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生辰宴当日,宫内大肆操办,整个皇宫洋溢着喜气,可见太子如何受宠。
当夜,皇上亲自赐婚布政使嫡女为太子妃。
江闻岸正奇怪着,他记得原文里的太子妃似乎是丞相的庶女,即便是庶女,但好歹跟丞相攀上了些关系。
而布政使既是外官又是文职,官位不算高,竟不知皇帝为何指了这门婚事。
太子似乎也有些愕然,可又不敢抗旨,只得领下。
皇帝如此做,想来也有自己的盘算。
江闻岸看不透天子心,可也能猜到一二。
只能是因为皇帝对太子已经有所防备。
他正思考着,却突然发现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就连沈延也一脸沉重地看着他。
江闻岸往前一看,发现皇上和太子也正看着这边,似乎在等待自己的回复。
见他怔愣着,太子又重复了一遍。
近来受江先生教导,儿臣感觉受益匪浅,恳请父皇恩准江先生升任太子太师,在儿臣身边指点一二。至于弟弟们,儿臣想另寻先生教导也是好的。
皇帝居于高位目光下垂,毫无情绪地看着江闻岸,语气没有起伏道:江爱卿以为如何?
江闻岸自然是不愿意的,他疾速思考着。
沈延看着他,手掌不自觉收紧。
好在皇上没有要他即刻给出答案。
罢了。容你回去细细思量吧,今日乃太子生辰宴,都先坐下吧。
江闻岸稍稍松了一口气,直到宴会结束依然心不在焉。
皇上究竟是想让他当太子太师还是不想?
江闻岸看不透他蕴含在神色之下的意味,只能靠猜。
沈延跟着他回去,一路上也是忐忑不安。
回到弄雪阁,沈延跟着他后脚进入房间。
江闻岸思考着。
江闻岸一个状元为何没有任何实职,只待在宫里给他个虚衔教导皇子们,只能是因为皇上不信任。
前朝后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固然是好事,后宫的局势能够巩固朝堂的局势,但也有另一种情况,后宫和前朝勾连反而使得朝局不稳,皇帝绝对独尊的地位受到威胁。
江闻岸本是樱贵妃胞弟,姐姐在后宫得宠,若是弟弟在朝堂也受器重,难免出现家族倚势凌人的局面,若是壮大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从前尚且如此防着他,如今又怎会让他攀附上太子这一条线?
江闻岸的身份已经太过特殊,既是四皇子母舅,又阴差阳错与五皇子有了如此亲近的关系,若是再成了太子太师,未来岂不是能够借着各方势力搅弄燕京风云?
或许还有另一层,皇帝心中传位的天平已经有所摇摆,不一定依然倾向太子那一边。
太子身边已有国师的支持,生母是皇后,母家为骁勇将军世家,势力已经如此强大。
只怕皇帝也要防着。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江闻岸都不该在此时将自己往火坑里送。
先生,先生?沈延眉头紧锁,面露担忧看着他。
江闻岸回过神来,他心下已经做好了决定。
怎么了?
沈延眼里满是落寞,问他:先生是不是不要我了?
啊?没有啊!我不会不要你。江闻岸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一路无话沉默思考,怕是吓到小家伙了,连忙好生好气安慰他,将自己心中的打算全都告诉他。
嗯。沈延这才好受一些,揪着江闻岸的衣袍小声道:那先生今夜也陪我睡,好不好?
啊?在自己屋里还不习惯吗?
不是。沈延扭扭捏捏地,抬起眼睛满是可怜地看他:就是想,不行吗?
小家伙近来让他养得白皙可爱,江闻岸看着他就像在看自家儿子,瞧着他这般可怜兮兮的模样心都快化了,哪里还能拒绝,于是在他屋里睡下。
翌日江闻岸去回了皇上,表示自己现下要教导五皇子已是分身乏术,再加上自家外甥也需要多多照拂,怕是无法胜任。
他言辞恳切,最后连教导众皇子们的职责也一并辞去。
皇上表示了遗憾,但也一一批准。
江闻岸留心观察他的神情,看着他眉间舒展,想来是顺了他的意的。
这一关算是过了,如此一来他也多了许多空闲的时间。
皇帝自然是不会出面唱黑脸的,只能由江闻岸自己去拒绝太子。
当下太子虽有不满,但也无法勉强他。
江闻岸不再教导皇子们,自然也没有理由再住在皇宫里,只是沈延该怎么办?
要怎么做才能让皇帝准许沈延也跟着自己出宫?
