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剃着板寸,露出被打得鼻青脸肿、还粘满泥垢的脸,五官有些发肿,但也能看得出少年还未完全长开的稚嫩。
柳正儒一开始也只是怀疑,要不是白辉半躺在他怀里,他可能还不确定。现在灯光下再看,这人真的是年轻版的白辉。
柳正儒这下看清楚了,白辉不仅是脸上,就连身上也沾满了泥灰尘,上身一件旧白T恤已经大部分都是灰色,上面还破了好几个洞。
白辉身上穿着的牛仔裤也明显洗得发白,膝盖处有些磨损,裤脚也是卷得一只高一只低,卷边上还沾着好些红色的粉末。
整个人狼狈地不成样子。
柳正儒目光转移到白辉腰侧,T恤有些小了,躺下的时候衣角自然向上缩起,露出对方一小片泛着青紫的腰侧皮肤。
他下意识地蹙眉,白辉为什么会受伤倒在路上?
他检查过对方身上的伤口,不是什么致命伤,但是伤口大大小小很多,青紫范围的大小、形状等等都清楚地告诉柳正儒:白辉又与人干架了。
明明前世白辉还说谁喜欢打架谁去,我可不喜欢,我受伤了柳医生不得心疼死我啊!
前半句语调严肃认真,后半句又是一贯的嬉皮笑脸毫不正经了。
柳正儒轻叹一口气,白辉嘴上说着不喜欢打架,这世一见面却又是打架受伤后的。
如果是陌生人也就罢了,他顶多是拿着药出来给人先处理一下,再帮忙报个警。
可现在这个人是白辉,而且他还发烧他神色略显凝重,要么还是把人带回家处理伤口吧,等人醒了再说。
一分钟后,柳正儒俯身架起白辉,将人往自己小区带去。
头还有些钝痛发晕,恶心的感觉从胃里泛上来,白辉意识先醒了过来。
可身体的疲惫让他睁不开眼睛,依稀之间他仿佛感受到自己躺在一片柔软纸上,身上有一双微凉的手来回摸着自己的每一处伤口。
迷迷糊糊之间,白辉想到,这是有人在给他处理伤口吗?
他心里自我嘲讽,他一定是在做梦,怎么可能会有人为他处理伤口。
那群人恨不得打死他才好。
身体像是被人扶了起来,有人靠近自己,动作轻柔地将什么送到了他嘴边,他下意识的张开了嘴巴,苦涩微烫的药就进入了口中。
对方与自己靠得很近,他鼻尖甚至还能闻到对方给自己喂药时身上那股淡雅的清香。
思绪又渐渐下沉,白辉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已是安静一片。
他胸膛剧烈起伏着,爆炸般的头痛让他从慢慢清醒,眼睛也开始聚焦。
头顶是纯白一片的天花板,嵌在天花板里的筒灯正亮着,发出昏黄朦胧的光,照得整个客厅十分温暖。
白辉撑着手起来,自己躺在客厅沙发上,身上还盖着一条咖色薄毯,随着他起身的动作眼看着毯子就要掉下去,他赶紧伸手捞了一下。
这一捞,他就看出不对了。
搬完砖后的手臂应当是乌脏的,可现在手臂明显是被人细心擦洗后,上面破皮红肿的地方也上了药,一抬手甚至还能闻到刺鼻的药味。
他心脏猛地跳动了几下,剑眉蹙起,眼神冰冷凌厉地打量着四周。
屋子里似乎没人,客厅很宽敞,大致能猜出这是一间三室一厅的公寓,装修简洁干净。
白辉沉默了半晌,熟练地把身上的薄毯整齐盖好放在沙发一角。
沙发前铺着柔软的地毯,地毯上放着一双家居拖鞋。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套上拖鞋刚走了几步就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他当即楞在原地,双拳紧握,浑身警戒。
门打开,一个穿着棉制白色T恤深色休闲裤的青年走了进来,对方身材清瘦,皮肤白皙,身高大概有一米八左右,看起来非常年轻,气质很干净。
进门换鞋的时候,玄关处暖色调的灯光照在他脸上,半明半暗的脸上是对方精致的五官和平静的表情。
可他还没来得及细细打量一下,就被人给抓了个正着。
柳正儒仰头看着对方发楞的样子,还以为白辉是刚醒在发懵,当下便轻咳一声,淡淡地说:你醒了。
对方声音清冽,像是夏日里的一汪清泉,白辉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像是在炎炎夏日里喝了一口冰水,清爽冷冽通体舒畅。
青年与自己靠得很近,白辉微一低头就能看到对方浓密卷翘的睫毛,像是洒满了打碎的灯光的眼睛,精致挺立的鼻子,还有泛着粉色的嘴唇。
怎么愣住了?柳正儒靠近白辉,在他眼前挥了下手。
白辉一下子反应过来,他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地后退两步。
却不想他站在沙发背面,往后已经无路可退,白辉这一着急身子一软,就径直摔了过去。
柳正儒吓了一跳,赶紧快步绕到前面,白辉已经在沙发上正襟危坐了。
你
你
俩人同时开口,柳正儒将手上的袋子放在茶几上:你先说。
白辉盯着他,警惕道:你是谁?
