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笑着扫视了一番席间众人,举起酒杯,接着道:诸位莫要拘礼,只管自便就好。
说着,他率先饮下了杯中的酒。
这便是绕开了江随舟的刁难,宣布开宴了。
霍玉衍面上的笑容维持得很好,放下酒杯,便拿起了筷子。
却在这时,他又听见了江随舟的声音。
娄家姑娘的事,难道还不是太子殿下的家事啊?他懒洋洋地接着开了口。
霍玉衍看向他,眉心皱了皱。
靖王。他声音冷了几分,带上了些许不悦。不过传闻而已,姑娘家的清誉,还是不要随意玷污的好。
江随舟听到这话,却是混不在意地笑了两声。
顿时,殿中的气氛多了几分火药味,在席间蔓延开来。
那些拿起了酒杯和著勺的大臣们,也纷纷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靖王,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下,霍玉衍脸上的笑容都绷不住了。
却见江随舟一抬眼,神色慵懒,满脸的讥诮嘲讽。
人家娄姑娘都是将嫁妆都准备好了呢,何来传言一说?他道。太子殿下若是真不想毁人家姑娘清誉,就该早些把她娶回家呀。
说到这里,他笑了两声,收回目光,端起了桌上的酒杯。
就是不知道,三十万大军,给殿下做护卫队么?未免阵仗太大了些。
这下,谁都能听清他话里的音了。
尤其是霍玉衍。
他知道,这靖王如今飞扬跋扈,不过就是仗着背后站着霍无咎。霍无咎是他的靠山,那归顺了霍无咎的三十万大军,自然也是他的靠山了。
他仰仗着这些,才有了而今的日子,恐怕那三十万大军要落入旁人之手,他便比谁都要着急了。
霍玉衍心下觉得可笑,面上却露出了几分为难。
他看向霍无咎。
便见霍无咎坐在那儿,这会儿脸色已经有些不好了。他双手撑在膝头,皱眉盯着桌上的碗盏,片刻之后,却又似警告一般,侧目看了旁边的靖王一眼。
但这会儿,靖王似乎没注意到这些。
他光顾着满眼挑衅地看着霍玉衍,似乎吃准了他今晚会被自己下了颜面、哑口无言一般。
这倒是让霍玉衍心里起了些试探的心思。
他顿了顿,似是因着自身的教养和宽厚的胸怀而略微缓了缓脸色,声音也放缓了些,像是在试图跟江随舟讲道理。
靖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一来,这兵马一事,自不能算作嫁妆,二来,普天之下的兵马都不是谁自己的,而是大梁的。他说。
说着,他看向江随舟,温和地笑了笑。
却听江随舟毫不领情地冷笑了两声。
这话倒是没听过。他说。我只听说过,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太子殿下,您说是也不是?
霍玉衍的脸色瞬间冷了下去。
他竟敢讽刺自己以色事人?
这种话语,放在他一个堂堂太子身上,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但是,这话却又结结实实地踩上了他的痛脚。
你他脸色都白了。
却在这时,霍无咎打断了他。
说完了么?
那声音冰冷低沉,带着浓重的不悦,和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怒意。
他说这话的时候,两眼是看着靖王的。
霍玉衍紧接着便看见,靖王愣了愣,接着看向了霍无咎。
四目相对之时,那靖王脸上得意的神色瞬间便僵住了,眼神中也露出了几分惧怕。
将军靖王的语气瞬间弱了下去。
我问你说完了没有?霍无咎的神色却半点不见缓和,语气中的冷戾反而更重了几分。
便见那靖王缩了缩脖子,双手也交握着放在了膝上,怯生生地看着霍无咎,不敢说话了。
宴厅四下也是一片安静。
便听见霍无咎又开口了。
看好。他说。座上那人,既是大梁太子,还是我兄长。记住了么?
