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打板声落,叶竹漪转过身调整了站姿,慢悠悠地抬起眼,路不平才恍然大悟,叶竹漪不是没准备好,她只是在借平静的表象压制住酝酿好的情感。
镜头里叶竹漪小臂搭在楼梯扶手上,胯挺了出去,站姿妖娆、风姿旖旎却又浑身透着股万物皆索然无味的懒劲儿。
搭在扶手上的漂亮手指起起伏伏,就好像听着楼下舞台上乐队所奏之曲,应着节拍以指尖轻点着扶手。
叶竹漪眼皮轻抬,美目微转,居高临下地扫视了一圈楼下舞厅里形形色色的人,眼底涌上了厌恶、嫌弃、烦躁。
舞厅里的一切都曾是她嗤之以鼻瞧不上眼的。
视线最终落在了秦至臻身上,叶竹漪扯了扯唇,笑着说,怎么个勾引法啊,是让他多点几瓶好酒?和我多跳几场舞?还是让他日后进了这舞厅都只找我?
语调轻,就好像懒得多用力气说话。
她说着台词时,指尖的动作顿住,手指倏然蜷起又颓然地松开,削瘦的肩塌了塌,她眼里空了,唇角却还带着那缕笑意。
简单的几个动作配合这段台词,仿佛能看见这副皮囊下猛烈挣扎了两下,最终又向现实妥协的灵魂。
看似平静眼里压抑着无尽的悲凉和凄哀,唇边是一抹讽刺的笑容,嘲讽着这俗世,嘲讽着自己的命运。
其实她也不过如此,也是要做她不屑去做的事,为了生计每日都要游走于灯红酒绿之间,陪着笑脸扭着腰看着脸色去讨好别人。
秦至臻是在这句台词之后抬头看向了她,两人隔了段距离,舞厅里人来人往,灯光璀璨,这一眼是对上了,但彼此都看不分明对方。
镜头里秦至臻面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眼神却是深邃又犀利的,她在审视叶竹漪,抵着下颌的那只手的食指摩挲着拇指指腹,在思考着什么。
叶竹漪婷婷袅袅地下了楼。
在楼梯口那儿叶竹漪听见舞女们说跟了尹星芒不愁下半生,可惜是个性冷淡的话,她眯起眼,抬手拢了拢头发,不紧不慢地走到秦至臻那桌。
走近了,叶竹漪才看清了秦至臻的神情,唇角微微上扬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眼底一点笑意都没有,下颌略上抬,明明是坐着的,目光漫不经心投来时,却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叶竹漪脸上绽出妩媚动人的笑容,听闻尹先生买了我今晚的时间,蔓青先谢谢尹先生这么捧场。
她弯腰刚准备贴着秦至臻坐下,却听秦至臻突然开口道,坐对面去。
叶竹漪愣住了。
试镜现场的布置只有这一张沙发,对面空空如也,坐对面坐地上么?
她脑子转的飞快,路不平说这次试镜考验的是即兴表演,看的就是能不能接住秦至臻的戏。
来舞厅的哪有和舞女面对面干瞪眼的,尹先生若是不喜靠的太近。叶竹漪保持着脸上的笑容,软洋洋地凹着腰坐到了另一侧,微微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软声商量道,我坐远点可以么?
听着是商量,人都已经坐下了,还能提溜起来扔对面去么?秦至臻眉头蹙起,很快又松开,上挑了挑,没说什么,算是默许了。
叶竹漪从玻璃桌下抽出菜单,问道,尹先生要喝些什么么?葱白的手指按着菜单推到秦至臻面前,俯下上半身,像是要与秦至臻介绍菜单上的品目。
不动声色地又将距离拉近了。
秦至臻抬了抬眼,显然是察觉到这个变化,她瞥了眼叶竹漪领口下的锁骨,身体向后仰,兴致索然,什么都不喝。
那甜品呢?我们这儿刚来了个新师傅,手艺很
也不用。
叶竹漪松开了按着菜单的手,撑在沙发上,上身前倾靠向秦至臻,一双勾人的紧盯着她,吐气如兰,既不想喝也不想吃,那我们随便聊点什么吧,尹先生平日里可有什么兴趣爱好?
两人之间就像一场拉锯,你来我往地控制着距离。
秦至臻唇边的笑意忽而就浓了两分,她从西装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本舞票横亘在两人中间,遮挡住叶竹漪的双眸。
舞票往下可见叶竹漪的红唇弯了弯,她伸出手柔若无骨般一点一点抚上秦至臻的。
两只手交叠,微凉细腻的触感通过掌心传递。
叶竹漪羽睫轻颤了颤,很想握住这只手,紧紧地攥住,可是现在不能她闭了闭眼,那抹欲望被强制性地敛下。
镜头外路不平挺直了脊背,眯了眯眼。舞票遮眼的动作秦至臻也对穆望泞做过,但这段穆望泞的表演路不平不是很满意,穆望泞只表现出了惊喜而已,但叶竹漪这细微的挣扎真是恰到好处。沈蔓青确实是需要钱才做舞女,见到这么多舞票自然是惊喜的,是想要的,可她骨子里的大小姐的骄矜尚在,自我挣扎应该远大于惊喜。
叶竹漪的手覆在秦至臻的手上,指尖捏住了这本舞票,她红唇阖动,娇柔的嗓音里带着笑意,尹先生是要跳舞么?
