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妈妈?她怎么了?”
“她……”吴鹏嘴唇抖动了一下,眼圈有些红,“她得了严重的肾病,必须做换肾手术。”
“哦。”徐天成没有继续发问,待吴鹏情绪平复了一些,才问道,“你认识于梅吗?”
“认识,怎么了?”吴鹏点点头,一脸诧异。
“本月20日你去律师事务所找过于梅吧?”
“是啊,我去找她借钱,她没借。”
“于是你就怀恨在心杀了她?”一直闷声不语的方宇突然插话道。
“什么!你是说于梅被人杀了?”吴鹏瞪着眼睛,嘴巴张得大大的,一副惊呆了的样子。
过了好一会儿,他缓过神来,急着问道:“她是哪天被杀的?”
吴鹏做过律师,对警察的办案方式比较了解。他很清楚自己现在已经成为警方的怀疑对象,能够证明自己清白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拿出不在场的证据。
“8月22日。”方宇答道。
“噢,我人已经到北京了。那天是我妈妈做手术的日子,手术从下午3点持续到晚上11点多,这期间我一直在医院陪着父亲等结果,不信你们可以到医院查查。”
“你妈妈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医院做的手术?”
“她叫曾雪娥,医院是武警总院。”
听完吴鹏的回答,徐天成冲方宇使了个眼色,方宇心领神会地从兜里拿出手机,起身走出房间。
方宇在电话里将吴鹏的情况向程巍然做了汇报,程巍然立刻吩咐内勤打电话向武警总院的保卫处核实。
此时,坐在屋子里的徐天成和吴鹏都放松了不少。说了几句闲话后,徐天成突然话锋一转:“听说那天你去找于梅的时候你们拌了几句嘴,是因为什么?”
吴鹏一愣,神情又紧张起来,掩饰说:“没什么,没什么。”
“不会吧,你们之间是不是还牵扯到了别的事情?能和我说说吗?你做过律师,应该清楚任何线索对我们都可能会有帮助。”吴鹏的样子让徐天成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事儿,便耐心开导他。
吴鹏低头摆弄着矿泉水瓶子,片刻之后,他拧开瓶盖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用手背擦了一下嘴唇,说道:“好吧,反正人都死了,你们想听那我就说说吧。我想你们一定已经知道我坐过牢,坐牢的原因想必也很清楚。其实我只不过是个提线木偶,于梅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由于那起强奸案罪犯的父亲本来就是律所的大客户,并且在那件案子上又愿意额外付出一笔让人无法拒绝的律师费,所以于梅便一步步指使我去接触、诱骗受害人,最终让犯罪人逃脱罪责。
“后来出事了,于梅找到我,提出给我20万,让我一个人把案子扛了。我一开始没同意,她便威胁我,说我拿不出受她指使的证据。再说即使将她牵扯进来,我一样还是要坐牢,而且以后也当不成律师了,还不如拿上20万,也好给自己将来留个活路。我想想也是那么回事儿,就同意了。坐完牢出来,我就用那20万开了这家网吧。”
“于梅竟然是这种人。”徐天成叹道,“那你怎么又去找于梅借钱?”
