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宸抱着猫赤脚走到门边,他听见门外细小的脚步声,卫生间的水声和次卧门关上的咔哒声。
郁辛真的没走。
也宸低头看了眼宁宁,布偶猫歪着脑袋蹭了蹭他的掌心。
一整夜的雨将荣城的天空洗成碧蓝,阳光透过玻璃落在床上,宁宁蹲在也宸胸口,两只前爪一上一下地踩着奶,嗓子发出咕噜咕噜的胡噜声。
也宸反手搭着眉骨,挡住刺目的白光,另一只手来来回回搓乱了布偶漂亮的毛发。
他掀开被子下床,洗漱的时候闻到了丝丝香气。
郁辛站在厨房里,守着灶上的砂锅,锅里奶白的汤面上浮着一层金黄的油脂,正冒着沸腾的小泡,像是下面藏着一涡泉眼,不断往锅里注入生命。
听到动静,她笑着转身:宸宸起来了?
也宸扯出一个笑:妈。
郁辛勾头指了指餐桌:早餐在桌上。
对了宸宸,郁辛又端了盘鲜切水果出来,十点钟许哥哥就来了,你吃完了赶紧去换衣服。
也宸喝了口牛奶:你其实是为了家教的事才留下来的吧?
说什么呢?郁辛揉了揉他的脑袋,我今天留下来是因为你,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她话头一转,不过妈妈还是那句话,读书学习都是为了你自己的未来,我和你爸爸虽然都不期望你考什么世界名校,但我们也不希望你像现在这样放纵自己。
哦。也宸表情淡淡的,似乎也不像昨天那样排斥,放下面包回房间换衣服。
关门前,他听到郁辛丢在沙发上的电话响了。紧接着是拖鞋踩过地板的声音,一想到现在屋里的人不是保姆而是郁辛,也宸不由感到一丝愉悦。
没两分钟,他的房门被轻扣了两下。
也宸把头从T恤里钻出来,打开门,郁辛神色焦急,已经把身上的围裙摘了下来:宸宸,弟弟生病了,妈妈得回去一趟。
也宸瞬间冷了脸。
郁辛现在一颗心都飞到了家里四岁的幼子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也宸晴转多云的表情,她套上风衣,飞快走至玄关拎起她的包:汤在灶上小火煨着,你别去动,华姐一会儿就来。
华姐是她给也宸请的家政阿姨。
也宸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郁辛此时才发现家里降至冰点的气氛,她开门的手顿住,回头对也宸说:宸宸,你和弟弟在妈妈心里一样重要,只是弟弟现在太小了,你
也宸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根本不想听她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两步走至玄关,打开门后把人往外一推。
郁辛踉跄了一步:宸
啪
大门毫不留情地在她面前关上。
郁辛还想敲门,手机又响了,郁宁撕心裂肺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妈妈
宁宁乖,妈妈马上就回来了。
冷眼看郁宁走进电梯,也宸收回视线,目光扫过地上的购物袋,里面全是郁辛给他买的新衣服,包括那双他已经有的aj。
他眉心一蹙,猛地将它们一脚踹开!
哗啦一声。
购物袋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鞋子更是直接从包装盒里飞出来。
路过餐桌时,他面无表情地把没吃完的面包和牛奶带盘子一起丢进垃圾桶,切开一半的溏心煎蛋在盘子上留下黄黄一道痕迹。
过了会儿,他收到了郁辛的微信。
[妈妈]:许哥哥一会儿就来,比你大不了几岁,见到人家礼貌一点,主动叫哥哥知道吗?
[妈妈]:等我带弟弟去了医院,下午就过来。
也宸一条都没回。
他走进书房,接着看他昨天没看完的纪录片,耳机音量大到除了震耳的音效外,什么也听不见。他窝在椅子上发了会儿呆,拉开书桌的抽屉,随手扒拉了两下里面乱糟糟的各色颜料和画笔,最后翻出手绘板接上电脑,把PS界面拖到另外一台显示屏上。
也宸也不知道要画什么,但他需要画点什么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丢在桌上的手机不时亮一下,等他想起来看时,屏幕上的未读消息已经攒了十几条。
也宸直接忽略掉郁辛的消息,连看一眼她发了些什么的心情都没有,拇指往左一滑就清空了她的聊天框。
其他的消息多是白景平发来的。
[白那个白]:四排速来!
[白那个白]:人呢??
[白那个白]:爸爸等你半天了,倒是回我一句啊!
[白那个白]:宸儿?
最后一条是两分钟前发来的,也宸左手打字:不来。
白景平倒是回得飞快:干啥呢半天不回消息?
