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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欢自嗔又开始神游开脑洞了,忙将自己拉了回来,朝邵清一笑,加了句招呼语:“邵先生早。”
    她目光迅速下沉,才发现,邵清手上,并没有药箱,而是
    而是捏着一只烤得金、但显然咬了好几口的大烧饼!
    哦不对,美团说过,这后世叫烧饼的玩意儿,宋人叫胡饼。
    邵清看着眼前这女子的双眼,如一泓秋水乍起涟漪,那沉静底色里冒出的好奇,叩得自己心头又漾起无以名状的怜惜情愫来。
    他暗暗克制了一下自己,眉眼一舒,以彬彬见礼的分寸道:“在下先头赁的宅子,到期了,房东涨价忒高,可巧有熟悉的牙人帮忙,在下就搬到抚顺坊来了。”
    姚欢一愣,不太有自信地往西南方向一指,问道:“抚顺坊,是不是就在那边?”
    邵清点头:“正是,离这里不过一里路,今日趁着早间天气还凉爽着,我便在早肆买了吃食,四处走走,认认路。”
    第三十六章 错过一个亿
    邵清低头看看拉着姚欢裙摆的小汝舟,问道:“这位哥儿是?”
    姚欢坦然:“是我弟弟,我阿爷的继室生的。”
    她说到此处就停住了,不知再如何措辞。
    邵清是个外人,但却是从自己撞柱子没死那天开始,就多少知晓自己一些坎坷的外人。
    就算男人天性不爱八卦,邵清得知这娃娃是恶毒继母的崽,又见自己带着他,也会诧异的吧。
    熟料,六岁的小汝舟,竟能坦然面对人生第一场坎坷似的,仰起脸,盯着邵清道:“我妈妈跟人跑了,不要我了。我现在跟着阿姊。”
    姚欢一愣,旋即莞尔。
    小朋友你真是个耿直boy啊。
    再一忖,这老天爷赏的小弟弟,确实心地通透。遭了难就直说呗,不要脸的是你娘和那姘头,又不是你,更不是我,咱姐弟俩有啥脸上抹不开的。
    她于是低声补充了一句:“弟弟说得没错,正是如此,而且,阿爷留下的房产,也被那妇人卖了。”
    “啊?有这等事”
    邵清露出听到熟人吃亏时常见的又吃惊又不平的神情,皱眉默然须臾,方问道:“姚娘子家,在哪个坊?”
    姚欢本以为邵清最多礼节性地表示一下同情,没想到他来了这么一句,好在她早就从姚汝舟口中套了不少信息,答道:“在云骑坊。”
    “冒昧再问,宅院几何?”
    姚欢心道,我去,这个怎么答,我其实不是我啊,我从没见过我家长啥样儿啊
    她急中生智,干脆自嘲般苦笑,捅捅汝舟,口气见冷,淡然道:“你说给邵先生听罢,自打阿爷过身后,那早已不是俺的家了。”
    汝舟见阿姊忽然阴了脸,也有点惶然。
    小娃娃的脑瓜,不用操心生计,平日里除了琢磨泥巴鱼虫猫狗,就是观察成年人。汝舟毕竟也六岁了,这一年来家庭成员之间是个什么情形,一个月前阿姊出嫁之日自杀未遂,他又不是不知道。
    他的小面孔于是也拂过一层乌云。
    眼前这大官人长得倒不错,怎地像阿姊巷子里的婆婆婶子似的,这般爱打听。烦人!
    但阿姊发号施令,他愿意乖乖从命。
    汝舟扳着又短又胖的手指头,稚声稚气道:“俺家比阿姊姨母家大些,有堂屋、寝屋、灶间、柴房。妈妈和我住大屋,杨阿翁住中屋,两个养娘住小屋,阿姊住柴屋”
    啊?啥?
