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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伯缙,“……”
    糟了,把小姑娘逗哭了。
    清俊的面上飞快划过一抹不自在,他轻咳一声,正色道,“别哭了,我不要你的钱。”
    云黛泪光轻颤,歪着头,“真的?”
    谢伯缙道,“真的。”
    云黛长松了一口气,又点点头,自说自话,“我就说了,你那么富贵,看不上我这点的。”
    “虽说如此,但你这样有钱的小孤女,就像狼群里的羊娃子,觊觎的人只多不少。”
    捕捉到她脸上的慌张,谢伯缙将她环髻上的小蝴蝶扶正,语气是一贯的波澜不惊,“不过你放心,你族叔的算盘我既知晓了,便不会让他带你走。”
    第3章
    晋国公与沈富安也就聊了半盏茶功夫,便来后院上香。
    上完香之后,晋国公父子便准备告辞。
    眼见沈富安笑眯眯的送着晋国公出门,一口一个“国公爷”叫得亲热,云黛心头直打鼓。
    国公爷与族叔聊了什么,竟这般热络,难道国公爷被沈富安的花言巧语给蒙蔽了?
    她正惴惴不安,忽然感觉一道清冷的目光落在身上。
    云黛下意识抬头,便对上谢伯缙那双平静无波的黑眸。
    他静静望向她,微不可察的朝她点了下头。
    不知为何,云黛那颗吊起的心渐渐平静下来。虽然只是第一次见到世子爷,但他好像有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她想,既然他答应会帮她,那她相信他一定能想出办法的。
    “天寒地冻的,别再送了。”晋国公瞥了眼远处黑沉沉的天色,低头对云黛道,“晚些怕是又要下雪,你记得多添件袄子,夜里歇息时,屋里的炭盆也烧暖和些,莫要着凉。”
    这长辈般关怀的口吻,让云黛心头一暖,轻声应下,“多谢国公爷叮嘱。”
    “好了,都回吧。”晋国公笑了笑,带着世子上了马车。
    很快,华丽的马车在兵将的护送下驶出微狭的巷道。
    沈富安目光紧紧跟随着那马车,待人走远了,不由面露艳羡,咂舌道,“不愧是国公府,真是气派啊。”
    云黛慢慢收回目光,扫过他贪婪又谄媚的脸庞,淡淡说了句“有些乏累”,便自行回了屋。
    *
    宽阔的街道上,木质车轮碾过路边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缥色织锦车帘甫一放下,晋国公脸上的笑容就沉了下来,大马金刀的坐着,周身气场很低。
    谢伯缙倒了杯茶水捧上,“父亲怎么了?”
    晋国公接过茶杯,却没打开,只顺手放在一旁,狭长双眸眯起,沉声道,“那沈富安不是个好东西,你沈家妹妹要是跟他回了秦州,日后怕是不好过。”
    听到这话,谢伯缙并不诧异,连他都看出沈家小姑娘对沈富安的抗拒,父亲明察秋毫,自然也能看出。
    清幽的沉水香味从累丝镶红石熏炉袅袅飘出,既已打开话头,谢伯缙便顺势将云黛在灵堂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晋国公一听,愠色更浓,骂道,“真是个混账东西,人还没去秦州呢,他那些歪心思就掩不住了?可见他是半点没把你沈家妹妹放在眼里,藏都懒得藏。”
    谢伯缙眼睫微垂,冷淡的勾了勾唇,“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可不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晋国公捶了锤有些酸疼的膝盖,多年前这里受过伤,一到潮冷的冬天,骨头就开始疼。他厉声道,“她是沈老弟仅存的血脉,我断然不能让她这样被人欺负。沈富安这个黑心玩意,明日我便派人大棒子将他赶出肃州。”
    “父亲。”谢伯缙唤了一声,“今日赶走一个沈富安,明日难保不会来个沈富贵,沈平安?虽说如今天下太平,生活富足,但一个守着家财的孤女,总是招人眼的。”
    何况她还那么小,那么柔弱。小胳膊跟柴火棍似的,仿佛稍微用些力就能捏断。
    “说的也是。”晋国公点点头,沉吟道,“那我亲自派人护送她回秦州,再在他们沈氏族里好好挑一挑,总能挑出一户忠厚善心的人家。”
    “……”
    谢伯缙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
    *
    马车到达晋国公府时,天上也开始落雪,细细碎碎的砸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后院正房内,晋国公夫人乔氏斜靠在秋香色牡丹宫锦引枕,手中捧着一个黄底蓝边牧童横笛的青花瓷碗,里头是刚盛出来的枸杞羊汤,汤色清润,胡椒香浓。
    外门的小厮在帘外禀告,“夫人,国公爷和世子爷回府了。”
    乔氏稍稍直起腰,连忙让人请他们来后院喝汤,暖暖身子。
    一炷香后,晋国公和世子踏着雪赶了过来。
    “今年雪多,你们出去一趟,外头可冷吧?”乔氏体贴的给晋国公脱下氅衣,又柔声问着,“沈家情况如何,那沈家小姑娘可还好?”