[C]:画画。
过了两秒钟他又回:看片。
白景平发来一连串的问号,直接忽略了前面两个字。
[白那个白]:什么玩意儿?
[白那个白]:看片?
[白那个白]:看什么片?
[白那个白]:你也会看片不是,你看片居然不叫兄弟?
也宸直接抬手拍了一张电脑屏幕发过去。
白景平发过来的字眼里都带着茫然:贝尼尼???
[白那个白]:贝尼尼是谁?艺术的力量又是什么玩意儿?
也宸懒得理他,丢了手机继续描线,偶尔瞟一眼旁边播放纪录片的屏幕,没多久手机又锲而不舍地亮起来。
他先接的电话再摘的耳机,白景平前面两句也宸根本没听清:去哪儿?
白景平重复:打球!去不去!
也宸:去。
他站起来,电脑也懒得关:在哪儿打?你把地址发给我,我洗个澡就来。
推开书房门,扑面而来的浓郁板栗鸡汤香气让也宸烦躁地啧了声。
满地的购物袋已经消失不见,客厅茶几上放着一叠衣服的标签,阳台处传来烘干机的轻微嗡鸣声。
不用猜也知道是家里阿姨来了。
他回房间洗澡,顺便换了身运动服,一边带护腕一边往外走。正好华姐端着茶水从厨房里出来,招呼他:宸宸,你家教老师来了。
也宸顿了下,才想起是有这么回事,他看了眼华姐托盘上鲜嫩的草莓和果汁,本来洗了个澡后轻松多了的心情又瞬间不爽利起来。
但他生气很有针对性,至少不会无端对华姐发火。
也宸坐在脚凳上换鞋,只是语气有些控制不住的烦:华姨,麻烦您给我妈说一声,我不需要家教。
说着他起身,手往旁边抓了个空。
这
华姐有些尴尬,雇主家的小孩从一定角度来说也是她的老板,有些话她不应该多嘴。但毕竟她从也宸初中开始就一直在照顾他,还是比较关心也宸的,也知道他那差得不能再差的成绩。
她犹豫之后还是劝道:你妈妈也是为你好,再说人老师来都来了,把别人晾着也不太好呀
见也宸蹬掉了球鞋往书房走,华姐松了口气,以为他听进去了:你就先试一试,看看这个老师讲得好不好,要是他讲得不好,咱们再不要他!
华姨,我只是去拿书包。也宸推开书房门。
我知道,我今天特别正式,肯定不会吓到小朋友。坐在书桌后面的男人闻声抬头,对电话说道,不说了,人来了。
也宸家整体朝南,书房也不例外,采光充足又通风。窗边的白色纱帘扬起又落下,大片阳光之下屋里宽敞又明亮。
大概是为了给家教老师留下一个好印象,华姐在他离开后打开了书房的窗户,吹散了他之前一室的浓郁烟味,就连他电脑旁满是烟蒂的烟灰缸都被收了起来。
坐在电脑椅上的男人背着光,这个角度显得他的肩膀格外宽,轮廓利落又不单薄,还能隐约看到白衬衫下紧实的手臂线条。
也宸的第一个反应是这人或许很高,紧接着他才看清对方的模样。
眼尾微微上挑,眉眼天生带笑,就像是在一汪荡漾的泉水里藏了两颗琥珀色的玻璃珠子。
看起来好像很温和但又似乎透着疏离。
他撩起眼皮看向也宸,唇角上推,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伸出右手:你好,我是许遇行。
男人白衬衫的纽扣死板地扣到顶,一头黑发,确实是一副优秀大学生的样子。特别是他笑起来,那点因瞳色带来的淡漠彻底变成了平易近人的亲和。
也宸对许遇行伸在半空中的手视若无睹。
华姐拽着他的手腕把他拉到桌边小声说来都来了,一边赔笑着把水果和茶水饮料放在书桌上:宸宸今天心情不好,他平时不这样,老师您别介意。
没事。许遇行笑了下,自然地收回手,语调漫不经心,小孩儿嘛。
我们见过你还记得吗?在你妈妈和我二叔的婚礼上。
许遇行话里含笑,抬手比了个高度:那时候你好像才这么高。
不知道是说话习惯还是怎么回事,他语速较慢,尾音稍稍拖着,嗓音很柔和,听起来就跟那些专门蛊惑人犯罪的妖精似的。
给也宸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装模作样。
也宸腹诽一声,他不喜欢许家任何一个人,也没有要和许遇行叙旧的打算。
他走过去摘下挂在椅背上的书包就要走,随即脚步一顿,皱着眉低下头。此刻,也宸终于意识到在他进来前这人打电话时一直低着头,原来是在看他桌上那些靠着英语力挽狂澜,才把平均分拉到三十以上的试卷。
抱歉。许遇行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笑着道歉,进来的时候这些试卷就摊在桌上,我就顺便看了看。
也宸眼里的敌意毫不掩饰,顶着这样的目光,许遇行突然咧嘴一笑。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最面上打着十六分的卷面上点了点,从喉咙里滑出一声轻笑:小孩儿,成绩不错。
字也不错。
许遇行指尖滑到姓名栏,那里张牙舞爪地写着也宸两个,潦草得都快从卷面上飞出去。
也宸这人本来脾气就不见得有多好,又因为郁辛的事打心里抵触她找来的这个家教,被对方那戏谑的语气一激脸色更冷。
关你屁事。
也宸冷冷看着许遇行,吐出这一句后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出。
第3章
阳光将篮球场一分为二,光可鉴人的枫木地板上脚步声凌乱错落,人影叠叠,交错着篮球拍击地面和少年们青春活力的声音
老白,这边!
