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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一放学,楚天阔就站到讲台前,重复了一遍俞丹交代的各项费用,提醒同学们明天不要忘记。
    楚天阔在台上讲话的时候,陈见夏一直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他,他目光扫过见夏这一桌,顿了一下,安然地继续讲。
    “好了,扫除的同学留一下,还有陈见夏,你帮忙填的学籍册现在交给我吧,其他同学可以放学了。”
    见夏心生感激,她手里根本没有什么学籍册,于是从书桌里随便掏了几张废纸走到窗边去找楚天阔。
    “班长……”
    楚天阔实在耀眼,许多放学的女生经过他们,都要磨蹭几步打量一下,所以楚天阔在跟见夏讲话时并没有看她,而是接过了演算纸,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让她压力减轻了不少。
    “你怎么了?”
    “我惹麻烦了。”见夏控制着,讲话却还是有点哭腔。她觉得自己很没用,明明两个小时前楚天阔告诉她“别想太多”——作为刚刚认识的新同学,这种关心已经够义气了,可她像个麻烦精,竟然还真的赖上人家了。
    但她没有办法。大家都不敢接近的大班长,是她在这个陌生城市里唯一感到亲近的人。
    见夏小声将自己的遭遇讲了一遍,越讲越委屈。
    “我知道了。”
    “啊?”
    见夏的蒙头蒙脑把楚天阔逗笑了。
    “不会怎么样的。”楚天阔宽慰道。
    见夏急了,她本以为楚天阔会明白,但是忘记了对方是个男生,男生,男生!男生哪里会懂女生们之间那点小心眼和手段!
    “你不明白!”见夏急了,声音有点大,余光感觉到教室前部有人看过来。她瞟过去,目光就消失了,只看到于丝丝和几个女同学商量扫除的事情。
    楚天阔拿起手中的一沓演算纸打了一下见夏的脑袋。见夏一愣。
    “我明白的。如果她们真的记仇了,有什么闲言碎语流传,我会帮你澄清的。不过现在,什么都没发生呢,你还是别东想西想了。庸人自扰。”
    不知为什么,他讲话有一种力量,不会让见夏感到被敷衍。
    她如释重负地一笑:“谢谢班长!”
    高一一班的教室曾经的主人是上届高三毕业生,高考后的狂欢给地面遗留下很多脏泥痕迹,俞丹开完会回了一趟班级,看到他们的扫除成果,明显不太满意。
    “这个光靠扫地扫不干净的。”俞丹皱着眉。
    于丝丝主动提出可以用她们八中以前的土办法来清理。
    “很简单的,我们以前的教室也是水泥地面,”于丝丝亲自去水房接了小半桶水,放在地上,往里面倒了不少洗衣粉,然后用扫帚搅拌开,“拿扫帚当刷子就行,在地上使劲儿刷,最后再用拖布拖两遍,把洗衣粉清理干净就好了!”
    俞丹露出了一丝笑意,朝于丝丝点点头。
    等俞丹离开,同学们脸上乖巧的笑容渐渐化开成为生动的无奈。扫除的人已经走掉了一多半,教室里只剩下陈见夏在内的五六个人。李真萍仗着自己和于丝丝比较熟,大着胆子率先试探:“早知道我就申请擦黑板和窗台了,你看她们,早干完活早走了。”
    另一个女生也附和道:“我们晚上还去补课呢。”
    陈见夏在教室后部,正在将最后一小堆垃圾撮进簸箕里,小心地压着灰。她眼角偷瞄不远处的人群,想看看主动向老师献计的于丝丝会不会因此得罪了这几个新同学。
    于丝丝一无所察,依然笑嘻嘻的,“是啊,我在家也不干活,刚才俞老师一进门我就猜到大事不妙,一回头,咱们组人已经走了一半,男生全没了。怪不得人家都说,学习好的男生就是不行。”
    轻轻松松地就把自己和李真萍她们画在了一个圈里。几个女生都被逗笑了。
    “欸,陈见夏!”