    “家里遭了那样大的变故,情况能好到哪去。”晋国公边拿起热帕子擦脸,边叹道,“那孩子才九岁,比咱们家三郎还要小两岁。模样挺清秀,就是个头小小的,好像有不足之症。临出门前我私下问过他家仆人,才知这孩子原是早产儿。沈夫人怀她时,不知怎么跌了一跤,这孩子只在娘胎里待了八个月便出来了,是以自幼体弱,这几年悉心调养着倒病得少了些。只是前段时间听到父兄的死讯,又大病了一场,整个人瘦成小猫崽似的。”
    乔氏为人母后,最是听不得孩子受罪,听到这番描述,连连唏嘘,“竟这般可怜,早知道她是个体弱的,我就让你多带些补品过去了。”
    “补品什么的先放放,现下有件事,要比补品急得多。”晋国公往榻上坐下,开始与乔氏说起沈家族叔的无耻。
    谢伯缙斜坐在对面的黄花梨蕉纹圈椅上,手中端着碗热气腾腾的羊汤,慢慢地喝着,未置一词。
    乔氏这边认真听完,也愤慨不已,末了,摇头叹道,“世态炎凉,人一遭了难,什么妖魔鬼怪都冒出来了。女儿家来到世上本就比男儿遭更多苦难掣肘,现在那沈家姑娘又遇到这事,夫君,咱可不能不管……”
    晋国公何曾不是这般想的,只是还没想到妥善法子。他心里揣着事,羊汤也喝不下去,索性将碗搁在桌边。
    谢伯缙这边不紧不慢的喝完一碗汤,见到父母沉思的模样,拿起块帕子擦了擦嘴。稍顷,他看向乔氏,语调漫不经心,“母亲,你不是一直想有个女儿?”
    此话一出,空气中仿佛静了静。
    乔氏错愕,“阿缙,你的意思是……”
    谢伯缙端起杯香茶漱口,淡淡道,“添副碗筷的事,我们谢家养个小姑娘还是养得起的。”
    何况她瞧着娇娇小小的,吃也吃不了多少。
    这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却如醍醐灌顶,晋国公夫妇顿时豁然开朗。
    “对啊,可以将她带回国公府养着嘛!”晋国公浓眉舒展,拍着额头,“怪我怪我,只想着在沈氏族里给她寻户好人家,一根筋没转过来。也对,将她托付给旁人,哪有在自己眼皮子下心安。阿缙,你这法子好!”
