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开口,子夜文殊便问:“宋潜机有事?”
纪辰点头,心想这人身边真凉快,威力胜过夏日解暑阵法。
只是暗河本就阴冷,他实在不想跟对方多待,言简意赅道:
“这是宋兄让我交给子夜道友的东西,他只说道友看过之后,自会明白。”
子夜文殊一言不发地接过玉盒,轻轻掂了掂,忽蹙起眉头:“不好。”
没头没尾的两个字。
纪辰不解,用眼神询问箐斋、梓墨,你们院监什么意思。
箐斋、梓墨摇头,亦是震惊。
他们发现子夜文殊神色变了,一种混合着懊悔、痛苦、愤怒的复杂情绪出现在他脸上。
子夜院监居然还这么丰富的情绪。
他竟然也会愤怒。
可他为什么愤怒?
纪辰心头一沉,脸色惨白,正想回头,爆炸便在此时发生。
……
三生石爆裂,威力引发血河谷坍塌,秘境几乎毁灭。
只有个别筋骨强横的大妖兽、被画春山保护的混沌,走暗河离开秘境的修士们幸免于难。
灾劫过后三日,许多人冒险进入秘境,辛苦搜寻,始终没有找到宋潜机踪影。
湖面方圆三十里被夷为平地,没有任何活物痕迹。
逃过一劫的修士们自发聚集,在废墟上点燃长明烛,为千渠宋王祈福。
血河谷震荡不休,修为稍弱的修士不敢再进,便在自家窗前、案上点一盏长明灯。
一时竟有天地同悲,万人缟素之意。
恰在此时,华微宗虚云真人出关,已是半步化神之境。
华微宗举办开宗大典,客如云来。从前附属宗门、属地战战兢兢,再度上山纳贡。
虚云真人当众宣布千渠仙官已死在血河谷,华微宗即将收回千渠郡。
千渠王宋潜机已死?!
那千里沃土、富饶多产、拥有灵石矿和充沛灵气的千渠,将成无主之地?!
消息飞速传遍天下,令一些人欣喜若狂,更让另一群人满腔愤怒。
两派分庭抗礼,修真界风雨欲来。
……
无影剑摇摇欲坠,载着宋潜机悄然掠过茫茫云雾。
宋潜机仰面躺在剑上,双手枕在脑后,望天休养。
他没想到,无相竟以自身作燃料,炸了三生石。
他将塑像碎片洒落云海,苦中作乐:“这才是,我最后的底牌啊。”
一只不起眼的小塑像,不是法器也不是天地至宝,最后时刻升起万丈金光,令他险死还生,捡回一条命。
宋潜机使一片人间死地重获新生,人间便还了他一条命。
飞剑向前,宋仙官塑像碎片向后飘散,像流星长尾划过天际。
宋潜机轻声自语:“……谢谢。”
他为杀人进秘境,以为要重走前世血路,却阴差阳错一路救人,最后救了自己。
利剑在手,神像在怀,能杀他的是他自己,能救他的也只有他自己。
朝阳初升,彩霞明丽。
无影剑越过白色海鸟,飞在海天之间,越飞越慢,直到悬停半空。
“我知道你在这儿,给我出来!”宋潜机起身,振袖大喝,“出来!”
海浪千重,无边无际。
他在找什么东西,还是找什么人?
第186章 改写结局
宋潜机的声音穿过猎猎海风, 冲向海面。
死海之凶险,不仅在暗无天日的海底。
空中不时掠过几只烈火鸥,与朝霞比翼齐飞, 张口吐出一簇簇幽蓝色火焰。
它们通体鲜红,四翼长喙,以其他海鸟和跃出海面的鱼类为食, 偶尔加餐能吃到闯死海的修士。
宋潜机操纵无影剑,一边熟练地避开火球,一边紧盯海面。
漆黑海浪间,一座座银色“小岛”飞速游移。巨大水柱从岛上喷薄而出, 高耸入云, 此起彼伏。
春夏之交, 正是银岛鲸族群迁徙的季节。
这种海兽表皮银白光滑, 身形庞大如岛屿, 故名银岛鲸。
一只烈火鸥从宋潜机身边飞过, 转瞬被跃起的巨鲸一口吞下, 来不及惨叫。
顶级捕猎者成群结队跃出水面, 起落间掀起万丈巨浪,蔚为壮观。
无影剑轻盈隐蔽,在巨浪与血雾间飞驰, 宋潜机盯了鲸群片刻,忽挑眉一笑:“还跟我藏?”
