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间大约只隔了两秒时间,温嘉盛返回去的时候,明维已经消失在了电梯口。而电梯旁不断增加的红色数字,显示那台电梯正在迅速升向高层。
不怪温嘉盛敏感与多心,只是单凭明维的身份背景,断然消费不起这样的高档酒店。而他长期浸淫在这个风气糜烂的圈子内,自然是见过不少年轻男孩被骗的例子。
而就在几个月以前,温嘉盛也才亲眼目睹过,那位钱总在洗手间内意图为难明维的场面。
无论是从明维答应帮忙的角度出发,还是从对方如今与娜娜的关系考虑,对于他今晚出现在酒店里这件事,温嘉盛必然是无法坐视不管的。
临时将客户留在餐厅里,吩咐其他几位下属全程陪同用餐,温嘉盛直接找到酒店的值班经理,让对方领自己去监控室里看了监控录像。
查到有人带明维进了酒店套房,而那间套房又恰巧是登记在钱总名下,温嘉盛从监控视频前直起腰来,转身走出房间给陆封州打电话。
电话接通以前,他其实已经吩咐了值班经理,去调动安保人员过来。听到陆封州的声音以后,他又临时改变了主意,抬手叫停了值班经理的行为。
无关其他原因,仅仅只是忽然记起来,陆封州好几次对自己莫名流露的敌意,温嘉盛一时兴起,想要借这件事来探探他的态度。
除此以外,温嘉盛也是才从市局朋友那里听闻,明维打起架来下手可是又重又狠。他藏于表面下的真实性情,果然不似往日里在陆封州面前那般无害。
温嘉盛不相信他在钱总面前,会没有半点自保能力。
从而也就导致,当陆封州接到这通电话时,里面还掺杂有温嘉盛故意的添油加醋。陆封州同样也有商务上的饭局,听闻温嘉盛提及明维的名字时,他的嗓音已经明显冷下来:“我很忙,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就先挂了。”
温嘉盛挑了重点长话短说:“他被人带去了酒店的套房。”
陆封州漠然反问:“跟我有什么关系?”
温嘉盛诧异挑眉,又朝火堆里添了把柴:“我看他像是被人下了药。”
陆封州眸色明显顿住,还未出声回话,心中已经是怒意骤起。强行压制住心中波动起伏的情绪,他嘴上却仍是冷冰冰地道:“上回喝了加料的酒还不长记性,这回栽了跟头还能怪谁?”
温嘉盛不予置评地轻啧一声,“我可是听说,姓钱的那家伙惯来喜欢在床上用道具,你真的不管吗?”
“我说过了,”陆封州漆黑的眼里已经凝起冰意,“他的所有事都与我无关。”
说完,就不由分说挂掉了温嘉盛的电话。
温嘉盛将手机从耳边拿下来,盯着通话结束后的屏幕陷入沉思。经理神色恭敬地候在旁边问:“温总,现在需要叫人过来吗?”
后者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若有所思地笑了起来,“我认识他很多年了。”
经理适时露出困惑不解的神情来。
没有进行任何解释,温嘉盛气定神闲地握着手机道:“再等等吧。”
陆封州挂掉了电话,连同耳边也恢复清静起来。可是温嘉盛说的那些话,却始终停留在他的脑中,扰得他眉眼烦躁且心神不宁。
仅凭明维的能力来说,解决那些肥头大耳的老板是绰绰有余的。可是温嘉盛说他被下了药。
眼前清晰地浮现出来,数月前明维喝掉那杯加料的酒,趴跪在酒店房间的地毯上,药效发作时的画面。陆封州开始意识到,他无法忍受那样的明维,被自己以外的任何人看到。
即便只是看上一眼,也不行。
这或许只是占有欲在作祟。带着这样模棱两可的结论,以及心中陡然高高掀起后,再也难以平静下来的浪潮,陆封州从桌前站起来,将剩下的所有事情交给杨预,转身捞起椅背上的外套往外走。
前往停车场的路上,他拿出手机打给温嘉盛,在电话里未有任何多余的话,只沉声交代道:“你带人上去,我很快就到。”
吃饭的地方离酒店不远,陆封州全程拧眉紧盯前方路况,脑海中想的却是与明维有关的事。
汹涌而起的怒意或许还能用占有欲解释,那么埋藏在怒火之下的担心情绪呢?最初怒意翻动着从心头覆没而过时,陆封州还能对自己的其他想法无从察觉。
只是随着时间无声而缓慢地流走,那些压在心底的异样情绪,最终还是费力地拨开所有遮掩,拼命地叫嚣着冲撞着冒出头来。
没有了所谓的占有欲带来的蒙蔽与遮掩,陆封州心中如沸水般滚开的焦灼与担忧,就这样被完整而彻底地暴露在了空气里。
不仅仅是震怒于药效发作的明维会被别人看到,更多的是不想让他在旁人那里受到任何伤害——
这样清晰而又真实的认知涌上心头,陆封州的眼眸微不可见地凝滞了一瞬。
下一秒,他在路口的红灯里踩下刹车,从陷入轻怔的心神中猛然惊醒过来。近三十年的人生里,陆封州从未如眼下这般,在开车时陷入心不在焉的境地。
这样的认知让他感到陌生而又怪异,却又暗含几分微不可察的难以自持在其中。
从未觉得红灯有这般让人心烦意燥过,陆封州指尖频频轻点方向盘,默数着红灯结束前的读秒,开始在心中反复回想起,这些令人感到陌生的情绪。
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样的陌生与怪异,似乎已经并不是第一次出现。
早在那晚接到苏媛娜的电话,不带任何迟疑地吩咐司机掉头赶去酒吧时。甚至还有更早的那个下午,在街边将明维赶下车后,分明已经打算丢下他离开,却又临时反悔绕路回去接他。
这样的情绪其实就已经深埋心底,牢牢扎根。
经历过这些相处又分开的时日,他第一次开始尝试着去直面内心,自己想要的,真的就只是希望明维回到他身边,继续履行那纸薄薄的合约吗?