    正兀自感慨的陈见夏被喊得一激灵,于丝丝忽然朝她招手,笑容灿烂。
    “见夏,”于丝丝小跑几步过来,十分自然地挎上了陈见夏的胳膊,“跟你商量个事儿呗,今天是我没料到要刷地的事,人留得太少了。李真萍她们几个跟我都在同一个补课班,六点半上课,我想让她们还是差不多时间去上课,咱们俩帮她们一把,好吗?”
    说是私下商量,但于丝丝语气爽朗,讲台附近的女生们都听得到,目光炯炯,齐刷刷转向这一边。那张泥牛入海的道歉小纸条带给陈见夏的委屈,一下子就被熨平了。
    陈见夏有点慌又有点高兴:“没问题。”
    她甚至鼓起勇气转向李真萍,想对着她们喊,你们放心去上课吧;只是“你”字还没出口,于丝丝整句话就已经飞了过去——“赶紧撤吧再磨蹭一会儿我可反悔了!”
    “谢谢丝丝!”
    女孩子们高高兴兴地答应着,跑回各自的座位拿书包,转眼间就都不见了;李真萍走的时候还对于丝丝说了句谢谢团组织,被于丝丝从身后拍了一下。她们从头到尾都没看陈见夏一眼。
    陈见夏转瞬又有点不平衡了。
    人刚走得干干净净,于丝丝就出去打电话,说要给爸妈解释一声自己不去补课班了,消失了整整二十分钟,回来的时候,陈见夏已经刷完了整个教室,还拖完了两组的地面。
    于丝丝还是帮了一点忙的。她一只手攥着拖把杆,另一只手发短信,把拖把头在水桶里上上下下地涮,就是不肯伸手去拧干。陈见夏做了最后一次努力——她微笑着走过去说:“来吧,我拧。”
    于丝丝点点头:“咱们一起!”
    一起。她拧拖把杆,陈见夏拧湿淋淋的拖把布。
    于丝丝没有提起纸条,也没有提起走廊里的不愉快,她锁好教室门,就朝陈见夏招手道别。陈见夏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劲。
    八月末的北方本来已经入秋,可是粗心的天气似乎只记得将午夜转凉,其他时间依旧热得过分,一场扫除下来,陈见夏的白色t恤前胸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牛仔裤也微微汗湿,紧贴在腿上,动作大一点都会发痒。
    走了几步,陈见夏突然想到,或许两个人应该一起下楼,走到校门口再道别,这才对吧?
    好像就是这一点不对。也不只是这一点。
    作为尖子班,一班和二班接收了所有来自外县市的中考状元,一共九个人,六男三女。报到那天陈见夏是第一个去宿管中心找学工老师的,老师让她先挑,她一眼相中了四楼走廊尽头的一间屋子,格局和别的宿舍不一样,只能住一个人。其他两个女生后来才到,就被安排在楼梯另一侧的一间正常大小的宿舍里。
    第一天晚上凑合着住了,今天她打算大扫除一番。放学路上见夏拐进小卖部买了拖布和水桶,又从帆布旅行包里翻出妈妈装进去的一小块干抹布,将宿舍里外擦了一通,放学路上好不容易被晚风稍微吹干的t恤和牛仔裤再次汗湿。她强忍着烦躁将行李解包,直到整个宿舍像样了一点,才舒了一口气跑去洗澡。
    一楼澡堂门口小黑板上写着“晚9:00—10:30”。陈见夏气得哑口无言。
    她带着一身的汗,抱着一脸盆的洗漱用品重新爬上四楼,钥匙不小心掉在地上,想要去捡却因为牛仔裤不舒服而弯不下腰,一趔趄,盆里的东西撒了一地。
    见夏愣了一会儿,木然弯腰拾起钥匙,对一地的洗发水沐浴露和毛巾视而不见,打开门走进宿舍,像扒皮一样将牛仔裤从腿上撕下来,又扯下t恤,只穿着内衣,一屁股坐到床上。
    开始哭。
    开学第一天,这样的新生活。
    命运在作曲的时候好像给见夏的这一首加入了太多不合节奏的鼓点,嘭嘭嘭,敲得她永远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陈见夏正哭得不可收拾,忽然听到门嘎吱一响。
    “同学我问一下……”
    李燃把脖子伸进门里,只露出一张脸和一脑袋红毛,像一条阴魂不散的美女蛇。
    见夏,只穿着内衣的见夏,连叫都叫不出声,几乎是从床上弹射过去大力关门,直接夹住了李燃的脖子。
    门再次弹开,李燃捂着脖子跪在地上,一声也吭不出来。
    见夏在地上慌张转了两圈,不知道是应该先问问对方死了没有还是先穿上衣服,最后从帆布包里抓出一件蓝色睡裙套在了身上。
    “你死了没?”
