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龙四海看向一旁的童大人,眼里带着了然。
难怪他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在宫内动手,原是有父皇的旨意。
目光再次转向常修,龙四海想着,两人似乎很久都没有见过面。
八个月?一年?她记不清了。
因此,在对上他那双眼睛的时候,她莫名便有了一些歉意,语气也缓和了下来:“原是如此,不过大殿外,常大人还是注意些。”
常修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似是有些心虚的情绪,脸上表情略微带了些嘲讽,却还是躬身道:“臣,谨遵大公主教诲。”
说着,却是转头看向了那位童大人,上前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刚才那一击伤到了胯骨,童大人只觉半个身子都有些麻木,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常修,生怕这疯子在大公主面前也敢动手。
诏狱卿常修,天子门生,明面上是执管昭狱看押放送的五品官,比童大人这四品还小了一阶;可京中谁不知道,这人就是天子在朝中的一只疯狗,冷不丁地扑上谁,那便是要夺人命的。
人人都说常修性情阴阳不定,下手不分轻重;童大人实在摸不准这位煞神的性子,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怎料常修却并未动手,只是佯装拍了拍他肩上灰尘,笑道:“童大人回去吧,改日挑个好天,下官再来找您叙旧。”
日光暴晒,可童大人的心却止不住地泛着凉。
千悔万悔,他当初就不该收沈大人那对儿梅瓶,从中搅和事;如今被这阎王爷盯上了,这乌纱帽丢了不算,只怕是小命也危险。
他哆哆嗦嗦地朝着常修抱拳:“告,告退……”
语罢便逃也似的往外跑,谁料刚一提步却被常修又拽住了衣服。
“欸,童大人,要走也别急呀,这大殿下还在这儿呢。您只向下官告辞,可是不将公主放在眼里?”
阴恻恻的声音在童大人耳边响起,他回头诚惶诚恐的又朝龙四海附身一辑,却再也不敢去看那煞神的脸,糊里糊涂的行了礼,逃命似的往宫门外跑去。
一瘸一拐的背影滑稽又狼狈,龙四海唇角忍不住泛起了些笑意,反映过来眉头却不自觉的蹙紧了些;一转头,恰好对上了常修似笑非笑的眼。
第十章 一旨和离
璀璨的阳光照进常修黑白分明的眼里,龙四海从中看见了自己清晰的倒影。
他声音揶揄之间含着些嘲讽:“看来常某人今日是走了大运,竟然能在宫里碰上殿下。”
这语气不算好,龙四海却没有生气,反而更加心虚了些。
她与常修和景随风本是多年好友,可她自打成了亲后,为了避嫌,却是有意无意地与他们疏远了起来……
今日在这种时候碰到,她一时之间有些无措,不知该说些什么。
见她垂眸不敢看他,常修眼色微沉,两三步走上前去,却是遥遥抬起了她的下巴。
在龙四海成亲之前,三人在北山大营相遇,有过命的交情,关系好到说能穿一条裤子也不为过。可六年时间已过,终归还是生疏了些,冷不丁地被常修一碰,她心里一惊,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常修见状,轻轻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
龙四海只听他道:“还行,看着还没肿。”
“肿?”
“眼睛啊,”常修似笑非笑,“下官还以为殿下离了驸马爷,只怕是得哭成泪人儿。如今看来,倒是挺好。”
闻言,龙四海一愣,旋即自嘲一笑:“我也以为自己会哭成泪人,没想到,却是个铁石心肠。”
“什么铁石心肠?是为了那种人,不值当!”常修声音带着嫌恶。
他素来不喜欢八荒,当初成亲的时候,他就实打实地反对过;婚后,她又因为八荒与他和景随风疏远。
旧怨加新仇,在常修心里,八荒便是这通京第一狗贼。
龙四海有些无奈地看了常修一眼,他却上前两步,顺势搂住了她的肩。
“做什么?”
这下子,她倒是没有躲闪。
“走吧,下官送您回府。”
“送我?你……消气了?”