“几个月前我妈查出得了肾病,医生建议她换肾。前段时间院方在北京找到了肾源,可是手术费需要50万。我父母东借西借凑了30万,我想尽了所有办法也就只凑到10万,还差10万。我本想把网吧盘出去,可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买主。万般无奈之下,也正好那天我去火车站订票的时候路过律师事务所,就想试着问于梅借点儿。可于梅误会了,以为我要敲诈她,还没等我说完便火冒三丈,指着我的鼻子数落了一顿,说我是想拿上次的案子讹诈她。最后她还威胁我说,如果我再去纠缠她,她就把我再弄进监狱去。”
“你恨于梅吗?”徐天成问。
“咳,”吴鹏苦笑一声,“说实话,恨过。不过坐了两年牢我也想明白了,我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其实怪不得别人,要怪也只能怪自己,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每个人都有自由选择的权利,而我却选择了违背自己的信仰,选择了违背职业道德,漠视法律。也许都是报应,让我妈妈得了那种病。我这次回来就是想找个好买主把网吧卖了,回到妈妈身边好好孝敬她。”说着说着,吴鹏的眼圈又有些红了。
徐天成回到队里径直去了程巍然的办公室。程巍然正在看一份传真,见徐天成进来,招呼他坐下并顺手将传真递给他。传真是武警总院发过来的,内容证实了吴鹏的口供。
“看来这条线也断了。”程巍然有些惆怅地说。
“那倒也未必,还是有些收获的。”徐天成放下传真,将于梅指使吴鹏的经过详细复述了一遍。
“这么说于梅也不是什么好人?”程巍然说。
徐天成点点头,说:“看来我们现在的侦破方向还是对的,于梅肯定不是偶犯,她前夫也提过她这方面的问题,时间长了总会出事,她的死可能真是官司纠纷引发的报复所致。”
“对,不过我们要扩大范围,对律所近年来代理的所有官司都要进行查阅。”程巍然说。
“我这就把老马派过去。”徐天成应道。
严格来说,行为证据与心理痕迹分析还只是一种推测,不是科学,与一线刑警严格遵循证据的侦破方式相比显得过于抽象。所以在决定将自己的分析汇报给程巍然之前,戚宁私下做了一些实际证据的搜寻。
她让方宇帮她在数据库和公安内部网里查了一圈,结果与先前队里资料显示的一样——春海市乃至周边城市在近几年时间里,都没出现过与景程花园杀人案相类似的犯案手法,不过这个结果并没有动摇戚宁的想法。
未发现相似案例并不意味着凶手以前没作过案。连环杀手也需要成长,会有一个从单纯享受结果逐渐发展到享受过程的过程。大多数连环杀手的第一次杀人,都是因为积压的愤怒情绪在某个突发事件的作用下瞬间爆发,从而失去理智冲动杀人,没有预谋,过程很短,当然也就不会有同样细致的现场布置。
这两天戚宁又将案件资料反复看过几遍,可以说每个细节每个画面都深深地印在了她脑海里。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自己的判断,只是有一个遗憾——没能去案发现场看一看,否则可以提交更多的证据来确认她的结论。
凶手绝不是第一次作案,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在办公室里斟酌了很长时间,戚宁还是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支队长办公室。程巍然正伏案写一份材料,当戚宁说想和他探讨一下案子时,他没有多问,也未停笔抬头,只微微点头。
戚宁将自己这两天的分析结果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一股脑说了出来,她自认为已经很生动,很有说服力。戚宁满怀期待地望着程巍然,以为他会提些问题让自己来解释,不想程巍然只是微微抬了下头看她一眼,淡淡地说:“说完了,那就回去吧。”
就像将一块石头扔到大海里,自己用尽全力,却没有激起任何波澜,戚宁顿感失落,走出房门时心情非常沮丧。
可程巍然此时却放下手中的笔,抬头凝视着戚宁的背影,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凶手第一次作案是不会那么从容、冷静、不留一丝痕迹的,而他也同样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件案子并没有结束,凶手还会继续下去。
如果可以选择,程巍然倒是很希望他的直觉和戚宁的分析都是错的,否则就意味着法医室又会多出一具尸体!不,也许会是很多具!
