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倦靠在床头, 将猫放在床头柜上:嗯。
这一声落在空气里, 像是在它脑子上狠狠敲了一下。
橘猫爪子抬起又放下, 最后一个箭步扑到他身上, 全身的毛都有点轻微的发颤。
时倦等了片刻, 见它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出声道:我还活着, 这个消息你从上个位面消化到现在该接受了, 能下来了吗?
橘猫满腔情绪无处安放,转头就被他一句话敲打成了震惊:你就不能照顾一下情绪大起大落的群众?
时倦重新将它从身上提起来:所以我刚刚没叫你去洗澡。
橘猫:
你身上太空垃圾的气味太重了,离远一点。
等橘猫从浴缸里爬出来后, 便看见对方已经坐回椅子上, 身上仍旧是件白衬衫, 长发被他挽了一道, 发尾仍旧几乎垂至地面。
橘猫站在烘干机下,任由机器人给它吹身上的毛:你们怎么回事?吵架了?
时倦垂眸:没吵架。
橘猫将尾巴伸到热风口:冷战了?
时倦:没有。
橘猫不明白了:所以他为什么走了?按理来说他这个时候不应该缠着你一秒钟也不肯分开吗?
时倦想了想:可能他知道我现在处在他设的禁制下不会离开?
橘猫听着禁制这两个字,目光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半晌道:阿倦, 你现在对安非到底什么感情?
时倦沉默。
橘猫估计早料到对方不会回答,自顾自道:当初是他跟着人类联邦一起回来攻打原神星, 但你说的那不是出自他的本意,我信了,所以我现在也不跟他打架。至于他对你那些心思,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 你想接受保护还是拒绝践踏都是你的自由。可是吧
它仰起脑袋,胡子被吹得歪到一边:当初你陨落以后,他回过原神星一次,在你的神冢里待了一个晚上。
时倦看着它。
橘猫也回视他,走出烘干机,平铺直叙道:他哭了。
那么多年,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他也会哭。
明明是那么骄傲的人。
**
联邦一百八十二年,是安非约尔度过的最灰暗的一个秋天。
霍瑟皇侵略原神星的诏书下达那天,他没等到夜晚,便直接去了皇宫。
你们找不到它。
诸神星系和联邦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联邦是从微末而出长成的人类向上挣扎破土至今才形成的社会,它以人类为主,信奉的是唯物主义,追捧的是靠自己成功成仁。
而诸神星系顾名思义,是有神明存在的。这里的人信神,拜神,以神为首。他们将神明当做自己的信仰,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习惯性向神祷告,再带着薛定谔的庇佑来支撑自己跨过去。
它们整片星系隐匿与宇宙中,而原神星则是其首位神星,亦是想进入其星系的入口。
安非约尔说:神星周围有世界意识隔绝外界,你们找不到它。
霍瑟皇已经年过半百,但因为联邦人口普遍数百岁的年龄,模样看起来也只会叫人觉得成熟:可如果有人能帮我找到呢?
莱西伯爵吗?安非约尔道,当初虽然是他去往原神星将我带回来,但那是因为他去的时候只有一艘飞舰,并没有攻击性,保护罩才不会阻隔他。
想侵占一颗有神明守护的星球,怎么可能是一艘飞舰就能做到的。
霍瑟皇指尖一下一下地敲着面前的桌子,轻轻笑起来:可这里不是刚好有个更合适的人选吗?
安非约尔愣了一下,蓦然回头。
房间里,大门处,窗口外,灯盏下,不知何时出现了成群的侍卫,手中的器械全都对着他们所在的位置。
你觉得凭他们能困得住我?他墨黑的眸子垂下来,五年前你以为我是靠什么独闯皇宫的?
霍瑟皇眼睛微眯,嗤笑一声:突破联邦成立百年来记录的精神力你的依仗说白了只有这一个。可要是它不再受你控制呢?
他蓦然一滞。
你感觉到了,对吗?霍瑟皇终于站起身,平视着眼前这位身体内流淌着自己血液的后人,你那引以为傲的精神力,还用得了吗?
安非约尔抬首:两年前那瓶酒,你究竟在里面加了什么?