温暖的掌心包裹住她的手,指尖摩挲过的感觉分外清晰。
秦至臻深敛的目光掠过叶竹漪微启的红唇,果断地抽回舞票,只要你本分点安静地坐这儿,别再在我身上动心思,这本舞票就都归你了。
厚厚的一本舞票被秦至臻随手扔在了桌上。
眼睛前没了遮挡,叶竹漪看见秦至臻此刻正皱着眉头,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那抹笑不知何时就没了,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压抑着脾气,很不耐烦。
秦至臻放下翘着的腿,倾身去拿茶几上的烟。
不用陪聊也不用跳舞只要静静坐着就能拿到可以换成钱的舞票,多容易完成的事,又是多少舞女梦寐以求的事。叶竹漪的脸色却变得很不好,她想到了那些完不成任务的舞女下场。
颓然地垂下了手,叶竹漪悠然不死心地又朝秦至臻看了一眼。
此刻她俩的距离算是很近了,叶竹漪身体还维持着前倾的姿势,秦至臻嘴里含着烟,点燃烟后,她放下打火机,曲手将额边垂落的发勾到耳后。
叶竹漪的视线胶着在秦至臻裸露出来的小巧耳朵上,不可置信、疑惑和不确定交缠在眼里,搭在腿上的手慢慢地收紧,她坐直了身体。
两人距离又被拉开了。秦至臻手肘撑在大腿上,俯着上半身,两指间夹着烟悬在烟灰缸上,抖落下些微的烟灰。
叶竹漪盯着她拿烟的手看了看,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扯出笑,尹先生,我可以抽根烟么?
自便。也许以为她安分了,秦至臻声音温和了许多。
叶竹漪俯身去拿烟,秦至臻便直起身向后仰靠着沙发。
不论如何就是不想近距离接触。
叶竹漪拿了烟也不含着,也不点燃,她只是将烟夹在两指之间,拿烟的姿势和秦至臻如出一辙。
她抬了抬手,扭身侧过头对秦至臻说,以前听别人说从拿烟的手势可以看出男女来呢。
秦至臻吐出一口烟,烟雾缭绕几乎看不清她的神情,她嗤笑了一声,无稽之谈。
确实。叶竹漪也跟着笑了笑,不过,尹先生的反应可真与众不同,我还是第一次见人否定的这么快,这么肯定这话是假的。
秦至臻唇角浮着笑意,眼里却平静的像暗藏涌流的海面,语气极冷淡,沈小姐见过的人太少了些。
这舞厅每日的人流量可不少。叶竹漪看着揉捏在手中的烟,始终没有点燃它,来这舞厅的人不是来跳舞的,就是点舞女坐台陪聊的。自然也遇见过都不敢兴趣的,这类啊一般都是三种人。尹先生可知是哪三种人?
镜头里,秦至臻叼着烟,那一抹笑意就像是因为口中含着烟所以才被敛下,她乌沉沉的眸子透过烟雾狠狠钉在叶竹漪身上,就像要剜开她的皮囊,看一看她究竟想做什么。
无形的压力笼罩住叶竹漪,这样的距离,她几乎是完全暴露在秦至臻的眼皮底下,被秦至臻的眼神碾压。
这可不太妙啊
等不到回答,叶竹漪自顾自地说道,第一种人呢,他们对女人没兴趣,对同性才有兴趣。叶竹漪将烟放下,直起上半身一点点贴近秦至臻,第二种呢也对女人没兴趣,因为啊她们本来就是女儿身。
叶竹漪的手碰上秦至臻柔软的唇瓣,捏住了薄唇之间的那根烟。几乎是同时,秦至臻攥住了她的手腕。
第三种呢,就是带了任务来的,心不在这儿。尹先生,哦不,或者我该称呼你为叶竹漪猛然朝秦至臻靠过去,贴在她耳侧,声音放得很低很轻,犹如情人之间的耳语低喃,尹小姐?
