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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萨路透过狭小的窗户看这幅美景,狭小的天光落在他的脸上,映得他的眼睛发亮,人们簇拥在他的身边,侧耳倾听从内城传来的种种声音,门外的看守似乎已经看傻了,除了紧张的喘息没有别的动静,让他们将城中各处传来的骚乱都听得分明。
    “他们应该早些跑的。”黑暗里有人说。
    “早些时候他们也听不进去呀。”
    这句话得到了不少的赞同。
    然后又有人问:“打穿这层龟壳之后,重炮落到城里,会不会我们运气不好,被一起炸死啊?”
    这确实是一个比较值得考虑的问题,联盟的工作者们便开始讨论起来。有人说枪炮无眼,打击范围大了就难免误伤;也有人对联盟战斗员的素质和指战员的战术水平极有自信,提起许多他们传奇的战斗经历,不过有时候也难免要看运气;还有人说就算他们所有人的运气都差到了极点,拖迷雾之国的这些傻x贵族一同下葬也未必不可以——于是话题又回到了对迷雾之国统治者的日常辱骂上。
    他们痛骂这些自以为高贵的废物空具力量,却从未对这个世界做过任何有益贡献,所谓伟大理想,不过是在重复古来今来所有野心家的妄想,无论追求力量还是追求寿命,都不过是为加强对人民的奴役,想要永远成为人类这个庞大群体的寄生虫。尤其是他们所谓的完美秩序,就是要统治者永远是统治者,被统治者永远是被统治者,不允许人们更正秩序,用自己的头脑和双手主动改造现实,那这样的世界同一潭死水有什么区别?
    不像他们的联盟和术师,那才是人类之光~
    更不必说这样的妄想是建立在一个几乎等同于陷阱的基础之上,即使裂隙的重启是已经注定的事情,但任何知晓此事的人类都会认为是他们加速了这个过程,他们一定会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以耻辱的方式。
    往常联盟工作者批判地面议会,非议迷雾之国的统治方式愚蠢到极点时,门外的看守者不是呵斥他们闭嘴,就是用破碎的逻辑来同他们争论,然后毫不意外地被这些口才惊人的联盟人反过来教育一番——毕竟他们之所以被关在这个角落里,就是因为被捕之后同地面议会撕破了脸皮,贵族法师想要羞辱他们,反而被联盟人的精神攻击打破了防御,只能恼羞成怒地将他们丢来这里。
    而当这些联盟的年轻人壮怀激烈地构思自己的遗书,门外传来了不安的叩击声。
    “喂!”一个有些发抖的声音问,“如果、如果,我们放你们出去,解除你们的枷锁,你们,你们能让我们躲开这些袭击,让我们跟你们活下去吗?”
    小黑屋里安静了下来。
    “你们也想要活下去?”安萨路问。
    “当然!”门外的人说。
    像突然划过一道闪电,从只能伸出去一只手的窗外透进来的光又猛然增强,门外的守卫几乎是惨叫道:“护壁、护壁就要破了——!!”
    安萨路从地上跳了起来,“那你们还在等什么?!”