靖王顿了顿,不甘却又畏惧地点了点头。
那该怎么做?霍无咎皱眉,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便见靖王看了他片刻,接着抬起头,心不甘情不愿地开了口。
太子殿下。他声音都弱了下去。是我失言了。
这餐饭虽说本意是团圆家宴,但却匆匆了事,谁都没尽兴。
整个宴会,也草草结束了。
而宴后,霍玉衍第一时间将霍无咎叫到了宴厅后的内间里,说是有话要同他讲。
霍无咎由人领进来时,脸色都还有些不好看。
霍玉衍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心下有了计较,面上却不动声色。
怎么还这般不高兴?他原本坐在榻上喝茶,见着霍无咎进来,便放下茶杯站起了身,迎上前去。
霍无咎摆了摆手让他坐回去,走上前一提衣摆,便在霍玉衍的对面坐了下来。
也是太没规矩。他皱着眉头,看起来有些烦躁。是让我给惯坏了。
霍无咎之前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不过当时,霍无咎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也乐得惯他。随便他说些以下犯上的话,霍无咎也都纵容他了。
不过目前来看
霍玉衍知道,如果自己没猜错的话,霍无咎的新鲜劲眼看着已经过去了。
这靖王还真是得意忘形,敢在宴会上说他以色事他人。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还是将全副的身家性命都拴在一个敌国的将领身上。怎么,他莫非以为,霍无咎能护他一辈子?
霍玉衍心下明镜儿似的。
他笑了笑,好言好语地劝说道:可不就是你惯的?不过也没什么,他除了说话放肆点,也没什么更大的错处了。
霍无咎皱起了眉头。
烦得很。他低声道。
霍玉衍又笑着劝:那当时,还不是你自己将他收进你身侧的?
那时候瞧着是挺新鲜,现在却变味了儿。霍无咎皱着眉头。但过了这么长时间,他怎么也该学得听话些了吧?怎么说,他也是南景的人,一开始心气高点儿,也就算了。要总这么放肆,反而全是麻烦。
说着,他拿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看向霍玉衍时,神色有些疑惑。
他私下在我这儿,可是听话得很。他说。要不是这样,当初我也不会收下他。但是怎么,每次他见你,都要找麻烦?
霍玉衍听到这话,哪里有不煽风点火的道理。
他垂下眼,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这有什么的。他说。这还只是在你眼前。背着你的时候,你又怎知他是怎样的一副模样呢?
说到这儿,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担忧地皱了皱眉头。
这么说来,他这人倒是有城府得很。他说。你想想,他单是在你面前,就有好几副的模样,谁知道他心底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说着,他看向霍无咎,眼神里满是关切。
不是为兄要干涉你的家事。他说。但是,后宅往往是最容易乱的的地方。这人不是个善茬,以后定然会将你身后闹得鸡犬不宁。更别说,他是个男人,总归不会长久,你早晚有一日要娶妻生子,到了那时再由得他闹,可是会出大事的。
这话他是早就想说的,如今说出口,信手拈来得很。毕竟他清楚,这些话,若是在对方浓情蜜意的时候说出来,不过就是一股过耳的风;但如果是在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有裂痕时,便是添在火焰上的热油了。
果真,霍无咎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还真是件麻烦事。他说。那依大哥看,这怎么办?
霍玉衍沉默了片刻,低声道。
虽话不该真么说,但是,这样的人,还是早些摆脱了好。他说。
霍无咎沉吟了一会儿。
算了。他说。毕竟是同床共枕过的人,也不好真教他自生自灭去。以后我冷落他点儿,只当在后宅里多养一张嘴。
霍玉衍没有说话。
他向来睚眦必报,他的本意,自然是要置靖王于死地的。但是霍无咎虽说厌烦了他,却又不至于真的抛弃他,那么他的目的,便还是没有达到。
不过来日方长吧。
他正想着,却听霍无咎又开口了。
不过,我如今年岁也大了,后宅也不能真没个人。他说。这些时日,大哥就帮我物色着吧?临安这边适龄的闺秀,帮我挑个差不多的。
