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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璟沉声道:“殿下为何以为,我会丢下你一个人?”
    这个……兰璟地地道道一个君子,大抵确实做不出放任她一个人被追杀而坐视不理的事,这么说的确有些小人之心。
    谢春秋只好道:“此番,是本王连累太傅了。”
    兰璟看她一眼“本是恶人作乱,王爷不必如此。”
    “兰太傅也识水性?”她有些好奇的问。
    “我母亲便是江南人,幼时随母亲回乡省亲,被外祖家的表哥带着学会的。”
    兰璟说着将一个红紫色果子递给她“只有这个了,随便吃些吧。”
    此时山洞中只有他们二人,谢春秋方才死里逃生,不免松懈下来,她啃了口果子,打趣道:“我只当太傅小的时候必定读书读的悬梁刺股,像我这般爱玩的才会没事往水边跑。”
    兰璟垂下眼帘“我少时读书也偶有偷懒的时候。”
    谢春秋挑眉“太傅也会偷懒?教旁人听了去,必然不会相信。”
    君不见多少学子寒窗苦读最后却名落孙山,科举场上又多少白头考生穷尽此生郁郁不得志,兰璟十六岁做了状元郎,年少登科春风得意,游街时大半个京城的姑娘挤破了头来看他,这若都偶有偷懒,岂不是要气煞旁人。
    兰璟慢慢的道:“世人总是颇多误解,我不是什么圣贤,旁人的弱点我也都有,只是误解的人多了,便也懒得解释,想来王爷也是一样的。”
    他顿了顿“那些人说的话,殿下不必当真。”
    谢春秋知他说的是什么,神色渐渐黯淡下去“当年我爹出征玉梁,所到之处本是一路大胜,荡平西戎敌寇,将其逼到境外,却在最后一场最重要的战役中惨败,五万兵士战死沙场,有人说是他刚愎自用,还有人……说他通敌叛国,虽后来经大理寺查证是子虚乌有,但别人打定主意要信,也没有办法,这么多年过去,我爹为此背尽骂名,他从不辩驳,对我说时也是一样,那些人的孩子死了,因此恨我和我爹,也是理所应当。”
    老容王将西戎贼寇逼出国境之外后,朝中大臣纷纷站到主和一派,奏请皇上接受对方止战盟书,唯有他爹一意孤行,言道对方主力仍在,只需再过上几年,又可卷土重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他如此固执,皇上和太后最终同意,就这样又上了沙场。
    只有谢春秋知道,那时他爹多年征战,身上旧伤无数,只怕再也不起更多的战乱奔波,因为他爹遭人忌惮,朝中重文轻武,而老容王之后无帅可用,若是就此班师回朝,他也许再也无法替大周披挂上阵,到西戎卷土重来之时,边境将危,他要用这一战要保大周边境十年太平。
    其实那时老容王麾下的大周军队粮草充足,斗志高昂,更制定周详计划,本是必胜之战,然而老容王没有想到,军中出了叛徒,将己方计划全数出卖,后来纵使清查叛将,也是无力回天了。
    兰璟见她黯然神色“老容王虽则身负骂名,对大周却的确是鞠躬尽瘁,皇上心中也是知道的,老容王去后,皇上和太后对殿下依然颇为信赖,想来对容王府和老容王还是敬重更多些。”
    谢春秋摇头“我也不过是皇上平衡朝局的一颗棋子,不是我也会是旁人,只因有些事只有我才做得,有些话只有我才说得,说到底诸位清流与我这个本朝第一奸王,其实并无差别。”
    言到此时她猛然住嘴,觉得自己这话实在有些唐突,兰璟与自己如何相提并论,正想要说些什么来补救,她偏过头,兰璟探过身来,伸手捏住她的脸“原来你不傻呀。”
    谢春秋脸上没多少肉,于是兰璟不光捏住她的脸还嫌不够似的扯了扯,许是她这样子十分滑稽,竟然让他颇为开怀,竟然笑了一下。
    她从未见过兰璟这样笑过,好似云开后的第一抹月光,山尖上的一捧新雪,却不让人觉得虚幻,而是无比真实。
    谢春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瞪大眼睛看着他,眼中还带了几分懵然,那双捏着她脸的手上下晃了晃“这我就放心了。”
    兰璟松开了手,复又坐了回去,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向火堆里添柴。
    放……放心什么……
    谢春秋觉着,自己似乎被人人三言两语就套出了真心话。
    美色误人,端的是美色误人。
    她总算知道那些昏君都是如何来的了,她本以为自知晓他婚约之后,自己已然心如死灰,却原来,只要他一个笑,立刻就能死灰复燃,枯木上开出花来,还开得颇为烂漫。
    这时兰璟站起身来,将对面石头上烤干的外衫拿过来,谢春秋正坐在这里躬身自省,痛定思痛,正是懊恼无比,见兰璟向自己靠近,她随手捡起一根充做柴火的树枝,在二人中间飞速的划了一道“你,你你你,你别过来!”