    “你他妈是想弄死我……”李燃哑着嗓子抬头刚骂了一句,看到见夏哭得满脸通红的样子,把脏话硬吞了回去。
    “你才死了!”他低声说,咳个没完。
    “你这人要不要脸啊,你为什么出现在这儿啊!”
    “你要不要脸啊,敞着门穿成这样!”
    “你怎么不讲理啊!这一层都是女生和女老师,你怎么上来的!”
    “翻墙上来的呀!”
    李燃回答得非常自然,见夏一瞬间甚至觉得这个答案挺正常的。
    “我没问你怎么爬上来的!我问你爬上来干吗!”
    这时候见夏听到外面传来讲话的声音。她连忙扔下李燃,将宿舍门推上落锁。
    果然,不一会儿就有人敲门。
    “陈见夏,在吗?洗发香波和胰子是你的吗?怎么撒了一地呀?”见夏听出这是一班的另一位外地生郑家姝。
    “陈见夏是吗?要不要一起去小食堂吃饭?”这应该是二班的外地生王娣。
    见夏咬死了嘴唇不出声,幸而李燃识相,也没有讲话,只在听到郑家姝说香波和胰子时无声地笑了。陈见夏心里明镜似的,后悔刚才关门夹他脖子的力气没有更大一点。
    “干吗呀,怎么回事啊她?”郑家姝语气不耐烦。
    王娣柔柔的,“咱先帮她收了吧,省得一会儿弄丢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见夏长出一口气,忽然想起李真萍嘟囔过一句,“有混混撑腰就是不一样”。
    李燃竟是翻墙进来的。
    “你是混混吗?”见夏轻声问。
    李燃气得七窍生烟,“混你舅老爷!”
    虽然李燃总是用脏话回答问题,可见夏得到这句近乎否定的回答,心中宽慰不少。
    很好,那就是还能讲讲道理的,对吧?
    “一会儿大家就都去吃饭了,你赶紧走吧,就算被抓到了也别说我掩护过你,你不认识我,根本不认识我,快走吧。”
    陈见夏讲话时,李燃正心不在焉地用手机屏幕反光照自己的脖子,表情越来越臭。
    “陈见夏你看看你看看,你把我弄得跟刚上过吊似的,你看看脖子上这印儿!”
    李燃的脸凑得很近,不断地指着自己的脖子叫,见夏担心别人听到,急得不行。
    “你撒娇也没用,赶紧走!”她低声怒斥。
    “我,撒,娇?!”
    李燃竖起眉毛,见夏心中忽然打起了鼓。
    完了,混混要砍人了。
    陈见夏苦着一张脸和李燃一起坐在小饭馆里面的时候,依旧是一副慌张的兔子样。
    “你有什么忌口的吗?”李燃倒是兴奋得很,刚一坐下就兴冲冲地开始翻菜单。
    “你吃什么我就不吃什么。”陈见夏闷闷地说。
    “哦,没有是吧。”李燃低头翻着菜谱,压根不听陈见夏说什么,“老板老板,你家招牌是什么?”
    老板一口川普,“脑花!”
    “你吃吗?”李燃很体贴地问。
    “你自己吃吧,缺啥补啥。”陈见夏继续没好气儿地说。
    “老板!两份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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