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毛毛一无所知地笑着问,“我教你打水?”
徐蓁本来是想找安歌算账的,吃了口水消掉火气,闷声应道,“好。”提不起精神质问她怎么不听话溜出去下水了。
安歌的游泳确实是方辉教的,但不是这十几年里。是大学时方辉来教,第一下就把她带到深水里,让她放胆游,有他托着不用怕。游泳虽然跟协调有关,跟头脑也有关,但多少还是得循序渐进。像方辉这样把人往深水区扔,还真够土法上马的。
土归土,有用是有用。安歌吃了好几口水,摸到借用浮力换气的诀窍,很快学会踩水。
“你干吗老在笑?”
徐蓁按安歌说的扶着板用脚打水,练了一会突然觉得怪,为什么小妹嘴角弯弯。
“是在笑我?”
“没有。是天气好,心情也好。”安歌笑咪咪否认。她当然不会说是想起往事,自己初学时由方辉带着游。
在二十出头的好年华。
他体型修长,肌肉线条特别漂亮,浪里白条般轻松自在,一边游还要怼她,“你又不属猪,怎么就不肯动,才游半小时。”
“我就是猪,又懒又馋。”安歌一点都不介意,就算是猪也是苗条猪,人哪,越不缺什么越不怕人说。
“没见过比你还挑嘴的,这不吃那不吃,喜欢的又猛吃。懂不懂营养要均衡?”
她学着他的语调,“没见过比你更喜欢教训女朋友的,这也说那也说,懂不懂让着?”
他不吭声了,只有一下又一下的水声。
“你想过了?”过了很久他问,“一年只有探亲假时见面?遇上出任务,连电话都不能打。以后随军的话,也照顾不到,你还得放弃专业,安排不了那么多家属。”
“你想得真远,连以后都想到了。”说完她就挣脱他的手,靠着刚学会的那点本事往前游。一点也不担心,沉下去还有他在。
洗过澡换过衣服出了游泳馆。
“刚才那件事我想,算了,你就是缺个哥哥。”他说,“孩子多了,当父母的顾不过来,哪家都这样。但是现在你已经长大了,不需要别人照顾也可以活得很好。所以,我觉得算了。”
“我的事我说了算。你要照顾我,挡在我前面保护我。你不是说喜欢我?”
“我见到你第一眼,就知道是你。但是,……”
没有但是。
游了两小时,安歌和方辉、冯超轮换着教徐蓁和徐蘅。等出场时发现问题来了,安歌来时穿的拖鞋不见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安景云打听到游泳池没储物柜, 怕有人偷鞋, 特意准备了四双旧拖鞋。都是破到勉强能穿的那种, 再有大的大,小的小,旧年穿不了淘汰的。安景云一直没舍得扔, 塞在纸箱放楼道里。他们那楼遭过两回偷, 纸箱被翻过,但连贼也看不上箱里的东西,扔了一地, 一样也没拿走。
出门前徐蓁让安歌换,安歌怎么肯。她脚上的也是旧拖鞋,样子虽然不错, 但被有洁癖的安歌三天一洗五天一刷,褪成了淡淡的粉色。
徐蓁想应该没人偷吧,怎么想也不值得, 进里面都得买票,一双旧鞋子就赔上人品了?
没想到真的有人偷鞋, 连旧拖鞋也偷。
徐蓁急圆眼, 把消毒池边的鞋一双双又看了一遍, 仍然没找到安歌的鞋,忍不住埋怨,“就你不听话, 都是家里人穿过的鞋, 有什么要紧, 非不肯穿。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安歌走到出口,方家三兄弟早等在那了,见她赤着脚。问清楚缘故方辉干脆利落,脱下脚上的拎到安歌跟前,“穿我的。”
喔喔喔一起长大还这么不了解她。
安歌不吭声。方辉一拍后脑勺,明白了,不愿意穿别人的,他的也不行,“我跟大姐回家拿,你在这里等。”小卷毛的臭脾气家里人全知道,要说小气,金钱上十分大方,就是不愿意共用物件,她的是她的,别人的是别人的。她小时候安景云骂也骂过,不改安景云也没办法。
大夏天的游泳池边上只有五十米外的车棚有遮阳。方辉看了看,跟抱孩子似的一把抱起安歌,蹭蹭蹭走过去,把她放在自家自行车的后座上,“等着。”他扭头朝方亮说,“我一会就回来。”
方亮叮嘱,“别骑太快。”
徐蓁被方辉这记操作震惊了,太任着毛毛的性子了。让冯超骑车,毛毛光脚坐后面,不是一样的?何必来回折腾。再说要拿鞋,也有她或者冯超,哪用得着方辉。
“不用-”话没说完,徐蓁被方辉催着出发,“快,太热了,早点回家洗个热水澡。”
随便你们吧。居然方亮跟方旭也不反对,徐蓁懒得管了。
呼啦啦走了三辆自行车四个人。
方旭摸摸索索从游泳裤口袋掏出一张被水泡软了的五元,“我去买冰棍。”
小孩子说话没个谱,跑开去就没了影,剩下方亮陪着安歌。他拿着草帽当扇子,慢悠悠一扇一扇,时不时还拿来赶蚊子。稻田变楼房,土生土长的蚊子无处可去,躲在角落里等着人上门投喂。
方亮恢复得差不多了,比冬天那时略长了些肉,但总的还是偏瘦。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说方辉考试的事。
冷不防方亮突然问,“后来他怎么样?”