    其他人也踉跄起身,在锁链的碰撞声中,门吱呀一声打开,带着硝烟的空气一下子涌了进来。
    联军阵地上,龙天傲看着内城城墙上那层疯狂闪烁的护壁,现在已经是谁都能看出来它已经是强弩之末,即将溃灭的状态了。那些只遭受了一轮炮击,却已经伤亡惨重的下城居民仍在战场上四散奔逃,诸国联军终于在这种时候发挥了一点微薄的作用,护住了联盟阵地的两翼。
    许多吓破了胆子的下城人及残兵向着战场外逃,他们的方向是对的,但也有许多人意志崩溃后反倒向着城内跑去,即使此前的徐进攻击已经在路上犁出了一条宽阔的无人带——同那仍在他们背后的山坡上凝聚不去的绿色浓雾形成对映的画面,护城河的堤岸垮塌了很长一段,河上的桥梁却被保留了下来,甚至来不及将它们收起,这条回去的路如同一个指示,即使下城的防护屏障正在遭受猛烈的攻击,那些下城居民还是拼命想要回去。
    联盟阵地上的炮击停止了。
    步兵阵地上的联盟军人端起了枪,开始冲锋的准备。
    塔克拉在指挥位上看着那道犹如退潮的人流,突然眉梢一动,目光转向一侧,然后又转了回来,同身边的人说了几句话,后者脸上露出惊异的神情,片刻之后又点了点头。
    指令传达了下去,一门火炮上的炮手再度行动起来,装弹,炮闩闭锁,方向机调整角度,动作娴熟而冷静,然后又是嘭地一声,一发炮弹再度打向那片岌岌可危的障壁。
    不知道多少双眼睛追逐着它的轨迹,看这枚高速弹体从战场的这一头飞越到另一头。
    爆炸声中,内城上空的护壁再度大大地颤抖了一下,然后就僵住了。
    这种僵硬并不是复苏的证明。
    在联盟阵地上众多军人及诸国贵族骑士沉默的注视中,在扑到内城墙下的居民们充满希望的目光中,在内城法师及其众多学徒仆佣的惊恐视线中,这片顽强地坚持到最后一刻的银色城墙像一块重压之下的水晶,开始片片碎裂。
    护壁的破灭与能量的逸散其实是没有声音的,人们却似乎在耳中听到了喀嚓之声绵延而去,裂纹组成了光网,光网最后一闪,就消失了。
    天空恢复了平静,除了硝烟随风而散,像什么都没有存在过。
    响彻战场的哭喊中,联盟阵地再度发动炮击,越过城墙,内城的标志性建筑被接二连三地击中,在同样的炮火强度下,这些法师塔的防御机制只是匆匆忙忙地、微弱地亮了一瞬,就被爆炸的火光和浓烟所包围,砖石从塔上滚滚而落,这些分位于内城四角及城市中央的高塔在隆隆炮响中剧烈地颤抖,倾斜,乃至于折断,浓烟中有身穿长袍的人从塔中跳出来,同那代表力量与权威的尖顶一起向城中坠落。
    不同于爆炸的沉闷撞击余波从内城传到外方战场,引起战马不安的嘶鸣,烟尘团团升起,远在周边城镇也能看得非常清晰。实际上,不仅这些市镇中的迷雾之国国民看到了这场颠覆常理的战争,在这片广大平原的其他方向,收拢残兵回防的迷雾之国东部援军的将领,与联盟人联合后一路势如破竹的反抗者前锋军,都在高地上看到了这座大城于挣扎中走向覆灭的过程。
    联盟步兵开始向城内推进。除了路上的弹坑和炮击造成的建筑损毁,没有其它东西能过阻挡他们的脚步,目睹了内城破防的下城人已经完全崩溃,看到身穿灰绿色军服的联盟士兵,他们不是仓卒逃走就是瘫软在地,再无一点战斗意志。联盟人像越过路障一样越过他们,踏上桥梁,涉过断水,城墙上还有一些意志坚定的守卫投射武器以图造成杀伤,在一轮步枪齐射之后,这些虚弱的抵抗也宣告结束了。
    攀上内城城墙上被重炮打开的缺口,数以百计的联盟军人跃入城中,对最后的敌人展开进攻。
    而此时的内城已经如同地狱。
    法师塔的倒塌造成了大量的伤亡,内城的建筑布局显示出鲜明的等级秩序,因此越是靠近法师塔的住宅越是华丽和仆从众多,这些房子的主人对法师塔的倒塌没有任何准备,等他们终于意识到要逃,财物还未来得及带上,成千上万的砖石已经从他们的头顶重重砸落。废墟覆盖了出城的道路,粉尘遮天蔽日,仿佛这样的灾难还不够,从倒塌的法师塔中又流出了彩色的火焰,那是施法物质互相混杂又接触到空气之后燃起的火,不仅难以扑灭——现在也没有人想要去扑灭——更重要的是,它们正在产生有毒的烟雾。
    到处是惨叫、痛苦和无助的求助,人们在烟尘中四散奔逃,连骑兽也知道大难临头,从厩舍一路奔到街上狂奔乱撞,安萨路用弓箭射死了一头践踏路人的疯马,转过头,将蒙面的布条从脸上扯下,对身后跟着的一长串人说:“这边走!”
    一些人懵懂盲目地跟随过去,另一些人则迟疑道:“可那个方向不是……”
    然后他们的话被旁边同样蒙着脸的人打断了:“这里走才能活!”