两年前的生日宴,霍瑟皇让他陪他喝了一晚上的酒。打那以后每回用精神力,它在体内运转都会遭到阻滞。
霍瑟皇的手落在他的眼皮上,细细描摹着眼睛的形状:我给它取名叫知善恶果,意思是知善恶树上的禁果。至于作用就像它的名字,吃下它,会叫人堕落,叫人犯罪,叫人变得不像自己。
力量被阻断是第一步,接下来会失去自我。而我是培育出你的伊甸园,所以你自然该听我的话,做我想让你做的事,比如找出诸神星系的通道。
安非约尔眸光蓦然颤了颤。
知善恶果本是联邦明令禁止的研究,没给别人用过,你是第一个,它的效力全部发挥太慢了,比你成长起来慢太多太多,我等不起。
霍瑟皇轻轻捧起他的脸:五年前那场意外是我指使的,我本来以为阳磁风暴会让你死在那里,可没想到那种情况你居然还能活着回来。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逃过去的,不过幸运的是,那次意外也让它的效力加快了数倍,不需要等十几甚至几十年。
小约尔。他似是无奈地叹息一声,你说你为什么非要回来?
安非约尔动了动唇,嗓音无端带了几分嘶哑:你在房间里撒了什么?
终于发现了吗?霍瑟皇临终关怀似的耐心解释道,迷药而已,不是新奇东西。要是平时它估计不会对你起效那么快,可惜你现在连精神力都调动不了。
是你太自大了。
其实不是自大。
只是因为听到有关原神星的事情,才会关心则乱。
无论是在神星,还是在帝国,但凡牵扯到那个神,他就一定会失了冷静。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霍瑟皇微微一用力,轻而易举便将眼前人推得靠在墙壁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我本来不想和你闹成这样,毕竟我怎么说也是你父亲。
安非约尔死死抿着唇。
原来你还记得你是我父亲。
要是你安安心心当你的大皇子,我这里也不缺你这一口饭吃。
可惜你看看你做了什么?我送你去学院是学习,你却天天树敌;我给你办宫宴让你结交权贵,你却偏要给别人难堪;我给你一生闲散的荣华富贵,你却年纪轻轻就想着分权。
霍瑟皇指腹从他的眼尾一直游移到唇角,真不愧是她生出来的,你和她长得一样漂亮。可惜,你这么做对得起你母亲,对得起我吗?
安非约尔蓦然笑了一声。
他唤道:父皇。
霍瑟皇手一顿。
安非约尔掀唇:因为我出的风头太多,所以就是树敌;因为我没接大臣的恭维,就是给别人难堪;因为你想杀我,可我不想死选择掌权,所以就是狼子野心。
因为你没本事掌控我,所以我强大就是错,你就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
霍瑟皇蓦然掐住了他脖颈下的血管:你闭嘴!
你弱,所以你就有理?安非约尔每一个字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嗓音嘶哑干涩得厉害,父皇,你就那么怕我?
