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也如此,其实高宗以来,宫廷已不鲜见从胡人异域流传入周的高足坐椅,垂足而坐的确比跽跪在牙席矮榻上更加舒适,然而就是因为“礼节”两字所限,还有许多固执的人,宁愿摒弃舒适坚持陈规,原来在千年之后的人眼里看来,这些“礼节”便是愚蠢。
也是,折磨自己也折磨旁人,岂不就是愚蠢?
但对于谢莹的优越感,十一娘却仍然不能苟同的。
“我大约知道,你所处时代,似乎再无帝王与平民之别,那么你所称则天女皇,应该不是千年之后,或许与如今并无差别,对你而言,都是古人。”
谢莹呵呵笑道:“武则天,可是我们那时代,唯一一个女皇。”
她更加笃定了十一娘必定是“乡党”,神态显得越发轻松。
“这就奇怪了。”十一娘微笑:“一个古人,身处男尊女卑之时,却能称帝,颠覆世俗礼规,为何你生于千年之后,还有如此强大自傲,嘲笑古人愚昧无知,在我看来,你虽来自千年之后,却一无是处呢。”
谢莹的志向大约就是效仿则天女皇,可现今呢?却落得穷途末路地步,与丧家之犬无异。
十一娘甚至没有耐烦心向她打听千年之后的种种制度,以及自己根本无法想象的生活,因为这些事情,仿佛萧小九还要比谢莹参祥得更加透彻。
小九就曾说过,千年之后虽说发达,但很多事情,并不能够一蹴而就,关于后世的种种制度,如今不可能照搬,后世的发达,反而不能离开历史的积累。
十一娘答应饶谢莹一条性命,不是为了利用她的“才智”,仅仅是因,实在不知谢莹死后,灵魂是否再会寄身到未知躯体,这个隐患比韦海池还要危险,且防不胜防。
不过现在十一娘稍微放心了,因为谢莹具有强大的求生意志。
谢莹不敢死,那就让她活着吧,活着的谢莹并不可怕。
“我不是君子,但至少还不会食言,我答应让你免死,就一定会让你话着,只是谢莹。”十一娘微微一咪眼角:“我不是你,没有那大野心,贺烨是我夫君,我决不容许你,威胁夫君性命,你可以活着,但最好不要再奢望荣华富贵,余生,你都将失去自由,我也没那大兴趣折磨你,但也不会再给你锦衣玉食,我想,你应当知道囚徒生涯是什么情境。”
她已经起身:“好自为知,否则便会遭受皮肉之苦。”
“你不能那么做!”谢莹慌了,竟站起身拉住十一娘的胳膊:“你不能这么做!你我都是来自将来,应当明白,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你不能拘禁我!”
“平等?”十一娘毫不废力就摆脱了谢莹的纠缠,她实在有些哭笑不得:“我真怀疑,千年之后,是否具备真正平等?如你,既是来自于平等时代,为何还会视他人性命如草芥?你心中若无贵贱之别,何至于执迷权望?谢莹,你应当有自知之明,多少无辜性命,死于你谗言媚上,死于你卖国求荣,如果你以平等为重,早该以死谢罪,据我所知,就算是在千年之后,就算没有帝王,但仍有法规,杀了人,也不能逍遥法外。”
她微微抬起下巴,不无鄙夷:“千年之前与千年之后,时势也许大有不同,但有一件事情没有改变,那就是,愚狂无知者仍然会存在!如你,相信在千年之后,也是一个败类。”
“柳十一,你就不怕我把这件事张扬出去,和你拼个鱼死网破,如果让贺烨得知你来自千年之后,他一定会把你当作妖孽处决!”谢莹已经歇斯底里了。
“你以为圣上不知你是归来者?”十一娘莞尔:“或许换你们那话说,叫做穿越,你来历已明,但圣上并不以为然,你若不信,大可以折腾,我们没你想象那般愚昧。”
十一娘当然没有必要对谢莹解释她并不是来自后世,她对谢莹却是当真已经丧失了一切兴趣。
如凌虚天师一门的传承者,大约是千年之后的“精英”,因为他们甚至可以随心所欲进行时光穿越,而谢莹仅仅是机缘巧合,自己怎么坠入这个时代,都是糊里糊涂,她自恃“文明人”,实际却一无是处,否则也不可能跟谁害谁。
如果谢莹真有不凡才智,阿史那奇桑便不会兵败人亡,十一娘可是听萧小九说过,据“神器”显示,将来那些无比猛厉的杀伤性武器,并非血肉之躯能够抵挡,如果谢莹有那能力研制,突厥人将战无不胜。
但事实上,自以为优越的谢莹并不具备那样的能力,真正具有那些能力的人,却存谨慎敬畏之心,他们不会像谢莹一样只图权望,而视人命如草芥。
经过这一次私谈,十一娘更加笃定了自己的重生,其实也有赖于千年之后的“科技发达”,而且当真是琅济师公,牺牲了修行与生命,换回了她的新生。
十一娘感激琅济师公,但她并不觉得羞愧。
因为她现在,的确已经开始造福社稷,甚至无法想象,如果没有她的归来,干扰了历史原本轨迹,如果贺烨没有逃过韦海池与谢莹的联手迫害,贺周社稷灭亡,甚至华夏之治毁覆……
会有多少臣民家破人亡,曝骨荒陌?
至少她的重生,有一定积极作用,那么就存在意义。
她会坚定不移地走下去,抛却仇恨,帮助贺烨实现复兴治世,他们的时代仍属帝制,仍有尊卑之别,但他们会像爱护迟儿一样,爱护自己的子民,至少在有生之年,不让子民苦于战乱与贫寒,他们不可能达到千年之后的程度,给予世间万姓那般舒适的生活,但十一娘坚信在这个时空,继续发展下去,华夏之治照样能够强盛与兴荣,文明与昌盛,是可以是期望的前景。
而处死韦海池,其实已经与仇恨无关了。
为恶者,理当罪有应得,这就是十一娘想要主持的公允。
对于谢莹的判决,很快作出,便是以宫奴的身份“享受”终生幽禁,任知故与任氏参与弑君罪行,因两人无功,且任知故尚且执迷不悟,被处斩决,任氏与谢莹一样,贬为宫奴,她们不至于受到酷刑折磨,但从此无望荣华富贵,她们需要靠辛苦劳作,换取衣食与生存,在不见天日的地方,赎清罪孽。
相比之下,任瑶光还有一线希望,她的罪孽本身要比谢莹更轻,所以并非没有得到宽敕的机会。
至于纪驻铤,因为已得贺烨亲自赦免,十一娘也愿意遵从贺烨的意愿,最终的决断,是将他依然发往西疆,以普通军士的身份,为大周戍边。
纪驻铤至始至终没有交待他究竟是得谁指使,十一娘也并没有对他用刑。
复兴五年六月,纪驻铤已经彻底康复,这日刑部派员,押送他前往西疆。
皇城之外,却有不少民众围堵,甚至让负责押送的吏员,寸步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