霍玉衍一愣。
还真是。恐怕是年轻男子开了荤腥,丢开了手里这个,便立马要再换下一个。
这自然不是什么难事。他笑道。不过,你可要管好后宅里的那个。别闺秀刚找来,就让他给吓唬跑了。
霍无咎皱了皱眉。
当真麻烦。他说。
算了,正好他前两日闹着要去苏州玩。我便将他支开了,等到这边婚事定下来,再放他回来吧。霍无咎皱着眉,随口说道。
这霍玉衍看向他。
便见霍无咎接着道:最好就别让他回来。回头我派人去给他置个宅子,派几个人盯着,以后就把他养在那宅子里吧。
这竟是真的失了兴趣,要把他关到外宅里呢。
霍玉衍的心思动了。
他看着霍无咎,片刻,笑了起来。
何必置办宅子呢?他可以帮霍无咎处理掉,省下他一笔买宅子的钱。
这么想着,霍玉衍温声开了口。
若是这般,自然是最好了。他笑道。
作者有话要说:霍无咎:优秀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身份出现。
江随舟:狼尾巴藏一藏。
霍无咎:好嘞!(摇尾巴)
第120章
霍无咎这天一直到很晚才回来。
江随舟知道他是被霍玉衍留下了,便也不着急。霍无咎回来时,他已经倚靠在床头上昏昏欲睡了。
霍无咎进了门,见着他在打瞌睡,便抬手挥退了房中伺候的下人们,自己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江随舟睡眠轻,在他坐下来时,就恍然转醒了。
妥了?他轻声问道。
霍无咎轻轻地嗯了一声,凑上前去亲了他一下。
过两天,我就要按跟霍玉衍说的,把你送出城了。他说。娄钺那边已经打点好了,出城门时,他就会让人调换了你,这之后,你就先留在娄钺的营里。
江随舟嗯了一声,接着又有些担忧道:此番设下的陷阱虽已布置妥当,但你自己也要当心。
我没事。霍无咎说。就是这一回,恐怕好几天见不到你。
江随舟低低地应了一声。
便见霍无咎坐在床边上,双眼深深地盯了他一会儿。
所以,这几天,你一日三餐都不许落,李长宁给你配的药,也顿顿都得吃。这回你身边一个照顾的人都没有,有什么缺的只管向娄钺去要,要是几日之后我回来,见你瘦了,我就去收拾娄钺。
他语气认真,勾得江随舟噗嗤笑出了声。
我只在娄钺的营里待着,能有什么事?说着,他坐起来了些,笑道。再说了,霍将军今天做戏可要做全套的,万不可再对我这个失宠的小白脸多有什么留恋了。
霍无咎听到这话,有点不高兴地啧了一声。
这倒的确是他和江随舟商量好了的。那天他让娄婉君眼看着霍玉衍私下欺凌那个穷书生,就想到了这个办法。
江随舟一直想让霍玉衍闹出大动静、露出马脚来,从娄婉君这儿入手就是个不错的法子。霍玉衍想要利用她,手段并不光彩,自然也就心虚。
若是闹出些动静来,让人当众戳破了,那他便自然是要记仇的。
霍玉衍记下的仇,也从来没有不报的道理。但是他向来谨慎,如果这仇家背景强大、难以轻易撼动,那么他就不敢轻举妄动,只敢在私底下动手脚。
而若对方没有倚仗、也没有强大的声势背景,那么霍玉衍便要快刀斩乱麻,不会让自己夜长梦多。
私下的手脚向来谨慎,难以抓住把柄,但若是快刀斩乱麻的突袭,就有不少漏洞可击破了。
也正因如此,这一回的矛头,是朝着江随舟去的。
江随舟飞扬跋扈的形象已经在霍玉衍面前立了起来,这会儿抽掉他身后的靠山,那么便势必会给霍玉衍有机可乘的错觉。
毕竟有霍无咎庇护的江随舟,他不敢擅动,但是被霍无咎厌弃的江随舟,便不可与往日同日而语了。
而只要他动手,那么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让他留下马脚,从而坐实罪名。
至于他坐实的是什么样的罪名、又将以什么样的模样出现在天下人的传言里,便是由江随舟与霍无咎说了算的。
而霍无咎此番的打算,就是在南下的途中,将自己和江随舟相调换,让霍玉衍本想暗杀江随舟的计划,变成暗杀他霍无咎。
到了那时,天下人便都知道,霍玉衍是个过河拆桥、兔死狗烹之辈了。
霍无咎这番计划也算是周全,不过他算来算去,也没算到自己临走前的这两日该怎么过。
做戏做全套,他自然不能再赖在江随舟的房里了。
霍无咎不说话了。
江随舟看他这幅非暴力不合作的模样,不由得露出了几分笑,温声接着道:我可不是在开玩笑。如今正是霍玉衍上钩的关键时候,可不能再让他起疑心了。
霍无咎听到这话,却抬眼打量了他一番。
怎么回事?他打量完之后,直勾勾地看向江随舟满是笑的眼睛。我看你赶我出去还挺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