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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回到屋里时,太阳还没下沉,山里比镇上凉快多了,虽然依旧毒日当空,然而草木荫蔽,山风时起,还算宜人。
    眼看着木屋就在不远处,沈浮桥却无法一口气爬上去。他心口隐隐绞痛,呼吸时五脏六腑仿佛都牵扯着疼,连带着四肢发麻绵软。
    背篓里的鸡崽还在扑腾乱跳,这短短的一段距离,沈浮桥停了好几次,咳嗽声时缓时急,喉间一阵腥甜挥之不去。
    宁逾听见了。
    他探起身,透过微开的窗远眺山路,极好的目力能让他看清楚沈浮桥苍白额间细密的汗珠。
    他扣在身前的手将木料都捏得有些变形,尖锐的指甲不受控地刺出来,深深地扎进了桶沿。
    他可以不吃肉沈浮桥可不可以不要下山?
    过了好一会儿,沈浮桥才缓缓推开了柴门。
    他靠着门闷闷地咳了一会儿,才艰难地缓过气来。
    哥哥。
    黏人精。
    沈浮桥失色的唇角浮现出一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在憔悴的病容上显得格外突兀。
    他放下背篓,摘了斗笠,提着红枣糖糕,拉开了盥洗室的门。
    肚子还疼么?还是说又饿了?
    宁逾看了看他手中的红枣糖糕,又看了看他被汗打湿的眉眼,喉间有些酸涩,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沈浮桥心道,广告果然都是骗人的,还说什么喜上眉梢呢,这傻鱼连张好脸都不给。
    他暗暗叹了口气,在盥洗池便净了净手,极有耐心地给他拆开包装,放到浴桶边。
    看看喜不喜欢吃,不合胃口就算了,我还买了其他的。
    那包装看起来有些廉价,里面的红枣糖糕看起来也甜腻得过分,宁逾惯会挑三拣四的性子,此刻却缓缓伸手拿了一小块塞进了嘴里。
    他咀嚼得很慢,像是有什么东西让他双腮都泛起了酸,沈浮桥就这样看着他,神色莫名。
    宁逾湖蓝色的双眼里逐渐蓄起一汪晦涩的泪海,那汪海越来越大,越来越汹涌,双睫一扑,就化作一粒粒纯白饱满的珍珠,骨碌碌地滚落到沾水的地板上。
    那是他前世今生都不曾流过的泪。
    第10章 山中恶妖
    原来鲛人的眼泪真的可以变成珍珠
    不过一块糕点而已,至于吗?
    有这么难吃吗?沈浮桥脑袋有些发懵,试图从宁逾手中拿走红枣糖糕,不好吃别吃了,哭得这么伤心,跟我虐待了你似的。
    宁逾拉住他的手腕,将他朝自己扯了一把,顺势扑到沈浮桥怀里,下巴垫上沈浮桥的肩窝。
    笨蛋
    圆润的珍珠还在大大小小地掉,满地噼里啪啦地到处滚弹,宁逾咬着唇重重哽咽,鸦睫和脸颊一片潮湿。
    沈浮桥被骂得莫名其妙:我哪里又惹你了吗,小祖宗?我今天很累,不要没事找事。
    宁逾抱着他的脖子不说话,只是无声无息地流眼泪,不时抽噎一下,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发抖。
    浮桥
    沈浮桥真心实意地被麻了一下。
    叫全名还好说,毕竟两人也算是有些红尘缘分,叫哥哥也还能忍,毕竟宁逾这张脸和身形显年轻,自己看起来确实要大他几岁。
    但这么哭着,软软湿湿地叫浮桥
    不太好吧?
    沈浮桥蹙了蹙眉,正要把人推开好好把话说清楚,告诉他作为男子汉不能这样,怀中的鲛人却突然闷闷地哼了一声。
    一阵白雾散去,抱在颈间的胳膊便短了一大截,原本缠好的绷带全散开了,如今挂在他脖子上的,是一条白团子蓝尾巴小鲛人。
    沈浮桥内心的叹息远远超越了惊吓。
    这傻鱼变小了,意味着他又将在自己这儿多吃一段时间的软饭,意味着自己极其有限的余生里将会多受一段时间的折磨。
    沈浮桥仰望横梁,不觉有些心累。
    哥哥?
    宁逾也有些懵。
    应当是昨夜唱海眠曲消耗了太多精力,方才泪化鲛珠又折损不少,身体自动触发防护机制,化成幼年形态减轻负担。
    我只想问一句。沈浮桥温和的面具早就挂不住了,此刻面无表情,活像宁逾欠了他一笔巨债似的,你小时候饭量也大吗?
    宁逾抬了抬身体,努力抱紧沈浮桥,生怕被他弃养似的,稚嫩的嗓音透着些哭后的沙哑:我只是外形变小了而已,哥哥便不想要我了吗?