霍瑟皇手背上凸起了青筋。
呼吸被人阻断,迷药的效力疯狂地涌上来。
他眼前一黑,骤然倒了下去。
**
再之后的事情,就如星历记载的那样。
联邦一百八十二年,皇室继承人率最新宇宙飞舰百余艘,号万人,拓荒原神星。
彼时是神星刚刚降下一场秋雨,而居民们的夜生活刚刚开始的时候。
他最大的依仗精神力成为最直击要害的利器,撕裂了世界意识庇佑的一角,将千百机甲组成的炮火送进了安逸多年的原神星。
被控制的一方和属于他自己的那方意识无时无刻不在互相拉锯,而他坐在高高的座椅上,隔着飞舰透明的金属障壁,看见了高塔上银发金眸的神明。
抵达当日,原神星原神现世,引天道规则,破万般流火,消散于天地。
那时山河倾覆,光影倒转,眼前的神明眉眼里落了千万年的霜雪,周身却是灼热到耀眼的烈火。
那是他此生见过最瑰丽的景色。
恍然间像是回到那个带着硝烟味道的荒星,时倦牵着他走出茂密的丛林,来到原神星的大殿前。
那人松开他的手,轻声道:上去吧。
过去那么多年,他看向时倦几乎都是仰视的,唯一的一次低头便是那一天。
他走上原神殿高高的阶梯,在原地踟蹰,无措地转头看向台阶下方的时倦。
亦如眼下。
对方站在神星最高的尖塔上,却隔着云雾准确望向为首的舱舰里他的方向,微抬着眼,眼里的金色似一望无际的天光。
蓦然唇角稍弯,朝他轻笑。
温柔得像是某个绵长的夏日,他在神殿的花园里吹出漫天斑斓又剔透的梦幻泡影。
接着,那泡影便碎裂在天地间晃眼的流光里。
他知道,他再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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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安非约尔从梦中惊醒, 浑身像是在冰窟里泡了一晚,心跳快得几乎要跳出胸膛。
他对着昏暗的天花板发怔了很久,猝然起身, 仓促地来到房间外, 直接推开大门。
靠近时对方的影子渐渐清晰, 他望着床上的身影, 终于从梦魇中抽离出来。
都过去了。
只是梦。
对方身上没盖被子, 他在旁边看了一会儿, 忽然从柜子里扯出一床被子摊在对方身上, 接着自己也钻了进去, 手臂缓缓搂住对方的腰, 方才感到急促的心跳一点点平息下来。
安非约尔闭了闭眼,脸颊轻轻贴上对方的胸膛。
下一秒,被子就被人拉开了。与此同时响起的, 还有对方清澈的嗓音:睡觉不要蒙脑袋。
他浑身一僵。
时倦也没想到自己半夜里醒来身边会多个人。
他手背碰了碰对方的额头, 触到一手黏腻的湿冷:怎么出那么多汗?
对方没反应。
时倦坐起身, 灯光骤然大亮。
对方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
时倦垂眸:安非?
安非约尔忽然轻轻颤了一下。
他的眼睛被张开的手指掩在阴影里, 看不清神色,唇色有点发白:主人。
时倦应了一声:怎么了?
可能是夜晚太容易叫人产生些不必要的情绪,可能是方才忆起的画面太过可怕, 也可能只是因为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太沉静温柔了。
安非约尔嗓音里带着浓重的沙哑, 像是胆怯,又像是委屈:我做噩梦了。
时倦听着, 沉默地拉开他挡住眼睛的手。
眼周泛着点红,像只被主人抛弃的小动物。
他抿了抿唇,声线里带上了哀求:你能抱我一下么?
时倦俯下身,一点点将他拥进怀里。
头顶的灯光检测到下方的情况, 悄无声息地停下工作。
薄被拉至人的下巴。
安非约尔茫然地眨了下眼,感受着身上的重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他好像真的被抱了。
自他十岁以后刚刚步入青春期,开始有了羞耻心和独立意识的时候,就再没被对方抱过。
主要是他自己不愿意。
毕竟那个年纪连自己好好走路都不行,实在太没面子了一点。
再后来他发现自己对那个神怀有的那点不可言说的心思,就更不敢随意亲密了,连靠近都要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被对方发现。
喜悦是肯定的。
可除了那一点微末的喜悦,剩下的却是慌乱和绝望。
前者是每一个正常人意识到心动都会有的本能情绪。
后者就完全是他自己的私人问题。
那毕竟是神。
是被天道眷顾,被万众敬仰,高不可攀的神明。
他有什么资格去想。
他根本不敢去想。
就如现在,哪怕仅仅是一个拥抱,也是他从未奢想过的回应。
精神没反应过来,可身体反应做不了假,皮肤下倏地熨烫的血流和耳边愈来愈急促的心跳奔涌而至,连呼吸都不自觉紊乱起来。
安非约尔小心地压着呼吸的节奏,很想抬手去碰一碰他,可惜身体却僵硬得一动也不能动。
眼睛上蓦然覆下一片温凉。
时倦虽然答应了抱着他,可惜因为对方本来就躺在床上,如今俯下身反倒更像是整个人直接压在对方身上。
他躺到对方身侧,揽着对方的肩膀,顺势盖住了对方的眼睛: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