关于这个问题,他暂时没有得出明确的答案来。
思绪重心很快返回明维被下药这件事上,带着心中难以自抑的焦躁不安,陆封州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酒店里。
他到得很快,温嘉盛在酒店中等经理安排人手,以及前台送备用房卡过来。一行人刚刚出电梯时,陆封州也已经进楼下大堂的电梯内。
接到他的电话,温嘉盛与其他人站在电梯外等了他片刻。几秒过后,陆封州面容冰冷地从电梯内跨出来,眸光黑沉沉地投向手拿房卡的值班经理,“哪间房?”
被他的目光微微震住,值班经理愣了一秒,反应过来以后,双手将房卡递向他面前,飞快向他报出具体的房间号来。
没有去看身旁其他人,陆封州接过房卡后,眉头紧拧快步走入走廊深处。
明维进入的那间套房,紧闭的房间门很快就出现在众人视野内。陆封州率先刷卡进入套房内,很快就将视线落向同样房门紧闭的卧室。
撞开房门进入卧室以后,亲眼目睹灯光下身材肥硕的中年男人,将身材颀长劲瘦的年轻男孩压在身下时,陆封州心中难以自控地掀起如飓风过境般的怒气来。
甚至在脑中未有任何想法以前,身体已经脱离大脑控制走过去,他力道极其粗暴地抓住男人后衣领,将对方从男孩身上拎起来丢向床下。
而当衣衫不整趴在床上的年轻男孩,眼神紧张而又惧怕地从床单里抬起头时,借着房间里的明亮灯光,几乎被怒火麻痹丝思绪的陆封州才看清楚,躺在床上的人并不是明维。
是数天前曾经在会所中向他献殷勤,事后又单独找去他办公室里的那个小明星。
同样认出陆封州那张脸来,短暂的怔愣与不知所措过后,小明星红着眼眶朝陆封州扑过去,一口咬定是床下的男人想要强暴自己。
陆封州面无表情地朝后退去,没有开口说话,却也没有立刻撇下他离开。至少无法否认的是,在看清床上的人并非明维本人时,陆封州脸上紧绷的神情是有少许缓和的。
他转身走向卧室门边,将房间里的事交由酒店房来处理。因而也就有了几分钟以后,明维再度返回房间走廊上时,亲眼目睹到的那一幕。
酒店房处理这桩事情时,陆封州从始至终摆出来的,都只是冷眼旁观的漠然姿态。向温嘉盛与工作人员询问过明维的去向无果,陆封州心情不悦地站在旁边沉默不语。
这样的情绪一直持续到明维的出现。
保安不高不低的训斥声响起来时,陆封州循声扫过去的冷漠视线中,甚至还带着几分明显的漫不经心。
而当目光触及身处人群外围,明维那张面色如常的脸时,陆封州的眸光猝不及防地定住,眼底的漫不经心瞬间变得荡然无存。
无法用那些词藻来描述,自己从头至尾真正想要找的那个人,陡然出现在相隔不远的人群以外,是怎样一种复杂难言的感觉。
但至少在那个短暂的瞬间里,陆封州来时路上思考过的问题,忽然就已经有了答案。
陆封州现在很确定,他想要的不是那纸合同的续约。
他真正想要的,是明维这个人。
第74章 担心
陆封州说他在找自己,明维脑中首先浮起的念头却是,对方是不是找错了说话对象。他的视线从对方肩侧越过去,下意识地看向被陆封州撇下的小明星。
“你找我?为什么?”情绪很快从茫然中恢复过来,控制住自己不去多想,明维语气如常地反问,“你不是来找他的吗?”