夜里,江闻岸躺在床上,头枕着手臂。
沈延这几日不知为何,每天夜里都抱着枕头来找先生涂药膏,涂完总要黏着先生一起睡。
他磨蹭着靠近江闻岸,伸手扯他的衣裳:先生在想什么?
夜幕沉沉,唯有几缕月色自小窗散落,给屋内的人铺上一层朦胧纱影。
江闻岸侧过身子躺着,伸手摸上小家伙的头,揉了两下。
如果我走了,我是说如果啊,你
话还未说完,沈延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他压低了声线,冷冷道:先生想去哪?
江闻岸还未说话,手便被小家伙反手抓住,他这才知道沈延的手劲儿大得惊人,他一下子竟然挣不开。
不及多思,沈延已撞进他怀里,像只八爪鱼似的缠住他。
不准。他呼吸急促:不准走。
江闻岸被他这剧烈的反应吓了一跳,刚想说话却突然感觉到颈窝处一片湿润,静谧之中传来低低的抽泣声。
江闻岸彻底呆住了,原想着与他说已经向皇上请辞了,现下却不敢再说。
况且他不确定沈延愿不愿意放弃一切与他一起出宫,即便沈延愿意,他也不知道皇帝肯不肯,若是不肯,又何必给他这个希望?
他抬手抚上小家伙的背,轻轻拍了拍:你别哭啊。
他实在不会哄小孩,只能这么干巴巴说着。
可他知道,终有一天要走的。
他不可能陪沈延一辈子。
就算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也要唔
颈侧被咬住,江闻岸反应过来自己方才不自觉说了浑话,回过神来忙住了嘴。
有点疼,小家伙下了狠劲。
江闻岸感觉颈侧已经被他哭得湿了一片。
他暗骂自己混蛋,正想出言安慰小家伙,却突然被他按住双手。
小家伙趴在他身上,抬起半身来看着他。
月色之下,他的眼里蓄满泪水。
你想让我当皇帝,是不是?
江闻岸呆呆地点头。
他有些哽咽,可还是倔强地看着江闻岸:好,我答应你。
我努力好好学习。你能不能能不能别走?
泪匣子早就关不住了,他只能腾出一只手来胡乱擦拭。
手臂挡着眼睛,他呼吸紊乱:能不能不要丢下我?
第23章
说话间已带着抽泣,最后一个字刚落下,江闻岸挣脱禁锢将小家伙搂入怀里。
揉揉软乎乎的头发,江闻岸安抚着他。
好。
那夜,江闻岸彻底领略到什么叫水做的人,不止女子是,他家崽崽也是,哭个不停,将他的衣领全打湿了。
江闻岸不敢再提要出宫的事,但自拒绝了太子之后,他身边的人三番四次被找麻烦,起初是弄雪阁里的人、朱如,接着是沈彦昭。
这皇宫他是再待不下去了。
江闻岸想亲自去与皇帝求情,请他恩准让沈延随他出宫。
虽然知道皇帝同意的概率不大,他还是想尽力一试。
江闻岸在殿外等候皇帝传唤,还未等到皇上与臣子议事完毕,忽而见一小太监附在一同在外的陈公公耳边,陈公公一改往日的谨慎,近乎着急地让江闻岸前去御花园。
陈公公是皇帝的随行太监,在宫里极具声望,这段时间以来江闻岸感觉他对自己和沈延明里暗里还是比较照顾的,见他如此便没有任何犹豫,即刻往御花园去。
午后太阳如火烤炽着大地,多数妃嫔不愿出门,都在宫里歇着,因而御花园内此时人烟稀少。
莲花池内聚集了三两太监,太子正居高临下往池里看。
江闻岸远远就见池内水花喷溅,明显是有人在里头挣扎。
他心里咯噔一下,瞬息之间已有猜想,脚步未曾停下,火急火燎跑上前去,近了猜想才得到验证。
沈延在水里扑腾着,双手胡乱拍打着水面,时而浮出水面时而被水淹没。
江闻岸靠近却被一太监拦住。
继而是太子的声音:方才五弟在池边散步,忽然无端端落入水里,真真蹊跷,本宫猜想这池中许是有什么不干净之物,江先生还是别下去为好。
散步失足落水?
刚好太子就在旁边?