    沈浮桥很惆怅,今天除了睡了个好觉,一件值得高兴的事都没有。
    果然幸运需要用不幸来偿还。
    没有说不要你。沈浮桥向来认命,此刻也只是腹诽了片刻,很快便接受了现实,你能先回水里吗?
    宁逾点了点头,随后就被放进了浴桶里,此时他的尾巴终于能在这一处狭小的空间灵活摆动,他扒着桶沿,长发遮住上半身。
    那双湖蓝色的眸子显得更大了,刚刚哭过还泛着红,水灵灵地一眨一眨。
    沈浮桥的心不是石头做的,对着这样的宁逾说不出重话。
    你多吃些东西能变回来吗?
    宁逾手里还捏着半块红枣糖糕,闻言愣了愣,麻木地将其喂进口中,塞得有些重,吞咽的时候被噎住了。
    沈浮桥连忙托住他的身体,急急给他拍背:你没事儿吧?!
    体形变小了,智商也退化了吗?
    宁逾咳了一会儿,才轻轻靠在沈浮桥怀里,委屈哽咽道:哥哥不喜欢我这个样子,我想变回去我好没用
    别啊!你是主角!谁没用都不许你没用!
    你又想哪儿去了?沈浮桥无奈扶额,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现在很好,很可爱,变回去是迟早的事,不用太着急。
    毕竟这点光环你应该还是有的。
    宁逾闻言亮了亮眼睛:那哥哥的意思是喜欢我吗?
    沈浮桥不答。
    答案却显而易见。
    宁逾叹了声气,闷闷问:那哥哥会养我直到我变回来吗?
    沈浮桥怕再沉默,这小傻鱼会又哭出来,于是缓了缓声音,低低答应,那便说好了,等你变回去,就回到海里。
    宁逾抿紧了唇线,湖蓝色的大眼睛意味不明地眨了眨,被如藻红发遮去一半,有些看不清晰。
    安抚好宁逾,沈浮桥便出门砍了根竹子,不太熟练地处理成了条状,简单地围了一个圈。
    因为没有手套,手心被割裂了好几处,好在沈浮桥病到痛觉的敏锐度都下降了不少,倒也没觉得有多疼。
    他将鸡崽和鹌鹑倒进圈里,这时候山间青草尚还葱郁,足够它们食用,倒不用多加操心。
    随后他又将买来的蔬菜种子撒进了菜畦,想起这两天的异状,抱着些试探的心情种了好几株药材。
    一夜成熟么
    包括那个疑似兔妖的来客,浴桶里落泪成珠又突然变小的鲛人这个世界要素未免太多了些。
    但直到夜里,他才发现,那番感叹实在是说早了几个时辰。
    他照例是睡不着,坐在落窗边想一些事情。
    窗外却忽然起了很大一阵山风,将木屋四周的篝火猛地吹灭了。树叶簌簌地掉,林间穿来一声似真非真的低吟,空气倏然冷了下来。
    紧接着月色便隐了下去,一团巨大的黑雾笼罩了天空,乌鸦惨叫着划过,草丛间像是有什么东西爬过。
    沈浮桥从来就不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意外穿书加上这几日重重变故,他对这些东西的态度变得有些麻木。
    但他惜命,并没有贸然出声,或者探身察看。
    那声音越来越近,像是某种蛇类冰冷滑腻的穿行,又夹杂着一轻一重一虚一实的脚步声,诡异极了。
    沈浮桥伸手握住了腰间的匕首,尽量放缓呼吸,眼神凝聚在窗棂。
    直到一阵黑雾在窗口涌现,伴随着一阵尖锐刺耳的嘶鸣,沈浮桥精准地将匕首猛刺了出去,趁它痛嚎微散的一瞬间关窗翻身跳下落台。
    然而那黑雾在慢慢浸透窗户
    哥哥!