“啊?”
方亮举起草帽边,朝安歌一点,脸上的神气是“别装傻,我猜得到准是有什么事,不然你不会费那么大劲推他好好学习”。
安歌忍不住要笑,咳,跟聪明人打交道好难。
方亮并不追问,眯起眼看着不远处的高楼大厦,烈日下暴晒的香樟树和杂草,空气中弥漫着游泳池消毒水的味道。
“我打了申请,把学籍转到本地的师范。”他说,“秋天从本一读起,希望不要留级。”
啊?!安歌瞪大了眼。倒不奇怪师范会收方亮,毕竟他过往的成绩那么闪亮,只是她也懂方亮有多心高气傲。
方亮微笑着,“别的还好,记性始终不太行,拖下去也不是事,先拿到毕业证书,人总要有点事做。”
他看向安歌,“谢谢你为我做的。有几次我觉得不行了,但你唱给我听的那首歌怎么说的,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因为鞋带松开了,不擅长重新系起…”
他沉默了一下,“活着挺好的。”
安歌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劝解,幸好方亮又微笑道,“一个人有两份记忆,是什么感觉?哪份记忆在做主?”
怎么说呢?安歌想了想,“像游泳,学过了就不会忘,回到熟悉的环境解封肌肉记忆就能用。另一部分大脑的记忆,融合比较难,理智上知道ta说得对,可我偏要勉强,就像明明知道许多道理,可我就不想老老实实跟着道理去做。但是我也会怕自己闯祸,很多时候我还控制不住情绪,就算知道发脾气也没用。”
方亮理解地点了一点头,“哦,国外把这叫做青少年的叛逆。”安歌噗地笑出来,方亮又道,“你想去到哪里?”
安歌摇头,“不知道。最初能力小,只能顾到自己,但是我知道我可以的,只要给我时间。慢慢能力大些,能够照顾的人多些。再以后,我想去解决一些问题。”她指指头,“那个ta没办法做到的,我觉得我应该可以;然后,”她看向蓝天,“我想找到线索,平行宇宙的奥秘。”
方亮再次沉默了。
曾经他信心满满,如今却眼看要离那条道路越来越远。
方旭嘴里叼着一根、手里举着两根冷饮跑回来了。
“看我买到什么!冷狗!”
冷狗是雪糕,带奶香味,有葡萄干。方旭得意洋洋,“两块钱一支,我只有五块钱,跟叔叔说了半天,让他把这支有点化了的半价卖给我,你们的都是冻得梆梆硬的。”
方亮撕开包装纸递给他,“奖励你,再吃半根,半根留给我。”
方旭有点扭捏,“不好吧,我也吃了一根,就是有点化了,没吃出味道。”
“快吃。吃完了我吃。”方亮把雪糕塞进方旭手里,方旭的不好意思顿时烟消云散,老实不客气咬了一大口,腮帮子鼓起一块。他含糊不清地说,“好吃。毛毛你也快吃。要是三哥来得快,给他吃你吃剩的,他没洁癖。”
方旭啊你的情商呢呢呢呢呢,安歌想打熊孩子了。
上午看会书下午游个泳的好日子过得特别快。一到立秋,徐蓁长嘘短叹,然而自觉主动地加入提前学习班。
要知道,假如身边全是跑得飞快的能人,想偷懒也没那个勇气。特别是以前看上去一般的方辉,居然真的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
激动得梁老师又洒了两片泪花。方辉本人倒是还好,他觉得正如安歌所说,努力过了,其实结果并不重要。
当然这句话招来班上男同学们对他的一顿“殴打”。
兄弟,你口轻飘飘在炫耀、炫耀!
但是,对方辉来说他将要面对的是人生第一次长时间分离。他和安歌一起读书一起长大这么久,头回要整整几个月见一次。虽然早就知道,但只有即将面临才意识到有多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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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中岛美嘉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因为有海鸥在码头悲鸣
随着浪花起伏消没让我的往昔也随它而去吧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因为生日那天杏花开放
若是在那洒下的阳光里打盹能否与虫之死骸一同化为尘土呢
薄荷糖渔港的灯塔 生锈的拱桥丢弃的自行车
木造车站的暖炉前无处可去的心灵
今天与昨天如此相像想改变明天必须改变今天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因为心中已空无一物
感到空虚而哭泣一定是渴望得到充实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因为鞋带松开了
不擅长重新系起与人的牵绊亦是如此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因为少年深情凝视着我
抱膝跪在床上 向那天的我说抱歉
屏幕的微光楼上的噪音
电话的铃声紧塞住双耳那笼中的少年
与看不见的敌人战斗着 六畳一间的堂吉诃德
反正目的也是一样丑陋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因为被人说是冷血
想要被爱而哭泣是因为尝到了人的温暖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因为你灿烂的笑容
尽考虑着死的事 一定是因为太过认真地活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因为还未与你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