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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哟我的新衣服!小扣子心疼地拍去身上的土,嘴里不干不净地开骂,你那么护着他,你是想当他的媳妇儿吗?害不害臊啊!我娘说,你这浪贱的骚蹄子,也就配跟野种生畜生!也不怕你阿爹阿娘打死你!
    小花愤怒地回头:三儿比你们好十成!
    这边几个不到十岁的小朋友打嘴仗,谢青鹤就躺在草垛上,望着天空,听他们叽叽喳喳。
    歧视无时无刻不在。
    陈军荡经过蛮兵驻扎的劫难之后,住户早已不像前张时那么繁多。人们习惯聚居,是为了互相帮助,遇到危险时共同抵御,夜里才能睡得心安。这也导致谁家里有什么情况,全村都心知肚明。
    麻吕亚的奶奶牛氏,确实是蛮人野种。
    她的母亲少女时就受辱于蛮兵,生下野种之后,只觉得这孩子长手长脚,生下来就白净可爱,母性支撑着她向父母哀求,想要抚育这个孩子。外祖父也下不了手,狠心把婴儿抱到雪地里放下让她自生自灭,她的母亲刚刚苏醒才知道孩子被扔了,赤脚奔到雪地里把她抱回了家。
    如此折腾几次之后,外祖母心疼女儿,哀求将孩子留下,外祖父叹息一声,默许了此事。
    得知她存活了下来,几个蛮兵还很好奇地带了礼物,一些小匕首、茶砖、奶酪和肉干,前去探望她。至于为什么是几个蛮兵这事不能细说。总之,谁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哪个蛮兵的女儿。
    牛氏小时候被好几个蛮兵阿爹照顾,一家子都活得比较滋润,自然受人记恨与埋怨。
    有骂她家典腹卖血替蛮人绵延血脉的,义正词严指责她家是汉奸,是国贼,对不起祖宗。
    也有就是眼馋嫉妒她家多出来的皮毛衣裳和肉干奶酒。有几个蛮兵当靠山,村子里原本有人占了牛家辛苦开垦的熟田,这会儿也点头哈腰地让了出来。
    不过,牛氏七岁时,蛮人的政权就被推翻了。蛮兵溃退时,几个蛮兵阿爹还给她留了不少金银。
    蛮兵阿爹离开之后,牛氏全家都受到了村里人极其严厉的排挤。直到她的阿娘带头投水自杀,开启了烈妇自杀的风潮,她家的日子才稍微好过一些。
    这也导致牛氏在身份认同上有些不同。
    她不知道什么民族大义,也不知道什么是强迫什么是受辱。只知道蛮兵阿爹对她好,蛮兵阿爹离开之后,同村的坏人就欺负祖父祖母,又逼死了她的亲娘。她牢牢地记得自己的名字,她叫沙利亚。
    牛氏日渐长大,生得美丽健壮,比村里许多男人都要高大。
    她看不上陈军荡的男人,一心一意要找个健壮威武的蛮人做丈夫。
    在交通全部靠走的年代,政权要完全完成交接,需要的时间比想象中的更长久。那十几二十年间,蛮人在中原大地上并未迅速消失。所以,牛氏很顺利地完成了自己的心愿。
    不幸的是,那个时代对蛮人已经不友好了。