江闻岸几乎要听笑了,不过此时也没有时间与他掰扯,他推开那太监,不管不顾跳入水里。
莲花池本不算深,约莫一人身高,只是前不久才刚阙地,倒比从前深了不少,再加上沈延本就对此处有阴影。
江闻岸没有耽搁,扒开碍事的莲叶往沈延游去。
水很冷。
眼睛被混着泥土的水浸得酸涩,沈延闭着眼睛,什么都看不见。
肚子里不知道喝了几口水进去,但此时他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思考,脑海中闪现的只有母亲去世当日的场景。
那时候的她也是这般绝望吗?
耳边隐隐可以听到有人的声音,他听不清,却清晰地知道有人无动于衷地站着,看着他如待宰的鱼一般无力挣扎着。
他不想不想沉下去。
有什么东西将他往上顶。
沈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拼命将那块垫脚石往下按。
他要上去,他要活着。
他还没有成为皇帝,还没有完成先生的期望
江闻岸被按入水里,整个人都很难受。
他知道沈延这是出于求生本能无意识的举动。
他只能拼命地、拼命地将他往上托。
莲花池边,一个单薄的身影不顾太子的阻挠跃入水中。
太子终于惊慌失色,着急忙慌指挥着身边的几个太监陆陆续续跳入水里。
江闻岸头顶的重量一轻,他知道有人将沈延救上去了。
他终于晕了过去。
*
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江闻岸站在操场上,面前站着的是一个穿着整洁干净蓝白校服的男生。
舍友还在旁边撺掇起哄:上啊!江哥别怂啊。
江闻岸咬咬牙朝那人走去,将手中的巧克力递出去,视死如归般开口:同学,我喜欢你!
他不管周围的同学看他的神情,只见那位校园里的风云人物、高岭之花校草眼皮微掀,毫无情绪地对着他轻抬下颌。
他说:嗯,先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再说。
???这是在嘲讽他考不上大学?
看不起谁呢?
记忆中的江闻岸很生气,虽然自己比不上他常年考第一,但好歹也是个第二吧。
岂有此理!
先生先生!
耳边熟悉的声音忽远忽近,神情淡漠的人变得模糊,江闻岸悠悠转醒,视线慢慢清晰,眼前人的面容却与尘封记忆中的那个人渐渐重合。
江闻岸一惊,目不转睛看着沈延,面色越来越古怪。
他恍然惊觉自家崽崽长得有点不对劲
刚才半梦半醒竟叫他想起了那个丢在脑后多年的人。
沈延和他,竟有点像
江闻岸瞪大眼睛。
怪不得他见着皇上第一眼就觉得不太喜欢,又有几分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原来是因为长得像那个人!
怪就怪在一个年少时的面容,一个年长些的面容,竟都没有让江闻岸第一时间想起他。
还是这一次脑子昏昏沉沉记忆重溯才将他想起。
见着先生醒来后一直在发呆,沈延急得不得了,又是搓着他的手给他暖暖,又是用额头贴贴他的额头,嘴里不住碎碎念:先生可算醒来了,太医说先生这几日就会醒的,我一直在等。
先生身子可还有哪里不适?冷不冷?
他说着帮江闻岸掖了掖被子。
他神色慌乱,见他嘴唇干裂又忙下床倒水来。
江闻岸回过神来,被小家伙伺候着喝下一杯水,方觉喉咙湿润了许多。
他已将方才的一点错愕抛之脑后,应当只是巧合罢了。
先生,还喝吗?
江闻岸摇摇头:不喝了。
他能感受到小家伙很紧张,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他身上。
他拖着有些无力的手去握他的手,轻轻捏了捏:我没事,别担心。
身子有些发软,他问道:我睡多久了?
先生昏睡了五日。
沈延说着有些委屈似的,江闻岸这才发现他的眼睛又红又肿,显然这几日没少哭。
你呢?身子可还好?
我没事。沈延摇头,被救起来后我只睡了一日便醒来了,可是先生睡了好久。
他说着靠近江闻岸,伸手抱他,脑袋贴在他的心口蹭着。
江闻岸能感受到小家伙现下对他亲昵了许多。
他双手环抱着先生,絮絮叨叨:那日先生只顾着来救我,竟忘了自己不会泅水,以后可不许再如此。
江闻岸身子一僵。
原来江闻岸不会游泳吗?
没凭自己的本事亲手将人救起来,倒是阴差阳错没有露出破绽。
他不动声色转移话题:那是谁将我们救上来的?朱如么?
不是。
腰间的力道加大,江闻岸低头看着小家伙依恋地贴着自己,说起此事又似乎不太愉快,他心中有些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