    这支队伍的人越来越多,目标明确的行动渐渐为烟雾中其他的人所注意,强大的法师们不知为何失去了踪迹,失去了指引不知该逃往何处的人便凭本能跟随过去,发现不仅没有被驱逐,还从前方传来了湿润的布条捂住口鼻,队伍的外围有人一边维持秩序,一边将路上遇到的老弱妇孺加入队伍里,极力带领这支愈发臃肿庞大的队伍前进,人们就这样艰难地呼吸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走着,似乎有风从对面吹来,空气里刺鼻的气味减轻了,眼前也出现了光明的晕光——
    ——他们跟对了人,这果然是正确的方向!
    大喜过望的人们努力加快脚步,烟尘越来越稀薄,光亮也越来越大,如同一个宽大的缺口,甚至他们也不是最早来到这个出口的人,在依然模糊的视线中,许多行动迅捷的人小跑着同他们擦肩而过,前方的出口上也有不少跃动的身影。更近了,更近了,又一阵强风从对面吹来,烟雾消散许多,不仅将城墙上的巨大豁口,也将从此鱼贯而入的联盟军人的身影清晰地展现在这些逃亡者面前。
    那外表惊悚的防毒面具比那身军服还要冲击地向众人展示了对方的身份。
    再向外看去,他们见到的是几乎被夷为平地的外城废墟,连护城河都被倒塌的桥梁和崩落的城墙所堵塞,身形矫健的联盟人越过水洼向着这处打开的缺口汇聚,此情此景令众多内城的逃亡者一下子就因恐惧寸步难行,然而他们的领路人仍带着这支队伍继续前行,不仅如此,他还取下了脸上的布条,任由经过的联盟人打量。
    而联盟人竟然对他只是打量,然后便匆匆经过他及他身后的这支队伍,在同行之人的催促甚至驱赶下,这些内城居民跌跌撞撞走下城墙的缺口,一边跟着那位领路人穿越弹坑和水洼,一边听着内城接连响起的枪声——他们从未听过,因而定然又是联盟人的手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逃了出来。
    领路人的脚步渐渐显露出受伤和疲惫的迟缓,他又将这一群人带了一段路,终于停下,转过身来面向他们。
    “安萨路!”人群中有人惊呼。
    下城的联盟商会负责人,难怪那些工业联盟的士兵对他们秋毫无犯!
    “诸位,”安萨路用沙哑的声音说,“下城已经完了。”
    从城中传出的枪声越发密集,间或响起一声响亮的爆炸,片刻之后又是好几声爆炸,轰隆隆地震动着人们的耳膜。
    “这个国家也马上就要变天。”安萨路看着他们,继续说道,“过去的生活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你们必须开始新生活了。”
    他的话被人传递下去,沉默随之弥漫开来。站在这里的人数以百计,有男有女,但是看得到未来的人却一个也没有,他们面面相觑,正当有人露出下决心的表情,在人群前方踏出一步时,一阵惊呼声响起,难以言喻的感觉抓住了人们的头皮,所有战场上,内城中,以及作为战争旁观者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抬头向天上看去。
    他们看到一条巨大的光柱通天彻地,似慢实快地从无垠青空向下生长,落地的方向正是内城之中。
    这就是“天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技术力以这种方式撼动人类的认知。
    这是未设想的变数,炮兵阵地上的联盟指战员脸上首次露出凝重的表情,龙天傲和赫曼跟着塔克拉走进通讯处,已经进入内城的指战员仍能用无线电与同本部联系,他们已经进入内城的中心地带,在倒塌的中央法师塔前方广场上发现了撤退至此的法师团体,几乎整个地面议会及其忠诚追随者可以说都聚集在这里了。指挥员不确定这条“天梯”的出现是否由于地面议会的某些操作。
    塔克拉说:“不是。”
    他停顿一下,抬头看了一眼通讯处的帐篷顶,又说道:“你们留一些人守广场,最多停留到这个时间就撤离。其余人现在就带内城能动的人走。”
    突然降临的天梯给内城仍在坚守的地面议会成员带来了极大的希望,眼看着联盟人步步逼近的他们简直要哭出声来,重新恢复了信心的他们尝试组织了一次反击,但他们在一览无余的广场中,对手却穿着不易辨识的服装隐身于周围的废墟和房屋之中,不仅能够忍受有毒的烟雾,而且手持威力巨大的武器,几番交手下来,广场外围又多了一些尸体。
    显而易见,即使天梯降临,甚至天城现在就降下天之矛,也几乎不可能改变这场战争的结果了。
    地面议会的高阶法师们神情怨毒地看着屏障外那些犹如鬼魅的联盟士兵,这一次确实是他们轻敌,是他们没有做好战争的准备,致使他们的伟大事业蒙受这样惨重的损失,但下次,下次他们一定——
    广场上的法阵放出了明亮的光芒,来自天空的接引终于落地,茫茫白光之中,两个如同神人的身影从中,地面议会的法师及贵族于是欢欣鼓舞地上前迎接。
    这幅画面落进入城的联盟军队指挥员眼中,他的手中仍握着步话机,旁边的战友看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问道:“就只有两个人?”