柳正儒眼帘微掀,视线与对方相撞,他沉默着思索了一会儿,这才垂头慢条斯理地打开袋子:柳正儒,你晕在马路上,我把你带了回来。
白辉噎了一下,下意识反问:你救我干嘛?
柳正儒重新抬头对上他的眼睛,淡淡一笑,没说话递过去一双拆好的筷子。
看见他笑,白辉又愣了一下,好在他这次反应得快:谢谢,不饿。
话音刚落,白辉的肚子就响了一声,标准的口嫌体正直。
他今天白天打完工就跑去搬砖,都没来得及吃点什么垫垫肚子。
场面一度沉默。
柳正儒又把筷子往前递了递,看着年少白辉眼睛里的戒备,他在心里忍不住轻叹一声。
前世的白辉不愿意跟他多讲自己以前的事情,他也只能隐隐约约知道白辉年少时生活艰难。
但他没想到年少时的白辉生活竟然艰难成这个样子。
他柔声开口:先吃点吧。
白辉耳朵有些发烫,他低头看了一眼刚摆出来的饭菜:两荤一素,一个小碗的汤,还有两大盒米饭。
色香味俱全,对他来说充满了诱惑。
可是
他蹭得起身,朝柳正儒鞠了个躬:谢谢你给我伤口上药!
说完也不等柳正儒回复,他一转身跑到玄关处,拎起自己的鞋子就往门外跑去。
白辉!
柳正儒跑到门口喊了一句,可人早就没了身影。
他回到沙发,看着茶几上自己专门给白辉打包回来的饭菜,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
他记得白辉饭量很大,且看他今天的狼狈模样,大量体力运动之后就更饿了。
前世从来都是白辉死皮赖脸地拉着他吃饭,这还是柳正儒第一次主动叫白辉吃饭、对方不领情的。
他看向自己放在茶几边上的袋子,袋子里满当当地装着一些跌打损伤的常备药物,还有治疗发炎发烧的相关药物。
他给白辉处理伤口的时候发现他身上不仅有新伤还有大大小小的没养好的旧伤,当时他就想着可以让白辉把药带回去,好好养一养伤。
可没想到,白辉竟然就这么跑开了。
柳正儒叹了口气,他果然不太会与人相处,前一世能够跟白辉成为朋友也是因为白辉的努力吧。
他有些遗憾,这辈子可能与白辉做不了朋友了。
昨晚酒吧抢救事件过后,急诊里好多流动空床都塞了病人,旧病人加上新病人,柳正儒重生后第一天上班就已经忙得团团转了。
好在他前世早就习惯,这会儿的忙碌还可以让他缓一下人际交往。
急诊人事变动大,他还是有些担心自己认错人被发现异样。
下班前,柳正儒看完抢救室的病人,在急诊大厅被张吉修叫住。
张吉修今天不上班,一身西装革履,倒像是刚开完会回来。
幸好赶得快,张吉修笑笑,温柔地说,下班了吧?刚好我开会结束,走,师兄请你吃饭去。
柳正儒下意识地往边上走了一步:谢谢师兄好意,真不用了。
张吉修依旧好脾气地笑道:导师可说了让我好好带你,他一直说我们同门师兄弟就是一家人。
他略微倾身靠前,柔声调侃:怎么,跟家人一起吃饭还要拒绝吗?
连导师都搬出来了,柳正儒这下是真的不太好拒绝了。
他正准备回话,眼角余光就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白辉?
柳正儒侧头往白辉那边看了看,见到他正低着头,站在挂号窗口排队。白辉今天在外随意套了一件蓝白衬衫,袖子卷起,露在外面手臂上满是鲜血。
柳正儒心猛地跳动了一下。
说实话,他始终对自己沉默、没有提醒白辉走上正道而有些愧疚。
白辉一心一意对自己好、把自己当兄弟,他却连最基本的提醒都没做到。
来不及跟张师兄解释,他人已经跑到了白辉身边。
他一把抓住白辉的手,眉头紧蹙:怎么又受伤?