如果有人看见这一幕, 一定会觉得他疯了。
他竟然压剑下潜,趁一头银岛鲸张口的瞬间, 随水流冲入那血盆大口中。
银岛鲸不生锋利牙齿, 只有粗壮的鲸须。吞入海水时, 幽深食道如巨型瀑布, 宋潜机顺流而下,直入巨鲸腹中。
鲸腹漆黑而闷热,气味令人作呕。
但行至深处,那种酸臭腐烂的味道消失了,四周竟有灵气流动。
谁能想到巨鲸腹中别有洞天。
这一方空间简单整洁,竹桌竹椅,还有人抱着靠枕翻一卷旧书。
桌上亮着橘子灯,微光照亮那人的侧脸,以及鲸腹内壁密密麻麻的符箓。
灯下看美人,美人更美。
灯下看故人,故人面目可憎。
宋潜机冷笑道:“堂堂天下第一剑,昔日何等威风,如今竟然躲在妖兽腹中,不敢见人。”
鲸腹如山洞,人声一出,回音重重。
那人认命地放下书卷,喃喃自语:“厉害啊,这样也能被找到。”
他转头笑道:“好徒弟,为师就知道你命大,一定能活着回来!怎么样,人杀干净没?”
“冼剑尘!”宋潜机大步流星,抄着无影剑冲上前,“生意不是这么做的!”
冼剑尘从竹椅上跳起来,躲开一剑:“你拿剑指着为师,想欺师灭祖?徒弟打师父,天打雷劈!”
宋潜机气势如虹,挥剑如抡鸡毛掸,分毫看不出先前险死还生:“谁是你徒弟,你是谁师父?老子打的就是你!”
“你打得过我吗?”冼剑尘上蹿下跳,“要不是这地方不方便动手……”
打坏了这头鲸,他还要大费工夫,再寻找、降服、布置另一头。
两人不动灵气,在“山洞”里拳拳到肉地过招。
若不论境界修为,只算拳脚招式,宋潜机与冼剑尘平分秋色。
宋潜机因怒气上涌,出手狠辣,占得上风,摁着冼剑尘猛锤:
“说好是替你杀一个人,我足足杀了他四次,第四次差点赔上一条命!”
“怎会如此,看来他变得更强了……”冼剑尘下意识自语一句。他又自知理亏,将一只靠枕递给宋潜机:“这个送你,抱着玩玩,去去火气。”
宋潜机看了更来气,一把夺过:“这本来就是我的!”
“枕头是你的,你手里的剑可还是我的!”冼剑尘喝道,“还给我!”
他忽然想到什么,盯着无影剑道:“它将你引到死海?”
宋潜机嗤笑一声:“你与你的剑之间,必有感知。你在哪里,人不知道,剑知道。”
冼剑尘瞪了眼无影剑:“你给我回来!”
无影剑颤颤剑身,便装死不动。
冼剑尘气得大骂:“你跟了我多少年?怎么出去一趟,就被这小子驯服了?”
宋潜机:“吓唬一柄剑算什么本事!你以为你比别人都聪明,藏身兽腹这种办法,只有你一个人想过?”
冼剑尘纳闷:“莫非你也藏过?你何时受过伤,被谁追杀过?”
宋潜机心想,这都是我玩剩下的。藏在巨兽腹中既可以遮掩行踪气味、也等于拥有一件防身法袍、一件快速移动的法器。
他打够了,筋骨通畅,气差不多消了,到了说正事的时候。
于是拉开竹椅坐下,抱起曾被冼剑尘顺走,本就属于自己靠枕,仿佛此间主人:
“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此事因我而起,剩下的事情我来解决。”冼剑尘却道,“你走吧,回你的千渠。”
宋潜机皱眉:“你想怎么解决?你如何杀他?”
“我将本命剑留在大陆尽头,借地脉之力蕴养剑意。待我养好伤,便启程前去。”冼剑尘浑不在意被一个后生打破嘴角,嘶嘶抽着气,依然得意傲然,“本命剑在手,本尊照旧天下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