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那个宁儿……
想起花园里那个窈窕身影,她不由地嗓子发紧,心里不上不下的感觉让人发慌。
“殿下……”
正在这时,八荒忽然开口。
马车越过石板路上坑洼之处,引得车内一阵颠簸,龙四海的心也随之忐忑起来。
“驸马,何事?”
她转头看向八荒,只见他又垂下了头,她只能瞧见他头上的玉笄。
色泽柔润的白玉上雕刻着精美的湘竹图案,那是前年他生辰的时候自己特地画了图纸,请了工匠雕刻来送他的生辰礼。
“臣……有一不情之请。”
此话一出,龙四海心里“咯噔”一下。
“何,何事?”
她声音里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袖袍下的手指抓扯着坐垫上白色的皮毛,将原本顺滑的毛毯揪得一片散乱。
“臣,想请殿下从四殿下那里讨一个人。”
说着,八荒的头埋得更低了一些。那一刻,龙四海很想拉起他的肩膀看一看他究竟是用什么样的表情说出的这句话。
“何人?”
她怀着最后一丝侥幸相问。
“四公主府的一个乐姬,是臣的旧识……叫宁儿。”
第四章 所谓旧识
最坏的预想成了真,原本宽大的车厢似乎瞬间变得狭小无比,那股喘不上气的感觉再次涌上,却比刚才感觉更甚。
龙四海拽住自己的领口,故作镇静。
“驸马……为何想要那宁儿?”
说出的每一个字像是一把浸了盐水的刀子,在心上留下道道划痕,纵横交错,血肉模糊。
八荒仍旧没有抬头,只低声解释道:“她是臣的旧识,在四公主府似是受了些委屈,求到了臣处。”
“是这样啊……”
她心疼得厉害,双眼定定地看着八荒的发冠,脑子里乱糟糟的。
那个梦又浮现在眼前……
话本里,她的驸马与那宁儿,天定良缘,帝后情长。
心尖像是要碎了似的,龙四海想起他们成亲六年的冷清和两人在话本里的甜蜜,越发难受起来。
当初点八荒做驸马,他不曾拒绝,她便以为他是愿意的。
可是现在想起来,他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高兴。
两人大婚后的这几年,八荒一直对她守着君臣之礼,从不冒犯,却也从不亲密。她只当他本来性子沉稳疏离,可为何话本里,他日后对那宁儿却是那般甜蜜?
她不由胡思乱想着,是不是一开始便是自己夺走了那宁儿的良缘,鸠占鹊巢,所以老天爷才会生气,让她早早地离开?
按着话本里的时间来算,离今日不过三年,北魏与蜀国又会再次开战,她披挂上阵,出师未捷便身陨在了漫天黄沙之中。
那……是不是报应?
报应她无知地仗着公主身份抢了属于别人的姻缘?
她抚在胸口的手轻轻放在膝上,嘴角弯起一个苦涩的弧度:“既然如此,我明日派人去和二皇妹说说。”
她声音是一如既往地温柔,八荒道了谢,抬起头来却瞧见一张苍白得不像话的脸。
龙四海多年习武,身体向来健康,脸上永远都泛着红润的光泽,一双狭长的眼睛里,目光清澈。然而现在,原本光润的脸上却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翳子,湿润的嘴唇鲜红不再,取而代之的没有血色的白,那双狭长的眼虽然竭力弯成了一个微笑的弧度,里面却一丝笑意也无。
他抿了抿唇:“殿下,可还是不舒服?”
龙四海笑得难看:“无碍……”
八荒皱了皱眉,欲言又止,龙四海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六年夫妻,终归落了个相对无言。
马车行至闹市,车窗外响起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画糖人的,卖烧饼的,还有一个嘹亮的声音吆喝着:“卖糖葫芦!”
龙四海忽然想到在话本里,已经成了皇后的宁儿一日突发奇想要吃糖葫芦,八荒便特地带她出宫去寻那小摊儿上的糖果子,两人如同民间夫妻一般玩闹了一下午才心满意足地回宫……
“驸马,我想吃糖葫芦。”
还没待龙四海反应过来,这话便从她嘴边溜了出去。
八荒闻言一愣,撩开车帘,只见不远处的小贩正抱着草垛叫卖,红彤彤的冰糖葫芦横七竖八地插在草垛上。
他看了一眼小贩,又回头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龙四海。
一阵清风拂过车窗,带来他颇为冷淡的声音:“殿下金枝玉叶,外面的东西恐怕不干净,还请您忍耐。”
龙四海呆呆的看着眼前再次低头的八荒,心一截一截地冷了下去。
车窗外,夜市热闹非凡,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络绎不绝,繁华人间一片欢闹,车窗内,龙四海的心却像是天上的寒月,冷得泛起了白霜。
她深深地看了八荒一眼,眼中是彷徨,是无措,是满腔委屈却不知如何诉说的疼,可是八荒始终低垂着头,不曾瞧见。
回程的一路上,她再也没有说起糖葫芦,八荒也没提起宁儿,在马车滴滴答答的声响中,两人一路无言。
.