白辉弹跳开来,下意识地甩开了他的手,人显然是被吓了一跳。
柳正儒这下也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过激,他心里略带窘迫,表面上却是冷了脸站在白辉面前。
他冷声重复了一遍:为什么又受伤?去打架了?
白辉没想到第二天还能再碰到这个人,被救的感激之情还没来得及冒出头来、内心被抓包的慌乱反倒是占了上风。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从来都不怵谁,但眼前这人算上今天他才见了俩面,他心里居然被问得有些慌。
大概是因为医生看着都有点吓人白辉给自己找了借口安慰,当下又外强中干地瞪回去。
少年人扬着头,顶着板寸桀骜不驯地说:你谁啊!你凭什么管我!
第3章
你
柳正儒的视线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少年满目的不满和倔强,他嘴唇翕动几下,之前眼睛里稍微泛起的波澜也瞬间平静下去。
他后退一步,儒雅站立,淡淡开口:不好意思,职业病。
他垂眸不再看向白辉,他清楚地意识到,此刻的这个人与前世有着天差地别。
对眼前的少年来说,他仅仅是一个有着一面之缘的路人罢了。
心情意外地有些失落。
柳正儒想,大概是因为这一世、他可能不再有一个叫白辉的朋友了吧。
趁着柳正儒发愣,白辉视线早就悄悄地在他脸上绕了一圈。
昨天被这人捡回家的时候,他就在猜测对方的身份。回到家后他仔细一看身上,发现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包括旧伤都被人细致地处理了。
其实白辉刚把话说出口就后悔了,人家昨晚还给自己上药了,现在他却对人家态度这么差。
可要他这会儿低头认错、白辉又有些别扭,最后只憋出几个字:昨天谢谢柳医生。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人已经跑到挂号窗口办理挂号去了。
傍晚的急诊依旧忙碌个不停,周围人往来行色匆匆,即便医院冷气很足,但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点焦躁的情绪。
柳正儒站在原地吐出一口气,看着前方白辉精瘦挺拔的背影,他插在白大褂口袋里的手不自觉地按压了几下水笔。
耳边传来皮鞋踩在地上发出的嗒嗒声,柳正儒转头看去。
张吉修站在他边上,见他看向自己,便贴心地伸手想将人往边上拉一下,免得被急诊往来匆忙的人给撞到。
可他还没来得及碰到柳正儒的衣袖,就被人避了开来。
柳正儒走到边上,抬眸之间,眸色清冷,声调平静:谢谢张师兄,刚不好意思,白大褂还穿在身上。
现在才是小师弟一贯的待人风格,礼貌疏离,平静淡定。
要不是亲眼所见,张吉修根本想不到小师弟的脸上还会染上着急紧张的色彩。
他讪讪地收回手,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一点也没被恼到:倒是我疏忽了。那你去换衣服?我在办公室等你一起吃饭。
他笑着朝柳正儒挥挥手:师兄在办公室等你哦。
柳正儒应了声好,再转头看向挂号处时,那里已经没了白辉的身影。
急诊大厅人多杂乱,即便白辉人高马大的,他一时间也找不到人。
算了,就算他找到人了又能怎么样呢?现在的白辉根本不会听他的。
虽然告诉自己不要多管事,可当柳正儒从更衣室出来,撞见走廊上一手拿药一手扶人的白辉时,他还是停下了脚步。
白辉也看到了他,此刻的柳医生脱去了一身白衣,穿着休闲款的棉质衬衣,裤子笔挺,衬着他腿又直又长。
柳医生身上少了点医生的严肃精英气场,整个人英俊又儒雅。
少了象征身份的衣物,白辉一时间噎住不知道该喊什么,心里头倒觉得有些尴尬。
还是柳正儒先开了口:需要我帮忙吗?
白辉连连摆手,手上的塑料药袋跟着发出哗哗的声音:不用不用,没事的。
谁TM没事了!老子现在腿疼得快死了好吗?!被白辉扶着的人痛苦地嚷嚷了几声,还照不照顾伤员了!
白辉唰地将药袋砸在他紫色爆炸头上:是谁嘚瑟地想从水泥管上跳过去的?啊!我逼你跳了吗!
别别别,别打了!我本来就没你聪明,你再打我怎么活啊?紫毛嗷嗷叫唤,你别把我药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