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失眠。”尤兰达疲惫的揉着眼睛。
准确来说,她已经连续两晚失眠了。
只要闭上眼睛,尤兰达的眼前就会浮现出那晚的情形。月色笼罩下,洛里面容精致的不像人类,眼底却流露出只属于人类的炽热爱意。
“我喜欢你。”他望着她说。
那刻尤兰达近乎呆滞了,直到洛里捧着她的脸要吻下来,她才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他,仿佛看到什么可怖的魔鬼。
洛里…居然拥有自我意识。
尤兰达不知道这是洛里本来就有,还是在某个阶段突然觉醒的——就像她现在都没搞明白阿尼茨为什么会失控。这些问题太复杂了,追究起来只会令她发觉自己的愚蠢和迟钝。
为什么要把一个机器人留在身边,尤兰达心里只有后怕。
然而连着两天,洛里都不再出现在她面前。他仿佛人间蒸发了,尤兰达本打算疏远他,把他送走或是卖掉,但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却令她感到一丝失落,也让她有足够的时间冷静下来。
洛里从未做过什么伤害她的事。
从被强制选择生物智能专业开始,尤兰达对机器人的态度便转向了无解的厌恶,并在阿尼茨事件后雪上加霜。她本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再接触任何机器人,是洛里改变了这一切。
同样拥有自己的意志,但他并没有失控。洛里是那样温柔乖巧,她真的应该因为内心的偏见而对一个没做错事的机器人宣判死刑吗?
“…诶诶,周末和男友玩太嗨啊?”
布列塔妮一脸八卦的样子跟莎琳还真是莫名的像,“什么男友啊,我是单身。”尤兰达说着,忽然想起莎琳貌似还没回复她的消息。
上周末和鲁道夫交谈后她就给莎琳发出了一条短信,主要是关心她的状况。算算她们居然已经有快两个月没联系过了,就连半月前给莎琳发她家花开的照片也没得到回复。
做实验赶项目时常会突然断联,但像这么久的还是第一次——难道实验室真的出了什么事吗?尤兰达的心变得有点沉。
然而布列塔妮又把她的思维强行拽过来——“单身?不会吧,那个金发的男生不是你男友吗。”
尤兰达愣了一下,突然想起来上周五下班时洛里来接她,车库里有碰到布列塔妮。
“啊,那不…”
布列塔妮看着尤兰达努力解释的表情,仿佛突然意识到什么,立刻捂住嘴巴,眼睛却露出促狭来:“哦抱歉抱歉,我懂的。”
懂什么啊…没睡好的尤兰达脑子搅得像浆糊,一整天都晕晕乎乎的,直到晚上下班走到路上才突然一激灵——
布列塔妮不会是以为她和洛里是炮友关系吧?
尤兰达想起对方那个古怪的神情,本来就昏沉的脑袋简直要炸了——真是天大的误会。虽然她和洛里确实睡过,但也绝对不只是肉欲。尤兰达叹着气想,如果真是炮友这么简单,那她也不会失眠了。
一辆黑色的车子悄无声息的停在了她身边。尤兰达转过头,看到车窗下一张久违的熟悉面孔。
“…古奇博士?”
作为联邦的核心,这座城市的一切建筑都修筑的无比宏大。尤兰达站在铺满月光的大理石地面,仰望那座几乎要戳破天幕的数字塔,所代表权威和正义的苍鹰徽章伫立着,却只令她感到乌沉沉的压抑。
联邦第四实验室,她的噩梦,她曾发誓不会再踏足的地方。
“莎琳被捕了。”
移动的轿车在黑夜里飞速穿行,尤兰达听着老师絮絮的跟她说起一切,疲乏一天的大脑彻底宕机。车子里温暖的香薰和博士沧桑的声音令她意识渺茫,然后就被带到这里。
古奇博士说,莎琳想见她最后一面。
“已经宣判了,明天就会被送到远东监狱。联邦给了一个最后告别的机会,她选择了你。”
联邦实验室永远灯火通明——这里没怎么变,却又好像一切都变了。尤兰达跟在古奇博士身后,一路上穿着白色实验服的人纷纷向博士打招呼,全都是年轻的陌生面孔。
尤兰达无法克制的想起过去,又不得不痛苦难过——她的同事们,除了沃克和莎琳,早已在两年前那个雨夜永远离开。
不知在何时觉醒了自我意志的阿尼茨,从踏出实验仓那刻,每一寸土地都是他的掌控范畴。冰冷的蓝眸没有一丝情感,却充斥着野兽一般的攻击欲,他拥有最精巧的肢节,最坚硬的机械,被联邦召集的天才们竭尽所能奉献出的智慧,终于为他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无休止的饲养和献祭一个魔鬼,多么像是古典歌剧中的情节,尤兰达讽刺的想。
而现在莎琳也要离开了。
“莎琳真的犯了叛国罪吗?”
等待莎琳被押过来的时候,尤兰达突然开口说。
古奇博士打量着尤兰达平静的不像有一丝疑惑的神情:“…你不信?”
“不信。”尤兰达注视着他:“莎琳绝对不会做出背叛联邦的事,我敢保证。”
古奇博士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联邦法院已经宣判了,或许…”
“证据和动机呢?莎琳为什么背叛联邦,如果说她试图向敌国传递情报,对接人是谁,有找到吗。”尤兰达仿佛彻底从昏沉中清醒,冷笑着质问:“联邦会这么迅速的宣判和处决,不是做贼心虚么。”
“尤兰达。”古奇博士立刻呵止她,他望向还没有人的门口仿佛松了口气:“不可以说这种话。”
“老师,难道你也相信吗?”尤兰达转过头,语气一点也没有放松:“我们是最熟悉她的人,莎琳怎么会做这种事——她从小在保育所长大,念书,工作,没有一刻不忠于联邦。况且她一直以来的梦想都是报仇,怎么可能突然向敌国传递情报。”
这次古奇博士没有反驳,而是顺着她的话:“…所以你觉得是联邦法院的错?”
“这大概是个连环的…”尤兰达紧皱眉头,过于沉溺的思索令她忽略了对面人愈发古怪的神情:“或许有人想要害莎琳,又或许只是拿她做文章。总之我们必须上诉,这里面一定…”
“尤兰达。”
当古奇博士再次用一种近乎于叹息的声音叫她的名字,尤兰达抬起头,才突然发觉自己所坐位置的周围不知何时落下一圈近乎透明的光感玻璃,仿佛是某种囚禁。
她立刻试着站起来,可身下的地板又开始向下坠——这一块地板居然是可以活动的。尤兰达简直要尖叫,下坠的速度太惊人了,连保持平衡都很困难。
“不要乱动。”古奇博士没有一丝感情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不坐稳的话你会摔死。”
尤兰达只好竭力稳定住自己,她看着古奇博士越来越远的脸,灰蒙蒙的眼珠陌生而奇异,仿佛要将她送到什么古怪的地方。
“你要把我送去哪儿?”尤兰达奋力呐喊,却得不到任何回答。
周围逐渐变得一片漆黑,她的心也随之坠入深渊。这是一场骗局——如果现在还看不出来的话,她才是真的不清醒了。
为什么会这样?古奇博士,这个长久以来自己最尊重的老师居然这样欺骗她。他到底想做什么,莎琳到底有没有出事?各种问题像麻线一样拧成一团,尤兰达的大脑乱哄哄的,无法梳理出答案。
漫长的降落,尤兰达不知道自己停在了什么地方。这里太黑了,完全看不见任何东西,那玻璃也几乎隔绝了一切声音,就仿佛她被丢进了这个星球以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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