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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太后的寿宴方过,卫逍又要离京了。
    每年的这个时候,卫逍便要前往西凉,继而深入大漠,去寻找一个女子。
    此女是卫逍的心上人。
    那女子六年前随父亲的驼队从大漠中一路向西行商,却在一场风暴中失去了踪迹。
    卫逍当时已经是要疯了,红着眼睛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带人亲自前往寻找,如此已经持续了数年。
    两人一同策马到了城门外,卫逍勒住缰绳,回身对谢春秋道:“今次便送到这里罢,等到回来,给你带那边的吃食。”
    谢春秋看着他,有些欲言又止,有些话他早就该说,却一直不忍,每每鼓起勇气想说的时候,又总是被各种理话题岔开,可要她看着卫逍这般徒劳无功的找下去,却是更加不忍,于是她看着他,慢慢的道:“遥之,其实我曾劳烦我舅舅帮忙寻过,派去的人回来说……”
    熟料卫逍抬手打断了她的话“西凉那么大,大漠之外还有旁的国家,即便是西凉国主,也不能处处都没一点遗漏,我还是亲自去一趟方才安心。”
    谢春秋愣了一下,心中渐渐了然,她冲卫逍拱手“如此,遥之一路珍重。”
    卫逍冲他扬了扬手中鞭子,与一众随从策马而去。
    谢春秋看着他扬尘远去的背影,心中莫名酸涩,这傻子,说她是个痴人,自己又比她好的了多少。
    春困夏乏,谢春秋的午觉越歇越长,她命人拖了张藤床在廊下,盖了毯子睡在上面,春衫乍薄,竹帘子透出细细密密的日光,廊下有习习凉风,这般倒也惬意。
    正是酣梦之时,碧玺轻轻推她的胳膊“王爷,王爷醒醒,兰太傅来了。”
    谢春秋翻了个身,胡乱一挥手“别闹,你说皇上来了我还信些。”
    同时迷迷糊糊的腹诽着,这死丫头,现在都敢编排自己了,看来是自己平日太纵着她了。
    熟料碧玺竟然锲而不舍,继续推着她“王爷,兰太傅真的来了,正在前厅坐着,您大可前去看看。”
    谢春秋从藤床上滚了下来。
    碧玺连忙扶住她,一边心里埋怨她毛躁一边替她整理稍嫌凌乱的衣襟“王爷,您当心一点。”
    谢春秋坐在那里随她摆布,脸上睡意未消,一片懵然。
    一直到了前厅,看到那人的时候,还犹自不信的揉了揉眼睛,确认坐在那里的人确实是兰璟,他今日穿了一身玉色长衫,见她来了便从椅子上起身,立在那里,通通透透好似一块好玉。
    谢春秋快走两步,道:“太傅来了,本王有失远迎,实在失礼。”
    兰璟亦行了一礼:“未曾通报突然造访,失礼的是在下才是。”将她打量一番,又道:“看来在下此次是真的失礼了,打扰了王爷清梦。”
    谢春秋连忙道:“无妨无妨,清梦常有,太傅可不常来。”
    兰璟听了这话,先是一愣,复又笑了“殿下说笑了。”
    谢春秋略咳了咳,尴尬的掩饰方才露骨言辞,问道:“不知太傅此番为何而来,可是朝中有什么大事。”
    心中却不由得道,即便真有什么大事,兰璟也应该同自己说不着,但能让他亲临这容王府的,难道是皇上有什么事?
    这样想着,兰璟已然答了她的话“殿下之前不是同臣说,府中藏有名帖颇多,臣若想看,可派人来取?”
    “啊?”谢春秋瞪大眼睛,就……为了这个?
    兰璟看着她“看来殿下是真的忘了。”
    谢春秋连忙摇头“非是如此,只是,此等小事,派个下人来便好,怎么太傅亲自来了。”
    兰璟从桌上拿起一个木匣,递给谢春秋“在下是来将此帖物归原主的,君子不夺人所好,能一睹其面目已是幸运,岂敢据为己有。”
    谢春秋不是不知道兰璟是个什么人,也不过多推辞,将木匣收好,道:“太傅要看我府中藏帖,且随我来。”
    要去她爹的书房,要经过一条僻静小路,谢春秋亲自引他过去,经过一处假山时,多福赫然站在上面。
    她上午同多福吵了嘴,嚷嚷着要扒光了此鸟的毛,碧玺担心谢春秋急了就真的动手,便将多福挪到了此处,全当避难。
    兰璟见了多福,停下来看了两眼,道:“这可是曾飞到臣府中的那只八哥,今日瞧着,似乎胖了不少。”
    谢春秋一面答应着,一面在心中暗暗祈祷,当着兰璟的面,这小畜生可万万不要说什么惊人之语。
    多福在王府这些日子,被谢春秋这个混世魔王磨着,禀性收敛了不少,甚少说不中听的话,似乎真转了性子要变成一只吉利的鸟。
    现在它见到有生人在,尤其这生人长得还怪讨人喜欢,转着眼珠子,似是有意表现一下,给自己主子挣个脸面好赎了上午的罪过,便把谢春秋平日冲它默默叨叨的那些话中挑拣出来一句听起来应该是句好话的出来卖弄,于是他冲着兰璟道:“见卿。”
    谢春秋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多福实在机灵的不是个时候。
    她见兰璟面上神色实在有些莫测,便胡乱的打哈哈:“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这鸟实在是笨,一整首诗教给它,只颠三倒四的记了两个字。”
    兰璟笑着点头:“王爷风雅。”
    谢春秋讪讪笑着,冲身后的碧玺偷偷打了个手势,令她将这倒霉的小畜生拿了开去,谁知多福尚未表现足够,扯着嗓子嚷“见卿,见卿!”