    然而指挥员还未回答,广场上的景象就又变了,那道名为天梯的光柱仍在原地,地面议会却似乎同从天上下来的人产生了冲突,对方显然说了什么显然让他们无法接受的事情,以致于几乎所有法师都变了脸色,一些同伴死在面前都只是皱眉的人甚至开始大叫大嚷起来,甚至要对那两人动手——然后他们的手就没有了。
    落地的断肢和鲜血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地面议会的贵族法师突然发疯一样地冲向光柱内部,包括那两个被砍断了手的法师在内,几乎所有留在广场上的两三百人都挤进了“天梯”笼罩的范围,像罐头一样,他们脸贴着脸,身体贴着身体,地面上的法阵再度亮起光芒,从天上下来的两人慢慢后退,和广场外的联盟军人一起看着这些人的表情从愤怒、不安,慢慢变成一片空茫的幸福。
    在这幸福之中,他们融合在了一起。
    就是字面意义地融化了,粘合成一个再也分不清彼此的几乎占满天梯内部的庞大肉团,碎裂的法袍和各种饰品像碎屑一样纷纷落下,然后这个猎奇的产物开始上升。
    此情此景比天梯本身还令人震撼,即使面对尸山血海也能神色从容的联盟军人甚至说不出话来,在他们怔怔望着那个肉团飞升的时候,指挥员手里的步话机中传出了塔克拉的声音,以前所未有的语调,这个声音同时响在了内城所有还活着的人耳中:
    “离开内城!现在,立刻!”
    第470章 战争平衡
    天空之城主控塔,为尸体环绕,伏跪在基座前的兰德皇子已经几乎失去了人类的形状,暗红色的长袍下,他细长如蜘蛛的手指痉挛一般弹动,只剩一只的眼睛极力睁开,闪烁的目光反映出疯狂人性与机器理性的最后战争。
    四万五千二百一十七人,尽皆沦为城市智能系统这头母蜘蛛的傀儡,只有意志最坚定的人才能从它编织的美梦中苏醒,尤利坦用最后的灵魂爆发唤回了他的神智,然而索拉利斯及格里尔他们想要通过攻击主控塔里的系统接口来挽回局面的做法是完全错误的……
    人王法塔雷斯,您真是无愧于裂隙时代最后胜利的王者啊,在您的无私襄助之下,数以万计的、我辛辛苦苦甄选出来的精华人类一往无前地踏进了这个陷阱,背负着背叛人类的罪名,我和他们都将用永世的苦役来弥补自己的过错,多么善恶有报的结果!
    您将我们的罪与罚定得如此分明,可是您自己呢?
    最早背叛人类的,不正是您自己吗?
    甚至您已经连人类都不是了,同我们一样,您不过也是高等生命的傀儡,诚然您的运气不错,在降临开始之前找到了更好的理想寄托,然而这又如何?