    蛮人从不可一世的上等人,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牛氏与丈夫成婚后不久,因度日艰难,打算回到眉山之下,重新过逐草放牧的生活。路上也不平静,许多次与仇恨蛮人的路人居民起了冲突,牛氏与丈夫都仗着身强体壮揍了回去,直到有一天,他丈夫习惯性地半夜调戏小姑娘,被愤怒的村人围攻打死了。
    牛氏回家之后,发现祖父祖母都已去世,自己又怀孕了,惟恐带着来历不明的孩子在村中无法立足,所以,她火速嫁给了同村的老光棍胡二狗。七个月之后,她就生下了麻吕亚的爹,胡平。
    胡平没有显出一丝蛮人的血统基因,只是稍微比普通人健壮结实一些,个头儿也没过分的高大。
    牛氏很失望,也很庆幸。
    蛮人的江山,已经彻底没有了。这个孩子如此平凡,才能好好活下去。
    操蛋的是,胡平的模样没什么奇怪之处,他娶了同村的孤女也是个矮小纤瘦的身板,哪晓得麻吕亚一出生,就比普通婴孩大一圈,长起来就更恐怖了三岁就跟五六岁的孩子差不多壮实。
    已经平息了近二十年的流言,随着麻吕亚的出生,长大,再次传得风风雨雨。
    正常情况下,这个漂亮可爱的小青梅,对你这么好,处处维护你,不惜为了你用土块砸隔壁邻居的小伙伴,你肯定会努力对她好,让她成为你心中最柔软的一处要害
    谢青鹤依然躺在草垛上,对麻吕亚的脑回路深感不可思议。
    因为,麻吕亚做的事,并不是正常人做得出来的。麻吕亚有蛮人血统,又被亲蛮人的祖母养大,只承认自己的蛮人名字麻吕亚,并不认为自己叫胡三儿,生来身材高大,四肢发达不代表他脑子蠢。他是个很聪明又冷血的人,他知道自己的处境是什么,他也想解决自己的困境。
    跟小朋友打架?吵嘴?他一个人就能打死村里所有同龄小孩。毕竟他人高马大。
    可那没有用。
    他把所有孩子都打一遍,也解决不了他的问题。
    偏见是自上而下的。如果小扣子的家长不议论鄙视他,小扣子哪里知道那么多往事?
    所以,就在小花跟小扣子当着许多小孩儿的面,公然争辩吵嘴,尤其是小扣子对小花说了一些少儿不宜的粗话时,麻吕亚的心就动了。他悄无声息地跃下草垛,尾随小花一路,再僻静无人处叫住小花,哄小花跟他一起上了天虎丘。
    他杀了小花。
    那一年,麻吕亚只有八岁。
    他长手长脚力气大,完全可以一把掐死小花,可是,他没有。
    他很冷静地用石头砸碎了小花的脑袋,控制着力道,伪装出力气并不太大的模样。砸死小花之后,他还掀了小花的裙子,把一些树枝插了进去。
    村民们发现小花尸体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
    没有人怀疑是麻吕亚动了手。因为,谁都知道小花是麻吕亚的小青梅,总是在村里大声维护她的小哥哥。谁还残害一个维护自己的人呢?
    小扣子成了最大嫌疑人。
    他中午和小花吵过嘴,还对小花说了些不好听的话。什么浪啊贱的。
    小花的尸身被侮辱过,村民们有理由怀疑,这是还没长齐毛的坏小子干的恶事!