    她眼下只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情急之下不自觉的去扯兰璟的袖子“太傅这边来罢。”兰璟怔了一怔,没有挣开。任凭谢春秋如此一路将自己扯到书房去。
    兰璟走后,谢春秋回到自己院内廊下,多福已然昂首挺胸的站在架子上,得意的等着奖赏,她绕着多福转了两圈,似乎终于下了什么决定,道:“今日晚上,就吃炖八哥好了。”
    多福没来由的一抖,抖下一支黑色的鸟毛来。
    第十五章
    这日谢春秋偶然想起了东城一家馆子的糖醋鱼,便带了碧玺出去,等吃饱喝足,为了消食,便慢慢的往回走。
    经过一个小巷子时,见一个约摸五六岁的包子脸男童手里拿着一束尤自沾着泥巴的花,送给对面一个脸颊红似苹果的小女童,女童甜甜的道了声谢,男童十分开怀的,把少了褶的包子脸一抬“你日日同我玩,我便日日送你花,等你长大了,直接嫁给我,到时候我为你种一大园子的花,如何?”
    谁知女童听了便把花往他怀中一塞,声音脆脆的“谁要嫁给你这蠢蛋,等我长大了,可是要嫁兰太傅的。”
    “嗤。”谢春秋失笑,这偌大的京城,上到官宦家的千金下到富商家的小姐,想嫁他兰太傅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现在连黄毛丫头都惦记起他来了,当真是可惊可叹。
    这时只听男童很不服气的道:“兰太傅有什么好的,等你长大了,他都老掉牙了,一个老掉牙的男人,能比得上我那时的风流倜傥么?”
    谢春秋这就有些听不过去,因她觉得,兰璟那个样子,即使再过上十几二十年,也依然该是个儒雅俊美的人,而眼前这小屁孩一脸的包子样,实在看不出日后能长成个风流倜傥的模样,就算能,也必然倜傥不过兰璟。
    她走过去用扇子敲敲那包子的头,矮下身来似模似样的道:“喂,小孩儿,妄议当朝太傅要被抓去关小黑屋的你知不知道,我就是朝廷的密使,方才已经报了官了,你等着官兵来抓你罢。”
    那男童一听,圆脸上的圆眼睛瞪的老大,狠命的摇头“我不信你胡说。”动作却不含糊,接着拉过女童的手蹬蹬瞪的跑走了。
    这边碧玺纵观了全程,扭头来对着谢春秋郑重评价“王爷,您连一个五岁的小孩子都比不上。”
    谢春秋在她头上敲了一记“死丫头。”
    若她现在也是五岁,必定日日扯着兰璟的袖子说自己喜欢他,想同他在一处,小孩子么,童言无忌,就是被当个玩笑又有什么,可她现在早过了那个年岁,便不会如此行事。
    这些年来远远的看着他,偶尔也能觉得欣喜,到如今能同兰璟说上几句话,已然十分满足,有些事不宜说破,否则便是自找难堪。
    碧玺见她不语,又见路上有人搬着一盆盆海棠花向东去,突然想起什么,向谢春秋道:“明日东城有花会,小姐可要去看?”