    乔氏这边也动了心。
    她一直都想要个女儿,无奈天不遂人愿,接连三胎都是儿子。十一年前生三郎时又伤了身子,大夫说日后不好再生养,算是彻底断了她得个女儿的念想。
    “那孩子的父亲于我们谢家有恩,说来也是两家的缘分。若她愿意入府,我是很乐意将她当女儿教养的。我亲自教着,不说将她培养成什么才华横溢的大才女,养成个知书达礼的闺秀应当没问题。日后她及笄了,有咱国公府给她抬名头,那孩子许个好人家,也算报答沈校尉对你的恩情。”
    乔氏越说越觉得这主意好,转脸就催起晋国公,“夫君,明日一早你再去趟沈府……不,我与你一道去,咱们一起将孩子接回来。”
    晋国公刚想说“好”,就听长子道,“明日我与父亲一道去,母亲您留在府中忙罢。”
    乔氏不解。
    谢伯缙道,“若沈家妹妹真的入府,您得安排她的住所、随身伺候的奴仆,还有些其他琐事,有得要忙了。”
    何况他有预感,他们去接云黛回府,那沈富安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事。那种人的丑态,还是不要污了母亲的眼睛。
    乔氏听到长子的话,想了想觉得有理,便道,“那行,你与你父亲去吧,我在府中等你们回来。”
    说到这,她又忽然想起什么,好奇地问,“阿缙,那沈家姑娘性格如何?”
    毕竟是要养在身边的,她私心还是想要个气场合、好相与的。
    谢伯缙垂了垂眼,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莫名想起按住那毛茸茸小脑袋的触感。
    细软泛黄的头发,含泪的倔强眸子,还有可怜巴巴说“我可以养活自己”的软糯哭腔。
    他淡声道,“挺乖的。”
    像只兔子。
    看起来可怜巴巴,很好欺负,但是急了也会咬人的那种。
    *
    这场雪落了一整晚,云黛也辗转反侧了一整晚。
    清晨听到院子里沈富安张罗搬箱笼的声音,她抱着自己的小包袱,躲进了后院灵堂里。
    将装满全部家当的小包袱小心翼翼的塞进香案的白色桌布下后,云黛跪在浅黄色的蒲团上,抬起小脑袋。
    冰冷的松木牌位在缭绕轻烟中静默不语,云黛盯着上头描金漆的文字,鼻尖控制不住的发酸,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转。
    “爹爹,娘亲,哥哥,我好想你们……”
    她无声哽噎着,想起半年前,还没跟突厥打仗那会儿,父亲下值回来会给她带顺喜楼的桂花糕,哥哥会带她去城西墙根下摘桑果,俩人吃得舌头和嘴巴都染紫了,互相笑对方是紫舌头妖怪。
    临出征时,哥哥笑着对她说,妹妹你乖乖等我和爹爹回来,等哥哥立了功,当了大将军,天天给你买桂花糕吃!
    爹爹也答应她,今年回家过年,拿赏银给她多裁几套漂亮的新衣裳,还要给她打个纯金雕花的璎珞项圈。
    言犹在耳,父兄的音容笑貌,渐渐成了两具面目全非、惨不忍睹的尸体。
    泪水宛若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云黛瘦小的身躯伏在蒲团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为什么就留她一个人在世上呢?倒不如把她一起带走,在地下一家团圆,也好过她孑然独身,无依无靠。
    她这边悲伤难抑,门口忽然响起奶娘的拍门声,“姑娘,您快出来,前头出事了!”
    云黛心口一跳,忙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起身去开门。
    迎面是奶娘焦灼又带着几分喜色的脸,云黛满脸困惑,“奶娘,怎么了?”
    “姑娘,国公爷和世子来了,他们不准你那族叔带你走,你族叔不乐意,在前头胡搅蛮缠,瞎了心的想讹钱呢。您快去前头看看吧!”
    云黛回过神来,提起裙摆就往前头跑。
    寒风料峭,她跑得越急,风刮在脸上越疼。等她赶到前头时,两边脸颊都变得红通通的,也不知是被冻的,还是跑得太急了。
    不过还没等她跨过正厅门口,眼角余光晃过一道白光——
    只见那身着墨青色箭袖袄袍的世子爷拔出匕首,直直的朝沈富安的脑袋甩了过去。
    众人大惊,云黛的心也“咻”得提到嗓子眼,呆愣在原地。
    这……这是要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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