秦至臻背部猛然僵直,攥着叶竹漪手腕的那只手绷得很紧,像是用了十足的力气,手背上青筋脉络分明,叶竹漪的手指都在发颤,被她一点点拽下压制在身侧。
叶竹漪两指之间夹着的烟忽明忽暗。
烟灰抖落在地上,一缕烟蜿蜒在空中。
秦至臻的另一只手正掐着叶竹漪的脖颈,一点都没用劲,指腹在柔嫩细滑的脖子上来回摩挲,极度温柔极度亲昵。
镜头里,两人之间的氛围暧昧到极致,像是相拥着,叶竹漪几乎是倚靠在秦至臻的怀里。
微凉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在脖颈上很轻柔的抚过。
秦至臻嘴角上扬,精致如画的脸上漾出一抹美丽又极具危险的笑。
这一瞬间叶竹漪只觉得自己置身在冰天雪地中,被秦至臻身上散发的寒冽冷意彻头彻尾地包笼住,从肩部到背部乃至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她双手撑着沙发,想向后挪,想离危险远一些,想躲开。
可来不及了,贴在她脖颈的手倏然收紧,毫无防备的,秦至臻欺身压了过来。
第10章 结果
就在这兔起鹘落的弹指之间,杀机蔓延在暧昧的氛围里,依照情节发展这一下是必然会发生的事。
意料之中的事真正发生时仍旧会令人措手不及。
某一瞬间叶竹漪看着秦至臻黑曜石似的眼里溢出的暴戾阴狠,真切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受到了威胁。
近乎出自本能反应,叶竹漪用被压制的手握紧了掐着自己脖子的秦至臻的手,用尽了力气想将她的手扒开,可这只手就像铁钳般牢牢地箍在咽喉处。
其实秦至臻没用什么力气,她手指弯曲的弧度、绷紧的程度都是在控制着力道,也让这个动作看起来就像是真的下了狠手。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像叶竹漪之前对她那样,秦至臻靠过去,偏了偏头,抵在叶竹漪的耳边,以温柔缱绻的语调询问,你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
音色像在寒冬腊月里冻过一遭似的冷。
镜头里清楚可见秦至臻的大拇指指腹下滑了点,手指曲起的弧度从镜头中的角度看,又收缩了些。
只要说错一句话,她就会掐死她!
叶竹漪停止了无用的挣扎,又犹如不甘心一般紧紧握着秦至臻的手,不愿意松开。
她瘦弱的肩背在秦至臻问话时颤抖得更厉害了些,眉头越拢越紧,脸色越发苍白。
直到话音落,她绷紧了肩线,僵直了脊背,在极力克制忍耐着自己的情绪。在镜头外的路不平等人看来,她在压制着本能的恐惧。
秦至臻瞥了一眼叶竹漪一点点染上绯色的耳朵,心神微动。
温热的呼吸一下又一下贴着耳边拂过,一句台词,不过短短两秒钟,叶竹漪却感觉自己经历了一个世纪,她闭上眼强压下奔腾翻涌的心绪。
尹先生是第一次来金丽?我在这儿做舞女也有一年多了。舞女自然都听大班的,大班们呢听老板的,再往上的人,我们这等人哪有机会见到?叶竹漪悠悠睁开眼,眸里已然敛去了惊慌恐惧和不安,眼波流转,慵懒娇媚,攥紧的手一根一根松开,她放弃了抵抗。
摆明了一副想掐死我你随意的架势。
她这话嘲讽意味十足,秦至臻松了松力道却没松开手,眯着眼审视她。
与第一次对视不同,这一次是直面的、近距离的,两人靠的很近,这会儿要是谁在后面推一把,都能吻到一起去,在外人看来是暧昧横生,实则是剑拔弩张、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紧张氛围。
一个目光深邃自己藏得深又容易看透别人,一个坦坦荡荡好似什么都不在意,死了也无所谓。
两相僵持着,叶竹漪唇角提了提,很轻很轻的笑了一声,说来也是好笑,大班让我勾引你。她抬手触碰到秦至臻的耳垂揉捻了下,没承想您竟然是个nv
秦至臻眼神陡然凌厉,扼紧叶竹漪的喉咙将她整个人推开,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间挤出,你、找、死。
没想真掐死她,但也是真用了力,被掐得生疼,颈部以上骤然发麻,叶竹漪皱了下眉头,旋即扒住秦至臻的手,指甲都扣进她手背的肉里,面上的笑容更甚,梨涡深深,我想活,想好好的活着,所以,尹先生,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她断断续续艰难地说出这句话。
沉默僵持再度蔓延了一会儿,秦至臻松开了钳制着叶竹漪的双手,叶竹漪胸膛剧烈起伏了两下,喘着粗气,似是惊魂未定。
先前都坦白开了,这会儿提交易算是表明了立场。秦至臻背靠着沙发,翘起了腿,脚踝搭在膝盖处,她垂着眼,看不出情绪,慢条斯理地理着袖口,怎么个交易法?
叶竹漪心砰砰跳,台词很多,短时间全记下来其实不容易,但这一句她印象最为深刻,尹先生反应这么大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吧,我可以帮您,只要她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右手握住左手的臂膀,半环抱地姿势,左手上依然捏着烟的手指颤了颤,长长的烟灰被抖落在地上。
她开了口,声音轻的没了尾音,您娶我。
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多数舞女都是为贫苦生活的皮鞭所驱使,不得已做了这行。除了自甘堕落的,没有一个是不厌恨成日供人搂抱的生活的,都希望早日脱离火坑,最好的归宿当然就是嫁个好人家,但好人家哪会来这种地方。
如今遇到一个女扮男装的,也许还有别的身份,也许嫁过去会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中,但舞厅也不见得安全,至少少了个失.身的风险。
秦至臻手上动作明显停顿了一下,手指摩挲着袖口,眉梢上挑,她目光很沉,但没先前那么阴鸷,是在思考。
叶竹漪趁热打铁道,我只是想离开这里,给自己寻个体面的归宿,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管不会问,有钱花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