    盥洗室发出一声清脆的童音,沈浮桥脑袋一嗡,担心宁逾遇上麻烦,顾不上此刻情况危急,便脱口应了声。
    但他定睛一看,黑雾却不知不觉间消退了。
    沈浮桥怔了怔,心头大惊,连忙朝盥洗室奔去,先看见宁逾完好无损地待在浴桶里,又谨慎地察看了一遍窗户的情况,见没有黑雾才陡然松了口气。
    宁逾见他过来,便抬手要抱。
    沈浮桥不喜抱人,但此刻却有种劫后余生的心悸,见宁逾抬手,便上前抱起了他。
    你方才看见什么了吗?沈浮桥轻拍宁逾的背。
    宁逾没看见,但听见了。
    沈浮桥遇上了危险。
    哥哥。宁逾垂眸,眼神隐在夜色里,显得有些晦涩,我做噩梦了。
    沈浮桥闻言微微放下心,摸了摸宁逾的头:没事,只是梦而已,别怕。
    宁逾抓紧了沈浮桥的衣襟,声音有些颤抖:我害怕我想和哥哥一起睡。
    沈浮桥也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待在盥洗室,到时候出了意外都不知道,听他这样说便没作犹疑,直接点了头。
    好,我在这陪你。
    宁逾白日里通过进食蓄积了些精力,于是又唱了一支海眠曲,待沈浮桥睡着,便将收好的鲛珠一颗颗硬生生嚼碎,吞下去以作补给。
    静谧的房间里浮起嘎嘣嘎嘣的脆响,一声一声,不紧不慢,教人不寒而栗。
    鲛珠里蕴藏天道神赐,是绝佳的补品,更何况宁逾血脉高贵纯粹,产出的鲛珠更是珍贵非凡。
    鲛人族为达目的往往不择手段。
    前世宁逾有过很多次身处险境的时候,为了活命也想过靠鲛珠补给,但是这双眼睛像是不会哭泣。
    现在他才知道,原来事实并非如此。
    宁逾生嚼了好一会儿,又将剩下的鲛珠一一捏成粉末,旋掌融进了沈浮桥的心口。
    悬浮在半空的白嫩手掌倏然变得骨节分明,宁逾从浴桶中直起身来,下一刻,一只纤细白净的玉足便带着水踩上了木质地板。
    宁逾赤着身,如藻红发铺散而下,两条腿修长白皙,右脚踝和左腿根处各自浮亮着一圈淡蓝色的鳞纹。
    他径直拉开了盥洗室的门,走进沈浮桥的卧室找了一套衣物。
    傍晚才收起来似乎还残存着阳光和皂角的气息,以及沈浮桥身上淡淡的药味
    宁逾生疏地穿上衣裳,将衣带随意系了系,冷戾的面色终于缓和了些。
    沈浮桥的衣裳,穿在身上大了一圈,衣摆垂在脚背上,随着动作轻轻磨蹭。
    他赤足出了门,与地面接触时几乎是悄无声息,此时山风已然恢复正常,拂动长发时寂寥微凉。
    宁逾抬起手,指尖刺入掌心,鲜血顺着掌纹淅淅沥沥地流下,地上不多时便湿了一滩。
    下一瞬间,狂风乍起,积血处突然出现一只蜷缩着痛苦痉挛的人身蛇尾活物,发出凄厉哀惨的哭嚎。
    难听死了,蠢货。宁逾收紧指节,面沉如水,我的王后正在休息。
    那美人蛇喉间一阵刺痛,目眦欲裂,以头抢地发出惨痛的嗬嗬声,好不可怜。
    然而这种怪物,宁逾见得多了。
    美人蛇是山中恶妖,好食人内脏,往往趁行人落单时取无辜者性命以助修炼。
    宁逾不欲与他多言,蹲身而下,尖锐的指甲便触碰到那美人蛇的腹部,妖心所在的位置。
    第11章 无端爱恋
    别、别杀我呃啊!!
    那美人蛇哑声痛哭,随着指尖破开肚皮,便只剩一阵凄厉的尖叫。
    宁逾眼神更冷了,红发蓝瞳在月光下犹如鬼魅,他薄唇微启,手上的动作却未停:我叫你闭嘴,你听不见么?
    放呃放过、我
    哦?宁逾懒懒地抬了抬眼,扫过那美人蛇狰狞的惨状,我凭什么放过你?
    你还小,一定不知道如、如何食用精气,我可、可以教你
    宁逾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那美人蛇生吞了满嘴的血,好歹缓了口气,内心恨恨,表面却装出谄媚状,扭了扭丑陋的尾巴:你放、放了我,我便告诉你。
    这样啊。宁逾冷冷地勾了勾唇,作势缓缓抽出手指。
    在指尖离开肚皮的那一刻,美人蛇暴起狂走,剧毒的蛇信从四肢百骸伸出来朝宁逾探去,整张拼凑起来的脸都分崩离析。
    宁逾状似失望了地叹了一声,飞速撤身避开攻击,下一瞬间指甲破空刺出,骤然挖走了美人蛇的心脏。
    给你机会你偏不要。宁逾盯着美人蛇睁裂不瞑的眼睑,残忍开口,当了几年地头蛇,便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么?蠢货。
    他偏头看了看手里的心脏,明明前世吃得最多的东西便是这些,然而此时却偏偏生出了一阵嫌恶。
    这股恶心的腥臭,简直比沈浮桥做的野菜粥还要令鱼难以忍受。
    但是他现在必须尽快恢复力量,觉醒血脉。
    沈浮桥等不起。
    处理完美人蛇之后,宁逾关上门,回了盥洗室。
    因为海眠曲的缘故,沈浮桥睡得很沉,方才外面那么大动静,他却丝毫没被打扰似的。
    宁逾没急着走过去,而是在盥洗池先净手漱口,他的手都被磨红了,唇间一片绯色。
    然而还是恶心。
    果然任何东西,一旦被圈养就会变得脆弱娇气。
    宁逾忍着胃里翻腾的不适感,忽然有些茫然。
    他撑在池沿,缓缓转头,借着月色打量浴桶边沉睡的沈浮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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