    兰璟看了看她“哦。”了一声,从那道不存在的线上迈了过来。
    他将外衫披到谢春秋身上,口中道:“我醒来的时候你我二人都被冲到了河滩上,你昏迷不醒,整个人都是我抱过来的,现在说这些是不是太晚了?”
    谢春秋没来得及回答,便听他似乎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晚了,睡吧,明早起来赶路,躲在这山洞中总不是办法。”
    谢春秋脸上一红,觉得此时此刻,比起应对兰璟,还是睡觉好些,于是转过身去,竟也很快入了梦乡。
    兰璟却似乎并无睡觉的打算,他坐在谢春秋身侧,为防火堆熄灭时不时捡起树枝添进去,回过头见那人已经会了周公,唇边泛起一丝笑,他再度探过身去,似乎为了确认她睡着还停了一下,之后才伸出手,修长手指拂过她额前细碎的发,最后停在眉尾那颗小小的红痣上。
    他的指尖细细的摩挲着那颗小痣,兰璟的面容一半浸在火光中,一半昏暗不清,半晌,他收回手来,又脱下自己的外衫,盖在谢春秋身上。
    梦里的人似乎被什么困扰,略挣了一下,复又沉沉睡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浓重夜色渐渐褪去,兰璟向外面望了望,本想叫醒她赶路,见她安静睡着的样子颇为乖巧,与平日大相径庭,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而起了另一个念头。
    他灭了火堆之后弯腰将人抱起,动作放的十分轻缓,谢春秋许是真的累了,竟也没被惊醒,反而模糊不清的嘟囔了句什么,还往他怀中缩了缩。
    兰璟抱着她出了山洞,一路走的分外的小心翼翼,不知过了多久,从远处传来呼喊的声音“容王殿下,兰太傅,容王殿下?”
    兰璟向着声音来源走去,果然没走多久,便看到宋将军带了一队兵士,正在山野中四处搜寻,一见他们,连忙跑了过来“末将来迟了,太傅和殿下无大碍吧?”
    兰璟点头,同时示意他小声。
    宋将军压低了声音“容王殿下这是?”
    兰璟道:“睡着了。”
    一听只是睡着,立宋将军刻松了口气,同时心中腹诽这位殿下果然心大,如此景况也能酣睡,他回过头吩咐道:“快去让后面的把马车赶过来,让太傅和殿下上车。”
    又向兰璟道:“那伙贼人已经抓到了,正在审讯中,皇上很是担心殿下和兰大人,昨晚一夜没有合眼。”
    兰璟点头,微微眯了眼睛,眉宇显出许凌厉“如此便好。”
    宋将军看看兰璟,又看看兰璟怀中的谢春秋,尤其谢春秋身上还盖着兰璟的外衫,他觉着有什么不对,但又说不清不对在什么地方,只得硬着头皮道:“兰大人,您这两日受惊了,要不把王爷交给末将来吧。”
    兰璟低下头,看向自己怀中犹自好眠的人,淡淡回了一句“不必,我不累。”
    宋将军被一口回绝,心中颇为欣喜,这堂堂的容王殿下,自己是不敢背也不敢抱,说不准落下个冒犯王爷的罪名,既然兰太傅愿意抱着,那就抱着去吧。
    第二十七章
    谢春秋一觉醒来天光已经大亮,日光透过湘色车帘照进厢内,她低下头,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件白色外衫,上好的云锦,袖口绣了竹纹。
    而衣服的主人,衣服的主人……谢春秋觉得自己的头似乎枕着个什么东西,软中透着硬,若是作为一个枕头其实欠佳,她眼睛转了转,那是某人的肩膀。
    她猛然坐直身体,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将外衫从身上取下,递给身旁的兰璟“本王冒犯了。”
    兰璟接过衣服,没有说什么,谢春秋看见,他似乎极小心的动了动胳膊,心中的歉疚不由得更深了一层。
    她掀开车帘,见外面是护送的兵士,方才确认自己与兰璟已经被皇上的人找到,这是在回去的路上。
    只是自己是否睡得也太沉了点,竟然上了马车都毫无察觉,这样想着,不由又思索起另一个问题,自己若是睡着……是如何从山洞到了这马车之中,总不会又是……
    我的个亲娘诶……
    她偷眼去看兰璟,对方一脸若无其事,淡淡的道:“殿下怎么了?”