    姚欢闻言,唏嘘不已。
    我原来这么惨呐哦不对,是我借了躯壳的姚家姑娘,好惨。
    继而,姚欢又益发感慨,姚家姑娘真是个太有原则的女子。她在继母当家的宅子里,已经苦成这般了,常人想来,能嫁入宰相家做孙媳妇,管它老公是翩翩公子还是歪瓜裂枣,都算得脱离苦海,而姚姑娘她,竟然二话不说去寻短见。
    果然一样米养百样人,人们关于福祸、苦乐、悲欢、生死的判断标准,是多么不同。
    站在姐弟二人对面、被小汝舟当成“好奇宝宝”的邵清,听得姚欢在闺中的境遇竟那般可怜,也不由面上呆怔、心头疼惜。
    他噙了噙嘴角,稍稍掩饰自己的动容,带着“我们还是来谈谈技术问题吧”的口气,斟酌道:“如此听来,云骑坊宅子,若以寻常价售卖,应值得一千贯上下。”
    姚欢闻言,禁不住面色一变,装出来的淡淡忧伤,瞬时变作了深深惊讶。
    一千贯!
    姨母这样的资深小买卖人,也要不吃不喝攒五六年呐!
    邵清继续道:“那还是在下估得谨慎了些。云骑坊虽在蔡河要道上,但毕竟位于外城边缘,稍许偏僻了些,与此处的房价不可同日而语。”
    姚欢脱口而出:“那,那此处的屋宅,售价几何?”
    “譬如令姨母沈二嫂的宅子,虽小,屋价应也不会低于两千贯。那宅子,是沈二嫂赁来的吧?”
    姚欢点头:“姨母只是租户。”
    邵清无奈道:“在下亦是,阿父阿母没有祖屋留下,京城房价如今实在高不可攀。好在,我眼下还无妻儿要养,又能靠着私塾授课,因而尚能赁得寒屋两间。”
    姚欢全然没有意识到邵清话里暗示自己未婚的意思。
    她只觉得胸口堵得慌。
    尼玛,就这样错过了一个亿
    是的,对于她这样身无分而来、准备摩拳擦掌大干一番事业的穿越者来讲,启动资金多重要呐。
    本来可以分到的那几百贯家产,可不就相当于一个亿吗!
    姨母此前的零星抱怨中,姚欢知晓姚家那屋子是祖产,要不然,父亲姚大郎从秦州回到开封做小吏,怎地立时就买得起像模像样的宅院。
    穿鞋的想不到光脚的有多狠,骨子里的斯人,想不到恶人的高效。
    姨母和自己还是傻白甜了些,竟还掂量着待曾府认完亲,再挟着新威打上门去怼人、分家。
    呵呵呵呵,现在倒好,人和家都没了,找谁算账去?
    邵清见姚欢目光闪烁间,有几分不甘,主要还是落寞无措,他反倒暗暗欣然:她真的已经准备好好地活下去了,所以才会去姨母饭铺帮忙揽客,所以才会收留年幼落难的弟弟,更所以,此刻才流露出对于钱财的在意。
    对面的小汝舟,本就对邵清有些厌烦,又见邵清区区三两句话,竟把阿姊说得更加不高兴的样子。
    这娃娃实在忍不住,开腔道:“邵先生,请你莫要再说下去,阿姊和我已经够倒霉啦。你和俺们一样,也没有祖屋,只能赁屋子住,是,是一丘之貉。”
    邵、姚二人一听这娃娃的用词,一假一真两副黯然面孔,顿时都松泛开来,俩人忍俊不禁,扑哧笑出声来。
    邵清蹲下来,盯着小汝舟,温言细语道:“哥儿,一丘之貉这个词,不能这般用,唔,可以换个词,同病相怜。”
    言罢又起身,向姚欢道:“哥儿在何处念学?”