天色沉沉,只有天边的月光发出微弱的清辉,蜀国皇宫内的坤宁宫刚刚落锁。
夜风穿梭过枝繁叶茂的梧桐树,发出淅淅索索的声响,伴随着守夜的宫人们打起精神过夜。
这是皇宫中再平常不过的一日。
蜀皇今晚宿在叶贵妃处,公孙皇后在贴身姑姑的服侍下沐浴梳洗。
湿哒哒的发丝被宝珠姑姑细心地擦拭干燥,又往手心里倒上了一些金桂油,在手心搓热之后慢慢地揉进了那一头黑藻似的发里。
桂花的香气氤氲在殿中,皇后看着自己眉梢眼角起来的皱纹,目光沉静而安详,似乎并不为脸上岁月痕迹所扰,反倒是颇有兴致地沾了面脂,拿指腹一点点地涂在柔软的脸上。
待到身上的水汽渐渐散去,她才声音懒懒:“天不早了,睡吧。”
话音一落,正殿内明亮的宫灯便被一盏盏地熄灭,偌大的宫殿里,只留了床边的两盏灯摇摇晃晃地照亮了床沿上的有凤来仪图。
忽然之间,殿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明玉姑姑快步走入殿中,衣摆带起宫灯摇曳,忽明忽灭。
“娘娘,出事了。”
明玉的声音小而急促,黑夜中,皇后微微蹙眉:“何事如此惊慌?”
“嘉瑜宫的悦贵人,今晚被彤妃娘娘身边的宫女撞见与太监……”
明玉面露难色地看向皇后,未说完的话意思再明白不过。
皇后原本蹙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悦贵人最近颇为得宠,陛下一个月里五六日都翻了她的牌子,前两日还说起过了年便给她升位份。
这个节骨眼儿上,她怎么如此?
还是和一个太监?
公孙皇后望向檀木窗外遥遥悬在天边的明月,浅浅一叹。
今夜宫里,注定要不太平了。
第五章 不合规矩
嘉瑜宫主殿内,彤妃一身墨绿宫装坐在主位之上,身旁侍奉的绿桃低垂着眉眼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嘉瑜宫出了这么件事,主子身为一宫主位,怕是也难逃责罚。
想到这里,她看向跪在下首的悦贵人,眼神似是刀子。
都怪这下作的女人,亏着还是侍郎家的嫡出姑娘,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竟然在宫里做出这等子下贱事来,到头来被人撞破,还要连累她们娘娘。
真是晦气!
“绿桃,”彤妃素来温柔的声音带着不可查的颤抖,皱眉遥遥望向门外。
“你去看看,皇后娘娘来了没有?”
“诺。”
绿桃领了命出殿,彤妃的目光回旋,又落到了悦贵人的身上——原本未着寸缕的身子上草草披上了一件湖蓝色的外衫,白玉似的膝盖跪在冰冷的砖地上,因为寒冷泛着微微的青紫,无瑕的腿上蓝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回想起不过半个时辰之前瞧见的那一幕,彤妃觉得有些犯恶心。
太监……这悦贵人和一个阉人在花园里赴云雨……
彤妃自幼长在深闺,父亲为人清正却也古板,自小读得是《女戒》《女训》,一朝入宫,也是谨小慎微,守着自己的女儿安安分分地安居一隅,熬了多年才封了妃,做了这一宫主位。
谁料她本分了一辈子,今夜,嘉瑜宫里却出了这样的事情!
想到悦贵人与那太监在她宫里可能做过的种种,彤妃向来柔和的目光里也不自觉地带上了些厌恶,看着跪在下首的悦贵人像是看见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陛下待你不薄,你怎敢做出如此下*贱之事?”她质问着悦贵人,声音严肃。
悦贵人垂着头,一语不发。
晚风裹扎着草木的香气吹拂进殿,彤妃拢了拢手臂,只觉有些发凉,低头看着悦贵人不断颤抖的身躯,拧起了眉。
旋即,她朝一旁的宫女吩咐道:“去取件大氅来。”
宫女领命,疾步出了正殿,然而刚走到殿门口便瞧见两盏凤灯往殿内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