    谢春秋总不好开口去问,只好道:“太傅不累么?何不在这车上歇一歇,有宋将军护送,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兰璟道:“臣不累。倒是王爷累了,可以多做歇息,马车大概还要走半个时辰。”
    谢春秋笑笑“太傅这样,倒显得本王贪睡了,这两日,多谢太傅照拂,若非太傅,我这条小命捡不捡得回都是另说。”
    兰璟看她一眼,道:“大恩不言谢。”
    谢春秋噎了一噎“哈?”
    她以为兰璟这样的人,十有八九会说一句“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没想到他竟如此别出心裁。
    是以她很是顿了一顿才道:“那太傅以为,本王该如何答谢太傅?”
    “等臣想到了再说。”
    兰璟说这话时,还是惯常那副如竹如兰波澜不惊的模样,谢春秋却莫名想到他昨晚的那个笑,心道这人还是笑起来更好看些。
    宋将军一找到他二人便命人快马回禀皇上,是以两人一到县衙内,小皇帝已经端坐在大堂中等候已久,地上跪着两个人,按官服品阶来看,大抵一个是当地的太守,另一个是那镇子所属县的县令。
    原本因皇上不想在这里耽搁所以未曾到下船,是以小皇帝一到,这两人便到了龙船上拜见圣上,却没想到转眼就出了这档子事,皇上不得不到了这县衙之中落脚,一见谢春秋进来,二人战战兢兢,抖如筛糠。
    小皇帝原本阴沉着一张脸,见他二人安然无恙,方才缓和了些。
    兰谢二人行了礼,被赐坐两旁,小皇帝开口询问:“太傅与容王可还好?”
    谢春秋道:“臣与太傅都好。”
    兰璟道:“臣听闻贼人已被抓获,可有审出什么来?”
    小皇帝冷哼一声,脸色又沉下去“那就要问问孙太守和钱县令了。”
    被点了名的孙太守身上冷汗立刻又出了一层“臣无能,那伙贼人已经在牢中用藏匿在身上的毒畏罪自杀了,只剩下两个还在昏迷当中,不知能不能醒来”又补了一句“经查证,这些人的确是死在玉梁的将士的父母,家中也都搜过了,没有与人沟通的信函,也没有其它可疑的地方,臣,臣以为……”
    兰璟忽然开口打断“太守是想说,这些人的确是自发行刺,不是受人指使,是也不是?”
    孙太守看来已经斟酌再斟酌,才开口道:“就目前来看,的确如此。”
    却听兰璟的声音从未有过的低沉,隐隐透着寒意“这些人没来由的便聚集起来,身携凶器埋伏在王爷经过的路上,现在集体在牢中自尽,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如此步伐一致,处处透着可疑,现如今不知行刺的凶器是何处所出,自杀的药也未曾查明来源,太守告诉便皇上与王爷,这是自发行刺,无人指使?”
    孙太守和一直不敢说话的钱县令苦不堪言,心道未曾听说这位兰太傅曾在刑部或大理寺任职,反倒是听说他为人宽和是个君子,怎么在此事上如此咄咄逼人,眼下只好连连请罪“臣等无能,臣等无能。”
    “行了!”小皇帝打断他们的话“你多无能朕都看到了,不用你再来跟朕说,你这乌纱帽朕先留着,若那活下来的两人醒了,你能查出始末还好,不然,朕就要以为是你指使的了,到时你这官帽和这命,就都别要了。”
    孙太守和钱县令听了,仅剩的一点胆子也要破了,差点没当场晕厥,只听他二人抖着嗓子:“臣立刻去查。”
    小皇帝一挥手“滚下去罢。”
    两人如蒙大赦,滚的甚是迅速。
    这两位走后,小皇帝看向谢春秋“死了的那二十四人,容王以为该如何处置?”
    谢春秋叹口气“人都死了,臣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便好生安葬了吧。”
    小皇帝点头“那便依容王好了。”
    到了晚间皇上下令随行官员一同伴驾用膳,谢春秋自然位列其中,一顿饭下来兰璟却始终未曾露面,她担心兰璟是否病了,另叫人备了一食盒的饭菜,去了兰璟的住处。
    守在外面的小厮一见她,急忙上前行礼,谢春秋道了免礼,又问“兰太傅可在里面?”
    小厮回话:“太傅在里面睡着,王爷可有什么要紧的事?可要小人去叫?“
    谢春秋挑眉,看了看白墙外沉下去的夕阳“一直睡到这个时候?”
    小厮也笑了“回王爷,太傅是累了,从回来后一直睡到了这个时候。”
    “不必了,本王无甚要事,就不打扰太傅好眠了。”
    谢春秋暗暗腹诽,不是说不累不想睡的么,这个兰璟。
    她将食盒递给小厮,想想又收了回来,吩咐一句“太傅若醒了,你们记得备好晚膳,好生伺候着。”便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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