    谢春秋亦注意到了这些,被碧玺这么一问,也想起了京城这每年一度的海棠花会又要到了。
    方才那包子脸男童说要为苹果脸女童种下满园子的花大抵是童言无忌,然先帝同当今的太后倒真有那么一段佳话。
    当今太后还是贵妃的时候,虽出身普通,但因为人生的美,性子也好,颇受先帝宠爱,当今圣上年纪轻轻便一副唬人的模样,浑身上下最好的便是像了他母亲的那张脸。
    那时的太后十分喜爱海棠花,先帝便在御花园中为她建了一个海棠苑,每逢花开时节,便在园子里摆上一桌宴席,中宫早逝,宫嫔都要给这位贵妃面子,当真是风头无量,羡煞旁人,谢春秋小的时候,也曾被太后带在身边,有幸目睹过如此盛举。
    由此开始,民间不少达官贵人家的夫人也仿贵妃娘娘在家中种上海棠,花开时节,也一般的赏海棠,簪海棠,这股气风气不过多久风靡京城,连普通人家的妇人也纷纷效仿,一时间,京城海棠灼灼,满城绮丽。
    先帝去世后,太后为表哀思,也为给皇上讨一个简朴的好名声,再未办过海棠宴,反倒是在民间成了风气,每年的这个时候,满城的妇人小姐都会出来赏花游街,商户也会沿街兜售些小玩意儿,倒成了京中一景。
    其实皇宫里那名副其实的海棠苑她看过不少次,实在没必要去凑这个热闹,然而卫逍这么一走,她日日无聊得紧,京城里的纨绔子弟虽多,却少有敢同她玩的,即便偶尔有那么几个凑上来,谢春秋却瞧不上他们那轻狂下流的样儿,是以这么多年来,真正合得上脾性的,就只有这么一个卫遥之。
    卫逍有句话说她说的好,她这人,看样子是破罐子破摔的彻底,实则骨子里,流的还是两国皇族的血,纯得不能再纯。
    她近日十分思念远在西凉的卫逍,被碧玺说的也动了心思,她扭头碧玺笑道:“我看是你这丫头想出来玩了,才来撺掇我,是也不是?”
    碧玺也不反驳,反而顺着她的话“被王爷看出来了,左右王爷最近无聊,就当全奴婢一个心愿如何?”
    谢春秋道:“也好,那明日本王便带你来见识见识,只是你需得打扮的好看些,莫丢了我王府的脸面。”
    碧玺连忙称是。
    到了晚间谢春秋用完了晚膳正在庭院里抱了茶盏赏这落日余晖,碧玺从外面进来,绕到后面替她揉肩,谢春秋被她侍弄的舒服,更加惬意的望起了天,这时她听碧玺慢慢的道:“王爷之前应承了去明晚的花会,奴婢想么,这样的盛事,别人家的小姐都是同有情人花前月下,您同奴婢去算什么事。”
    她语气越发轻柔“所以奴婢私自给兰太傅写了信,说王爷您有意邀他同去……”
    谢春秋差点将口中的茶全数喷在地上。
    碧玺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太傅方才回信来,已经答应了。”
    勉强将茶水咽下,她一边猛咳一边抖着手指向碧玺“你你你你,你这丫头,当真放肆!”
    碧玺连忙蹭过来给她顺气,这边顺着气还不忘可怜巴巴的道:王爷,即便是放肆,这事奴婢已然是犯下了,兰太傅已经点了头,难道王爷要让太傅失望么?”
    谢春秋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兰璟,他,真的说好?”
    “有字据为证,奴婢怎敢作假?”
    谢春秋将信拿过手中,那纸是上好的云笺,墨大概是宫中所赐佳品,上面用秀挺柳楷写着两行小字“承蒙相邀,必如约而至。”
    谢春秋将那字条颠来倒去看了数遍,确定这字迹当世无人模仿得出,方才珍而重之的折起。
    她咳了两声,转身向房中走“上次太后赏的那身罗裙呢,你给我搁在哪儿了?”
    碧玺看着她的背影,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更是头疼不已,这王爷什么都好,平日里也是个利落女子,要什么不要什么交代的明明白白,虽则脾性差些,只要摸清了门路并不如何难搞,然而一旦沾上兰太傅的事情,就变得十分难伺候。
    她今日已经做到了如此地步,也算是对得起夫人的嘱托了,只望着自家王爷争气些,同兰太傅打开天窗说亮话,她是实在是见不得谢春秋这幅样子。
    此时谢春秋在屋内叫她“碧玺?”,她应了一声,忙过去了。
    第十六章
    碧玺代她与兰璟约的是戌时三刻,而谢春秋用完了午膳,便坐在了妆台前。
    她因知道自己生的足够美貌,素日并不如何注重打扮,今日也并非想要靠这副皮囊如何,只是除却像一般女子一样悉心打扮,实在不知还能做什么。
    碧玺倒是兴致颇高的将平日里不得施展的本事一一拿出来,替她描眉点唇,将她一头乌发梳做发髻,又取了平日压在箱子底钗环首饰,一边往她身上招呼,一边赞叹自家王爷生的的确是好,淡妆浓抹总相宜,算的上一名绝色。
    如此夕阳西落之时,谢春秋终于按捺不住,抓起备在一旁的扇子便出了门。
    因时候尚早,她并未坐车,而是一路步行到了东城,见那里依然人声鼎沸,小摊贩一个挨着一个,被精心装点摆放的海棠灼灼盛放,明媚鲜妍,与天边红霞相映,竟分不清哪个更为瑰丽。
    正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好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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