    事情好像就这么明朗了起来。
    村民们请来和村长和村老们做主,因死的是个丫头,又死得这么不名誉,闹大了也不好,最终由村老们协调,两家商议好,小扣子家赔偿小花家十两银子,名义上这是聘礼,让小扣子把小花的牌位娶回家去。
    这样一来,小花父母得了小花的赔命钱,小花成亲后也不算年幼夭折,不必挖个坑随便埋了,能直接葬到小扣子家的祖坟去。以后小扣子再娶妻生子,小花也能享受后人的香火供奉。皆大欢喜。
    饶是如此,小扣子逃脱了人命官司,却逃不过村人议论。
    相比起不痛不痒的蛮人野种,山上女童艳尸这种小孩听了害怕,成人听了诡秘一笑的话题,霎时间成为了陈军荡经久不衰的议论主角。每当热度减退的时候,麻吕亚就会重新寻觅一个目标,再杀一个与小花年纪相仿的女孩,尸体布置得和小花一模一样,放在同一个位置。
    于是,陈军荡开始流传小花杀人寻找替身的鬼神传说
    一直到麻吕亚十三岁时,他决心外出谋生,已经杀了四个女孩。
    他喜欢杀女孩的感觉。
    陈军荡就那么几户人家,死了四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早已人人自危,麻吕亚知道,再留下来不安全了。而且,世界那么大,他想去看看到底有多少女孩子,可以给他杀。
    谢青鹤也和当初尾随小花的麻吕亚一样,从草垛上利落地一跃而下。
    他快步掠过身边的农家。农人背篓里通常会放着还未收拾的镰刀锄头。谢青鹤比较挑剔,一连路过好几家,看人家镰刀上还带着泥土草汁,便快步掠过。好容易看见一个衣着素净的农妇,她家的背篓干净,镰刀锄头也比较干净,镰刀磨得雪亮。
    婶儿,镰刀借我一用。谢青鹤说。
    农妇有些迟疑。这人高马大的孩子,一看就是蛮人的种,夫家不许跟这野种家多接触的。
    可看着谢青鹤人畜无害的表情,莫名觉得这孩子很让人放心,还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让人忍不住想要答应他的一切要求。犹豫了片刻,还是点点头:那得早些还来。明早我家驴蛋还要去割猪草。
    谢青鹤笑道:您找小扣子要。我帮他借的。
    农妇隐隐知道他跟小扣子关系不好,担心他要弄鬼:可不敢开玩笑。镰刀锋利呢!
    谢青鹤满口答应,将镰刀从背篓里拿出来,果然是把干净的好刀。他提着镰刀一路走回村口大树下,小扣子还在跟小伙伴们吹嘘,这时候几个坏小子已经在讨论男女那事了,小扣子说得眉飞色舞,差点想脱了裤子跟小伙伴比比大小
    有眼尖的孩子看见谢青鹤提着镰刀过来,唬得脸色大变:小扣子,快跑!胡三儿来杀你了!
    小扣子一回他,看见人高马大宛如一座小山的谢青鹤就在背后,吓得一屁股坐下:三儿你要干什么?
    我让你待会儿把刀还给梅婶儿。谢青鹤说。
    下一秒。
    谢青鹤手里的镰刀就割破了自己的咽喉,鲜血喷了小扣子一脸。
    小扣子脑子里空白一片,唯一的感觉是,那噗噗而出的血箭射在脸上,微疼!
    啊
    一群围拢唠嗑说闲话的小朋友,冷不丁地目睹如此凶残的杀人现场,全都有严重心理创伤。
    小扣子回家烧了大半夜,家里还叫了神婆来收魂,好容易病好了也是性情大变,他去胡三儿的坟上哭了好几次,指天发誓以后再也不背人说话,做人也变得厚道踏实,成了远近闻名的老好人。
    小花没有目睹自杀现场,也背着人哭了好几天。后来年纪大了,也渐忘旧事,一生安乐。
    ※
    唯一不满意的,只有麻吕亚。
    你替我了结旧怨,就是杀了我?虚空中的麻吕亚魂中带着血光,是擅杀之相。
    谢青鹤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这种死亡经历还挺真实,他也算是在魔障之中,穿越过生死了。一般修士倒是没有这么便利的条件。所谓生死之间有大恐怖,这滋味真是无比玄妙。
    杀你就杀你,还要挑日子?你这样的罪人,死一千次也不为过。谢青鹤说。
    你也杀人,我也杀人。你杀人与我杀人有何不同?麻吕亚反问。
    我不耐烦跟你讲什么道理。对你这样的人,我只有一个道理。我杀得了你,你杀不了我。这个道理你想得明白吗?谢青鹤挥挥手,想要进一步试探入魔的各种方式。
    上一次他替李钱杀了祖父,了却旧怨,李钱地魂澄净,顺利出魔。
    这一次他根本就没打算让麻吕亚旧怨得偿,直接把麻吕亚自杀了,还能不能出魔呢?是不是不管入魔之人有什么荒唐可笑残忍的愿望,想要破除魔障,就都得帮他们实现,让他们满足?