龙四海询问得小心翼翼。
“消气?什么气?”常修转头看她,唇角带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理所当然道:“家里的金玉白菜被猪骗了去糟蹋,杀猪便是,和小白菜置什么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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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驸马,您别找了。”
“殿下不在,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公主府凤鸣轩内,阿昭伸手欲拦慌慌张张行来的八荒,被他轻轻一挡,整个人便被拨到了一旁。
八荒步履惶惶地冲进房间,房间内空空荡荡。
阿昭并没有说谎,平日里摆在桌子上的瓜果茶水都没了踪影,胭脂水粉也都被收到了柜匣里面……看样子殿下真当是几日都没有回府了。
手里明黄的圣旨被他攥得变了形,皱皱巴巴的丝绢上染着深深浅浅的汗液,上面明晃晃的“和离”二字被汗水浸湿,模糊了字迹。
“驸马,和离书已放,还请驸马收拾东西准备离府。”
从宫里出来的禁卫军遥遥站在不远处,看着三魂丢了七魄的八荒,出声提醒。
圣上有令,让驸马早早地卷铺盖离开公主府,免得大公主见了伤心。
八荒转头看向出声的卫兵,原本如清潭般沉静的眸子却阴沉得骇人,像是要吃了他一样。
卫兵忽然想起,这位大驸马在许多年前曾是大公主的贴身暗卫,功夫之高,远超他们这些人。
他识相地噤了声。
八荒这才道:“和离也好,出府也罢,我要见公主。”
阿昭站在一旁,看着似是要魔怔了的驸马,暗自叹了一口气。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平日里冷冷冰冰,非要彻底伤了她们殿下的心,求了和离书,这才知道心急?
虽是如此,她还是上前一步道:“公主正在回府的路上,圣旨已下,万万不是儿戏……驸马不若先行回去收拾东西,待公主回府一番商谈后,也好尽快遵了圣意……”
阿昭这话语气虽是恭敬,但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在赶人,八荒又何尝听不懂?
他手里攥着圣旨,声音低沉:“这旨意……真当是殿下向陛下求来的?”
“那是当然。”
卫兵再次开口,在对上八荒眼神的那一瞬间,又立刻闭上。
天娘嘞,这大驸马平日里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怎么今日这眼神如此吓人。
也是,不过两天时间,老婆没了,荣华富贵也没了,换了他,也得急。
想到这里,卫兵的目光带上了些同情。
这皇子皇女,哪儿是这么好伺候的呢?就算是那滔天的富贵,也不过是转眼成空。昨儿还是驸马爷人人巴结,今天就要卷铺盖走人,烈火烹油到人走茶凉,也不过瞬息之间。
八荒仍旧站在正厢内,屋内淡淡的薄荷香似乎是龙四海还在身边。
他呆呆地看向手中圣旨,却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她明明说,要白头偕老。
可是,义父也说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狗,就是狗。
他终究,还是被主人弃了。
……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内传出他略带沙哑的声音:“我知道了,这就回去收拾。”
听他语气有所缓和,阿昭暗自松了一口气。
“驸马,奴婢送您过去。”
“不必了,”八荒转头看她一眼,阿昭只觉自己那点儿赶人的小心思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我……不会赖着不走的。”
阿昭略显尴尬地笑了笑:“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
她一时没了说辞,正尴尬着,门房却来报信,说是公主已经到门口了。
话音刚落,她只觉耳侧一阵疾风呼啸,再抬眼时,身旁早已没了八荒的踪影。
第十一章 你还敢问?
龙四海在常修的陪同下回了府。
一路上,她坐在马车内,常修骑马护送在侧,两人没有说话,气氛却很和谐,一如当年在北山大营的时候——
她,常修,景随风,三人走在一起,什么也不用说,却能互相知晓心意。
暖风卷起窗帘,一股春日泥土的气息扑在她的脸上,龙四海转头看向窗外的常修。
常修像是有感应似的回转头来,朝她扬唇一笑:“一年不见,殿下可是觉得臣更加英俊了?”
浓黑的剑眉微微上挑,薄唇轻翘,自恋的模样一如从前。忽然之间,龙四海觉得这六年时光似乎只是白驹过隙,什么也算不上。
“去你的吧,”她没好气的嗔他一眼,“英俊没有,这脸皮倒是越发厚了。”
常修被骂了也不生气,从袖中掏出一个木匣子来顺手递了过来。
乌黑的檀木匣子泛着温柔的光泽。
“这是什么?”
“贺礼,”常修轻松一笑,“庆贺殿下终于找回了脑子。”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龙四海笑着啐他一口,却还是迫不及待打开了匣子:只见一把做工精致的小刀静静地躺在锦帛之中,银锡制的手柄上打满了暗纹,刀刃由玄铁打制,薄如蝉翼,泛着冰寒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