    姚欢有点清醒过来,道:“也就是云骑坊附近寻的先生,不过已经停了学,我家原来的管事杨翁说,他阿娘,上月的课资就未再交了。姨母倒是要帮汝舟出钱,但此地到云骑坊,太远”
    邵清心道“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只听他轻叹一声,平静但诚恳地向姐弟二人道:“大父和阿父虽医术高明,在世时也传授了我一些,但他们都盼我应试科举、进士及第。因而,平日里虽偶有出诊,我仍是以宅内讲课、启蒙童子为生,散学后再苦读经义诗,准备春闱。抚顺坊离云江坊不远,若姚娘子不嫌弃,或可将哥儿送去在下宅中念学。”
    第三十七章 吃瓜发糖
    姚欢携着姚汝舟,跟随邵清过了桥,往南来到抚顺坊。
    今日天气当真照应人。
    说来已是大暑,烈日却恰巧叫毡毯似的一大片厚云,遮了个严严实实。
    开封城东南角的抚顺坊,又是个密植古槐的所在,道路两旁的槐树枝繁叶茂,冠如巨伞,浓荫慷慨地投射下来,为路面进一步降温。
    忽见路边,两个厢军小卒打扮的郎哥儿,一左一右,守着一口井。
    那井,不像民宅私井那般圆口窄小,而是四四方方一大块,井边的长度目测有两株槐树那么宽,周遭摆着好几只吊桶,可供四五人同时打水。
    姚欢盯着井,看了好几眼。
    这就是清明上河图中画的“官井”了。在人口达百万的开封城里,饮用水是个不能忽视的大问题。京城虽然有汴河、蔡河等四条河蜿蜒穿过,其中却只有金水河可以作引用水源。
    在并非家家户户都能凿得起私井的情形下,为了保证饮用水的安全,天子特别下令,将金水河自皇城引入廓城范围,由开封府在城中各个区域开凿了三百多眼水井,分派专门的军士或小吏看管,维持百姓取水的秩序。
    姚欢专注看井,弟弟姚汝舟看的却是西瓜。
    抚顺坊的主路宽过五十步,官府允许百姓在两边借道做小买卖。此季恰是西瓜大熟、供应充足的时候,离官井不远处,瓜贩正将西瓜从盛了冰凉井水的木桶里捞出来,挥刀对剖,但听“啪啪”数声,一块块瓜瓤鲜红水灵的西瓜,就摆满了简易的木板小摊头。
    现杀的西瓜,那股子纯天然的清甜香味儿,最是教人挪不动步子。
    “哥儿,吃块瓜吧,五钱,过了时令,五贯也吃不得这新鲜的。”
    眼色敏锐的瓜贩,招呼着姚汝舟。
    姚欢晨间遇到邵清后,依了他关于姚宅纠纷的建议,带着小汝舟跟随他步行到抚顺坊,身上却没带半个铜子儿,只得哄弟弟:“待咱们将事办妥,阿姊回宅取了钱,买给你吃。”
    瓜贩未听见,仍发动第二轮营销话术:“哥儿真俊,像年画上的仙童似的,哎,也是官人和娘子都是好相貌的缘故,才生得这般体面的娃娃。官人也给娘子买一块瓜吧。”
    姚欢顿时发了窘。
    又暗自吐槽,这要是搁古装剧里,得是多滥的梗啊。
    在前头引路、始终离她姐弟俩隔着五六步的邵清,闻言驻足,回首时却面色坦然,伸手往纻丝凉衫里掏钱袋,一边向那贩子道:“要三瓣瓜。”
    不料邵清话音刚落,小汝舟却斜了他一眼,向阿姊姚欢道:“俺有钱。”
    说着掏出早上送别杨管家时得的银角子,捏出一个来,递给瓜贩:“那是俺家郎中,你卖瓜便是,莫乱说话。”
    瓜贩但凡能有买卖开张,哪管眼前的男女是夫妻还是宾主,只笑呵呵地应着,又一看小汝舟掏出的竟不是铜钱,抱歉道:“哥儿真是富贵家的公子,三块瓜不过十几,你拿银角子买,俺哪找得出呀。还是,还是让贵府的郎中将钱出了吧,贵府从他医资里加上便是。”
    汝舟一听,搞了半天还是得求助于自己不太待见的邵郎中,一时之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算有瓜吃,嘴巴也撅了起来。
    邵清暗笑,看这姐弟俩,一个面色微赧,一个嘟着嘴,各有各的可爱。
    他想起自己的身世,再看看眼前两张面孔,内心深处涌上一阵暖意。
    大半个月前惦念骤炽、去叩开沈家的院门时,邵清确实没有想到,姚家大娘子好像变了个人。
    他原以为此情慢慢也就淡了,却未想到,那双眸光再无凄怆之色的眼睛,那份掺着好奇与戏谑的笑容,总在脑海盘旋不去。
    这或许才是她本来的样子,质朴可人,如草原上的小鹿,如林间枝头的山雀,如莽莽青山下,一泓活泼泼的泉眼。
    而她与他说话的模样,软软糯糯的,又教他觉得亲切,与他从少年时就习惯了的冰冷坚硬的生活,有天渊之别。
    邵清渐渐明白了,过去一年他思念这位姚姑娘,是觉得她与自己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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