快快快,把老邓拦住!
宸儿!
篮球呈抛物线飞过来,好几双手都伸向空中拦截,直到一只细白的手摸到球身,指尖轻轻一勾,也宸双脚稳稳落地。
他拔腿就跑,带着球过了几个人后顺势将球传给了前面边线招手的队友。
几个来回过后,球再次回到也宸手中。
少年运着球,背脊微弓,黑色碎发尽数被发带拢住,光洁的额头上满是汗珠。
在他对面同样满身大汗的几个少年盯准了他手上的球攻过来,也宸动作灵敏地避开几人冲向对面三分线内,双手将球举至头顶,同时膝盖微曲做出跳跃姿势。
对方防守球员紧跟着跃起,抬手要盖,没想到也宸只是虚晃一枪,早已经在他跃起时勾着球转身过人,就着这个间隙手腕一推,将球投了出去。
风将他身上材质轻薄的运动服吹得向后鼓起,勾勒出少年人清瘦紧韧的身体曲线。
篮球在篮筐边上滚了一圈才入篮,落在地上铿锵有力。
我靠!宸儿!你今天也太猛了!
也宸站在原地,扯着衣领喘息。白景平和邓醒撒着脚丫子跑过来,顶着胸口就往他身上撞。
少年人运动后连毛孔都散发着热气,也宸嫌弃地一蹙眉,眼疾脚快往旁边一避,白景平和邓醒两人胸顶着胸撞在一起。
看着也宸要跑,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嘻嘻哈哈地展臂一勾,勾着也宸脖子把人拉到中间,三人成排往场边走。
白景平和邓醒从初中开始就和也宸同班,三个人叱咤球场多年,打球时一个眼神就知道该往哪儿接应。就算另外俩队友是邓醒新拉来的,在打了几轮下来也知道这三个人里面也宸的准头最好,一行人接二连三地给他喂球。
白景平拿胳膊肘往他腰上怼了怼:你今天神了。
也宸今天心情不好,打球跟吃了火/药似的,怎一个猛字了得。
不过一番激烈的运动后他倒是没再像刚来时那么不爽,听到白景平这句还有心情贫嘴:一般。
邓醒一听:哟哟哟,看给你能的。
老白,接着!场边休息的队友抛过来一瓶矿泉水,白景平顺手递给也宸后双臂一收,又夹住下一瓶。
也宸看着瓶身上的标签没喝。
邓醒虽然高中没和他俩一个学校,但毕竟是一起逃过课打过球在升旗台上念过检讨的兄弟,哪还能不知道也宸这小少爷挑剔得很,连矿泉水都只喝一个牌子的。
他仰头灌了半瓶水后舒服地啊了声,擦擦嘴对也宸说:将就下吧,宸儿。你平常喝那牌子这边球场没得卖。
我自己带了。
也宸把水塞给邓醒,拉开长椅上的书包,先是摸了两条毛巾出来。
还是和宸儿打球舒服。白景平十分自觉地抓了条,一边擦汗一边喝水:上次你没来就我和老邓俩人,打完连个擦汗的纸都没有。
也宸拧开瓶盖正要喝,丢在毛巾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眼来电人,走到一边接通电话。
宸宸,你在哪里?郁辛的声音跳出来,你怎么那么没礼貌,把哥哥一个人丢在家里?你的成绩你自己又不是不知道,下学期就高三了,你又不想出国,到时候大学也考不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初中明明不是这样的呀,你那时候学习成绩多好呀,从来不让爸爸妈妈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