第三章 妙手无心
1 雨夜凶案
8月30日。
早上,戚宁在中心刚开完例会,手机便响了起来。接听后,里面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你下楼来一下。”
戚宁拿着手机顺势把身子凑近窗户,便看到程巍然的车停在市局大院里。程巍然怎么会突然找上门来?戚宁心里一阵纳闷。随即赶紧把桌上的文件收拾下,三步并作两步走出办公间,向楼梯口蹿去。下楼前,她特意在正冠镜前整理了下自己的妆容和衣服。
一路小跑着出了市局大楼,来到程巍然车前。程巍然放下车窗,一脸严肃,也不吭声,只是冲副驾驶方位使了个眼色。又耍酷!戚宁心里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但还是顺从地上了车。
“你的分析是对的,凶手又继续作案了!”程巍然发动起车子后,冷冷地抛出一句话。
一路狂奔,警笛也跟着吼了20多分钟,程巍然将车停在南明医院的门口。这家医院戚宁坐出租车时倒是常听广播里介绍,但还是第一次来。
走进医院大厅,并未见到想象中人头攒动的场景,挂号窗口前人影寥寥,来回穿梭的多是穿医院制服的人,感觉上似乎这家医院的医护人员比看病的人还多。
整个医院由东、西两楼组成,东楼有急诊、各诊疗科室和行政办公区域,西楼是住院部。案发现场在东楼五层行政区域的一间办公室的套房中。
眼前的死者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他身上一丝不挂,被一条绳子捆绑着,面朝窗外跪在大落地窗前。他耷拉着脑袋,仿佛在向世人忏悔他的罪过。视线往下,是一摊呈暗红色的黏稠血液,顺着血泊往上,骇人的画面顿时映入眼帘:男人由胸腔到腹部,整个被切割开来,上身被绳索捆着的部分只能看见一道深深的血口;胸腔往下则是血肉翻飞。尸体的右手握着一把金色的手术刀。衣物被整齐叠好放在床上。
现场异常安静,恐怖压抑的气息悬浮在空气中,弥散在心底。纵使经历过无数案发现场的程巍然,此时都是一脸惊骇之情。更不用说戚宁,她胃里一阵涌动,脑中一个名字在来回打转——开膛手杰克。
站在套房门口的戚宁,看着林欢从尸体手中抽出手术刀放入证物袋中,不禁皱了下眉头,强忍着恶心,轻声问:“手术刀是医院的吗?”
“应该是属于被害人的。”一名勘查员从戚宁身后走过来,手里托着的一个木质刀架,“准确点说,那不是一把纯粹的手术刀,是一个装饰摆件,和这个底座是配套的,看刀柄色泽估计是镀金定制的。”勘查员冲戚宁身后指了指:“先前它是放在被害人大班桌上的。”
“是恶作剧?”程巍然说,“凶手作案后,看到办公桌上有一个手术刀摆件,便以愚弄的心态把手术刀塞到一个已经死了的医生手里?”
“不,虽然是临时起意,但表明他开始进化了。”戚宁一脸严肃地说,“‘手术刀’一定是对杀人仪式的补充,有着特定的含义。”
“这么说,他开始享受杀人的过程了?”程巍然问。
“所以他绝不会停手。”戚宁稍微瞪了下眼,郑重地说。
两人正议论着,徐天成拿着记事本走过来,说:“死者叫王益德,是该医院的总院长。昨天晚上他总值班,早上没有像往常一样参加例会。院里以为他睡过头了,便派人来叫,结果发现他被杀了。他爱人也在这家医院工作,刚刚听到消息晕倒了,这会儿在急诊室输液,情绪不太稳定。”
“要不我去跟她聊聊,我们女人之间比较好说话。”戚宁主动请缨说。
“让她去吧,小戚没问题。”徐天成帮腔说。
“注意态度。”程巍然沉吟了一下,叮嘱道。
医院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保卫科自然难逃其责。方宇去的时候,保卫科长脸色很是难看,昨夜值班的几个保安也没有下班,正垂头丧气地坐在椅子上,看来是刚刚被训斥过。
几个保安对讯问倒是很配合,不过医院每天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想让他们在茫茫人海里识别出有作案嫌疑的人实在太难。几个保安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昨夜有什么特别,没办法,方宇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监控上。可医院行政区域并没有监控设备,方宇只好粗略地看了一下有监控设备区域的录像,也未发现可疑的身影,便让保卫科拷贝一份带回队里再仔细查看。
方宇正欲道别,保卫科长一脸赔笑拉住他,拍了下脑门,说:“哎呀,看我这脑子,被这群废物气得差点忘了大事。我们在一楼男卫生间发现点问题,已经安排人手在那儿守着了,要不咱一块过去看看?”