    你杀人亦不讲理!与我何异?麻吕亚怒吼道。
    他的地魂已经被谢青鹤强行送出去,他在做最后的挣扎:我不服,我有怨。魔尊,我等是魔,魔为何要仁慈善良?魔尊助我!我
    谢青鹤发现了不同。
    李钱的地魂飞出时,轻松惬意,澄净天真,极其无害可爱。
    麻吕亚的地魂则是血淋淋地飞了出去,仿佛要把谢青鹤体内真灵一并玷污。他暗道不好!若是不加以控制,这所谓的玷污只怕就是为魔念所惑,堕入魔障。
    血污,如何清洁?
    甘霖?不。甘霖不好,把这个货冲刷干净了,污水落入我的体内。
    惟有火焚。
    火能灭一切污秽。
    念头刚刚转过来,麻吕亚的地魂就轰地燃起一团烈焰,瞬间将之烧成虚无,连灰烬都不曾留下。
    魂魄本无实体,自然不会留下任何灰烬。
    最让谢青鹤惊讶的是,麻吕亚的地魂被烧灭了,这次结怨行动并不彻底,可是,他的玄池里仍旧多了一块砖,用于修砌玄池的砖。
    也就是说,不管是让其心甘情愿熄了魔念,还是直接解决,都能达到破除魔障的目的。
    谢青鹤突然觉得肩上担子卸了下来,天也开了,花也香了,眼前的一切都那么的可爱。
    这就像是做师父布置下来的功课。做得好,有奖励。做不好,一怒之下把本子撕了,居然也有奖励。做这样的功课简直不要太爽!
    第17章 长姐(上
    有了前面两次入魔的经验,到第三次入魔时,谢青鹤已经驾轻就熟。
    这一次,他成了南兴卢家的小儿子,名叫卢渊。时年五岁。
    谢青鹤发现被旧怨魔尊附身的几个人,怨念根源都在年幼时就被深埋下。倘若不是入魔只能回到自己的命程中,只怕这几个都恨不得直接回到还没投胎的时候,把祖宗十八代的命运都一起改了。
    这一天,也是卢渊的长姐卢泽出嫁的日子。
    就像李钱不愿让母亲张氏被卖掉一样,卢渊也不愿意长姐嫁给姐夫杨显祖。
    李钱认为失去母亲是自己一生不幸的开端,卢渊则认为,长姐嫁给姐夫是卢家最大的决策错误。卢家对杨显祖的投资并未收获到应有的回报。
    换句话说,卢渊认为,姐夫杨显祖是个翻脸无情的白眼狼。
    李钱的怨念让谢青鹤回到了娘亲被卖的那一日,谢青鹤也如愿阻止了张氏被卖。
    这一回,谢青鹤却没有如卢渊所愿,去阻止卢泽嫁给杨显祖。
    原因很简单,张氏不想被卖,卢泽却愿意出嫁。
    这是修行之人的底线。
    就如同同样一场合和法,修士只为夫妻做法,使其家庭美满、婚姻幸福。
    若未婚男女央求修士为自己与心仪之人做一场合和术,则必然会被正道修士所拒绝。
    修士本就有逆天改命之能。威能如此强大,若不能尊重他人本心,以神仙中人自居,肆意摆弄凡人命运,必会沦入邪道,被先人所弃。这是上官时宜传授造化术之前,最先教给谢青鹤的道理。
    锣鼓喧天,吹吹打打。
    谢青鹤被保姆抱着送嫁,远远地看了姐夫一眼。
    前来迎亲的杨显祖身材高大,不算挺俊俏,隐有一股英气,不像时下四体不勤的病书生。
    难怪长姐芳心暗许,祖父要把她嫁给时运不济死了原配又屡试不第的清贫秀才,给人做填房继母,她也千肯万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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