平行宇宙,到二十一世纪初,在这理论上产生了无数小说和影视作品, 普通人不懂原理,但对此并不陌生。不过,现在毕竟才八十年代, “庄生梦蝶,庄生和蝴蝶,也许都是真的, 也许都是幻觉。”
至于那场真实到如同一场人生的梦,安歌也不明白为什么是她-可能每个不同的选择之后会有一个不同的人生, 她是真的感受到了?还是误把梦境当成真。唯一能肯定的, 无论再有多少种变化, 她本性难移,仍然是务实的“她”,只想握住现实, 替自己和亲友争取俗世的幸福。
方亮若有所思。
安歌拿起床头柜上的碗, 用棉花球蘸着水想帮他抹唇。方亮微微侧头, “不用,刚才大哥太紧张了,非找点事忙。”
“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医生,”他又说,“我已经很幸运,有最好的选择。”
方辉拎着湿毛巾,不由分说按住方亮的脸使劲擦。
前后脚跟在后面进来的护士开玩笑,“欺负病人?等手术结束可不能这样,病人经不起揉搓。”
方辉让到旁边,没解释是二哥的黑眼圈特别憔悴,看着让人心疼。
护士给方亮打了一针镇定剂。透明的药液缓缓推入,方亮还好,方辉却心惊肉跳,针头针管又细又长,吓人啊。
没等小哥俩说上话,手术室护工推着床进来,一边报床号对名字,一边示意方亮上去,“别坐着,躺平躺平。”
从推床的角度,视线中方辉和安歌变得些微变形,但他俩目光中的关心却十分真切,方亮闭上眼,原有的那点“为什么是我”的不甘心也消失了。
到电梯口两人被拦住了,护工叮嘱,“家属在病房等,一定要留个人,有事护士会去病房通知。”
是这所医院的规定,而且跟别的医院不同,这里手术中不会把摘除部分送出给家属检查,安歌觉得这样也好,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直接刺激。安景云说过,抢救方亮时方妈看到护士服上的血,差点晕倒在手术室门外。
她跟方辉目送电梯上行,直到数字停止不动才移开视线。
只能等。
方辉坐立不安。他下定决心,“毛毛,我做了一个梦,跟真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