方宇点点头,保卫科长便头前引路,两人很快来到门诊大楼一楼长廊拐角处的男卫生间。卫生间现已停用,门口果然有人把守,方宇冲那人点了下头,走进去。
随即,方宇看到东向窗户上的防盗网破了个大洞,地上散落着几根钢管,断口处都相对平整,估计是有人用钳子把钢管剪断后钻了进来。方宇凑近窗户,向外观察。窗户正对着一条马路,不过中间隔着一大片绿化带,夜里从这个方位潜进医院倒是不太容易引起过往之人的注意。
在徐天成的要求下,南明医院将昨晚值班的医护人员召集回院里配合调查。据值班的医护人员说,王益德在昨天晚上9点左右到各科室巡视了一圈,与几个当班的医生随意聊了会儿天,又象征性地巡了巡房,便说要回办公室休息,之后就没人再见过他。昨天晚上他们也没有留意到有什么形迹可疑的人在医院里出没,对住院病号的讯问也是一样的结果,没能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随后徐天成决定去趟人事科,想查一下近期员工的人事流动情况,或许从中能找到些线索。
此时,王益德的妻子张静正在输液。她眼神呆呆的,脸上挂着泪痕,身子无力地靠在床头,显然还未从突发而至的噩耗中缓过神来。
戚宁在病床前安静地站了一小会儿,扭头看到床头旁的桌上摆着纸杯和热水壶,便贴心地倒了杯开水递到张静手上。
“你是?”张静抿了一小口水,把纸杯还回来,有气无力地问道。
“我是警察,虽然这个时候不应该打扰您,但是职责所在,我希望能和您聊聊。”戚宁斟酌着字眼说,生怕让人家觉得生硬。
“你说吧。”张静微微点头道。
“您丈夫他这个总值班的时间是固定的吗?”戚宁问。
“基本上是。”张静接着解释说,“按规定院领导不需要值一线班,我们家老王总是处处以身作则,来院里后始终都坚持每周值一次夜班。时间基本上都在周中,不是周二,就是周三。”
值班时间相对固定,难道王益德是一个特定对象?戚宁暗暗思索着,嘴上问:“您丈夫近段时间有什么反常的举动吗?”
“没有。”张静很肯定地摇了摇头,“和往常一样,都很正常。”
“那和人结怨呢?或者曾经有没有和什么人发生过冲突?”戚宁连续问道。
“也没有啊!我们家老王这辈子清清白白、兢兢业业,熟悉他的人没有不说他好的。他不管在家还是在单位总是和和气气的,别说结怨了,都没怎么和人红过脸。你可以在院里随便打听,噢……”张静正哀怨地絮叨着丈夫的好,不知为何突然怔了一下,随后眼神便有些游离,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不自然。
“为了能早日破案,还王院长一个公道,麻烦您再仔细想想,有没有什么人会特别憎恨他?哪怕是和什么人之间有微小的嫌隙或者隔阂也可以说出来。”戚宁看出张静情绪不对,便拿话点她,希望她不要有所保留,以利于破案。
“他……他和小赵医生关系不怎么好。”张静迟疑了一阵,还是说出了一个怀疑对象。
“这个赵医生怎么称呼?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戚宁追问。
“叫赵新民,他就是个不知好歹、狼心狗肺的玩意儿!”张静没好气地说,“老王把他从公立医院高薪聘请过来,让他当上了科室负责人,指望着他能带动科室多招揽病号。谁承想他还是那一套,循规蹈矩,不思进取,任务完不成,科室建设也搞得一塌糊涂,还到处嚼舌头,编排我们家老王的瞎话。”
“赵新民在医院哪个科?”
“他离职了,有一段时间了。”
“怎么能联系到他?”
“这个我不清楚,我跟他没什么交情。”
“您和王院长认识一个叫于梅的人吗?”戚宁这样问,是想试着找出两起案件被害人之间的交集。
“我不认识,也没听老王提起过这个名字。”张静略微思索了一下,回答,“不过我爱人是做领导的,在外面应酬挺多,他认不认识你说的这人我就不清楚了。对了,于梅是谁啊?”
“不认识就算了,那您好好休息吧。”张静所知有限,戚宁不想继续打扰她,便礼貌地告辞。
戚宁从输液室出来,正好碰见徐天成和方宇一道走出电梯。戚宁先说:“被害人总值班的时间相对固定,可能跟于梅案一样,凶手对他进行过长时间的跟踪和观察。”
徐天成点了下头,说:“我这边查到一个叫赵新民的医生,他在两个月前离职了,人事科给出的离职原因有些含糊其词,而且问到他和王益德之间的关系时,人事科的人更是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