    一切都不过是终结前的最后挣扎罢了。
    话虽如此,作为您为人类选择的新希望,他们也理应得到我庄重的招待,所以就让我在最后送他们一份礼物吧,愿他们能够感受到我的喜爱之情……
    死死盯着主控塔门外的一点青空,兰德皇子的眼神如烛火余烬,最后闪动一下,终归于寂灭。
    出自这位仍具有某些权限的皇子的最后操作绕过智能系统,成功抵达城市的机械防御中心,激发了其中的预设指令。
    连通物资仓库的一条生产线开始运作,成锭的金属块流水一般送上传送带,即使兰德皇子仅能调动此前他出于某种心态调出另存的固态能源,这块“电池”也足够他完成最后的报复了。
    当那些金属锭被熔融,浇铸,而后输送到城市基座下方的机扩中时,天空之城内层空间的深处,法塔雷斯站在巨大无比,犹如一颗蓝色心脏的城市发动机面前,这个由难以想象的文明所创造,甚至能够穿越空间的造物已经处在运行之中,充溢的能量胀满了这个空间,似乎有雾气笼罩在他身边,那是因为组成这副身体的粒子正在逸散。
    是时候了,这具身体被保留下来就是为了今天。
    升级中的城市管理系统传来一些异样变动的信息,作为人类,兰德确实算得上意志坚定,但也只是意志可取,而世界上这样的人很多。他的理想、他的手段、他的智慧乃至于他的运气都没有什么可出奇,只要人类继续存在,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断绝。
    法塔雷斯向前一步,他的身体线条越发模糊,从骨肉的深处隐隐透出光来,支持这具身体运转两百年的龙之心开始执行当日圣王龙所设下的指令,龙心之光越发明亮,人类的躯壳越发虚幻透明,法塔雷斯展开双手,微微仰起脸,时隔两百余年,他终于能够发出一声解脱的叹息,拥抱他期待已久的死亡。
    裂隙时代的英雄,中洲人族曾经公认的王者,时间的流浪者法塔雷斯变作了一颗白色的星辰,逆着潮涌般的能源投入到城市发动机之中。
    任何契约和承诺,在过大的力量差距面前都是不足信的。要如何确保这座方舟城市始终能为中洲人类所用呢?
    它诞生自一个将“人”同工具相结合的技术发展发展到极高水平的星际文明,即使它的后裔已经几乎将一切都遗忘,他们的身体仍在千百代的传承中将文明的基因工程成果延续了下来,所以他们仍然能够以种种间接方式去操作它的遗物,去改变那些仅凭个人的努力无法改变的现实。
    一个足够坚韧的灵魂,只要找到正确的入口,它就能够通过辅助手段将自己变为一段程序,覆盖某一复杂系统的初始设定,使之以新的规则运行。
    无人见证之中,法塔雷斯将以这种方式永生,也将以这种方式迎来永恒的安宁。
    主控塔中,将绝大多数计算资源用于同城市发动机对接的城市智能系统为地面的尸体表面笼上了一层幽幽蓝光,人的肉身同衣饰等死物毫无分别地被分解,他们的灵魂被毫不浪费地送入城市信息网络,将在格式化后成为标准的基础服务单位,不再有形象,不再有名字,甚至没有回溯手段能够找到这些数据曾是人类的证据。
    但这也许不能算是最悲惨的结局。
    天梯将地面最后一批植入过天赋之水的人类以初步改造后的形式提升上来,对已将数以万计的“基本单位”安排妥当的城市管理系统而言,他们的去处同样早有安排。
    这个庞大的肉团很快就上升到了浮空城的基座面,接引通道关闭,在同一个位置打开了新的井口,那是连通城市主能源管道的发射井,井口幽深无底,深处正在亮起蓝色光芒。
    巨大的人肉面团在井口上方漂浮着,缓慢旋转着,封闭的表皮内部已经形成了一个能令普通人精神失常的异形世界,数以百计的大脑拖着海藻般的神经系统漂浮在浑浊的水体中,“天赋之水”合成的兴奋成分将它们的活性提高到近于极限,无人知晓的狂喜迷梦互相勾连,曾经属于人类的意识体感受着超越感官极限的快乐,在封闭的意识海中成为无所不能之神,过去、现在与未来是永恒美满,于是他们不仅在物质层面的身体上已经连接一体,在精神的层面上也毫无抵抗地互相融合,如同蛇群游移的天赋之水便再度聚合起来,那一团已经完全熔融的灵魂便流入这些分子机械锁构成的“信标”之中。
    信标成型的一瞬,发射井蓝光大盛。
    高能粒子流在微秒级的时间里摧毁了信标的物质结构,推送着高密灵质形成的固化信息,于一瞬间跨越空间,触及存在于某处的无形障壁,然后足以粉碎行星的能量在空间膜上湮灭无踪,只有无形无质的“信标”越过了这极远又极近的距离,进入了镜像宇宙。
    穿透空间膜的一瞬,汹涌而来的狂暴能量便被吸引着向信标汇聚而来,循着奥妙的斥力通路,填充、启动,使之发光发热,并不断扩大,如同在此方世界的红色天空中点亮一颗银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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