“不是。”对方神色略微反感地皱起眉来,却也没有对他做太多解释,只转头瞥了一眼被人按住的钱总,“你想怎么处理他?”
“他没有对我做什么,陆总该问的人不是我。”明维神色冷静地回答。
“如果真的对你做了什么,他现在就不会在这里。”陆封州没有再看他,落在那位钱总身上的目光,透出明晃晃的沉冷意味来。
未曾料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明维抬眼愣在原地。半响回味过来,对方话中隐含的深意,他不太确定地朝陆封州看了过去。
却见对方面上神色淡淡,丝毫看不出其他情绪的起伏与波动。毫不怀疑是自己过于多心,明维冷静而又克制地收回目光来。
见明维似乎没有要插手的意思,最后还是温嘉盛向经理发了话:“就按报警的流程处理吧。”
后者接到通知,立即就按照他吩咐的意思去执行。他打过报警电话,示意安保人员将人带离这里,明维沉默片刻,最后还是开口提醒道:“房间里应该还有其他人。”
钱总提前吃过药,此时药效发作得不到纾解,大脑已经有些混沌不清。而处于弱势方的那位小明星,在听到明维的话时,眼底情绪变得有些异样。
但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摆出惊异不解的困惑神色,在众人的目光里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有没有其他人。”
值班经理转头吩咐其他人进入套房搜查,很快就在卧室的浴室角落里,找到四肢被捆绑起来,口中塞有酒店毛巾,同样因为药效发作变得神志不清的程小北。
程小北被抬出来的时候,明维视线扫向脸上惧意未消的小明星,而后又似无事发生一般,漠不关心地挪开了自己的目光。
后续的事情全权交由酒店方去处理,几人搭乘电梯下楼,温嘉盛返回二楼餐厅陪客户吃饭,电梯中最后剩下明维与陆封州两人。
电梯在酒店大堂那层开门时,没有与对方说任何告别的话,明维抬脚要往电梯外走,却被陆封州伸手拦了下来,“我送你回去。”
不等明维转身回答,陆封州已经按下电梯里的关门键,转而按亮了停车场那层的数字按键。
电梯门迅速在眼前合拢,又继续朝下降去,眼前光滑平整的镜面上,映出明维那张诧异的脸来。经历过几天前对方办公室中的不欢而散,明维以为陆封州已经不会再想见到自己。
事实却与他想象中的情况有很大出入。此前在楼上的走廊里,听闻对方亲口说在找自己,心中没有丝毫动摇是假,五味杂陈中仍有理智存留是真。
陆封州已经从后方走上来,停在他身侧不远的位置。明维放出余光曲看他,见他的西装外套仍然搭在手臂里,脑中情不自禁涌出那晚在会所的地下车库门边,陆封州面容冷淡疏离地立于墙边的模样。
画面久久定格于当时的场景,明维心中忽然生出堪称荒谬的念头来。那晚陆封州抱着外套站在车库门边,会不会其实也是在等他?
真正的答案是什么,明维自己也无从得知,他在陆封州冷不丁出声的话语里抽离思绪,迅速回到现实中来。
“到了。”对方已经率先走出电梯,停在电梯外回过头来叫他。
回过神来的明维,后知后觉地抬脚跨出电梯外。从电梯门缝上方迈过脚步时,检测到长时间无人出入的电梯门,没有任何预兆地朝中间合了过来。
明维往外走的脚步霎时顿住,电梯外的陆封州已经伸出手来,动作再自然不过地挡在了他的手臂外侧。
两人手臂轻贴的那个瞬间,感知到对方体温在自己皮肤表层的游走,他眼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轻微怔色来。即便是在两人还未闹翻的时候,陆封州都不曾对他做出过这样的举动来。
他心中生出浓浓疑惑与不解的情绪来,陆封州就真的这样想让自己回去吗?
既然已经跟到停车场来,没有再坚持自己搭地铁回去的想法,明维就这样心不在焉地上了陆封州的车。
他从副驾驶那侧车门坐进来,回头关紧车门以后,抬眼望向车窗上倒映出来的自己,陷入了轻微的走神中。
将他拉回现实中来的,是耳边忽然响起的窸窣摩擦声响。明维闻声转过头来,就这样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撞上了陆封州那张近在咫尺的英俊脸庞。
轻抿的嘴巴擦着对方的脸侧掠过,明维一双浅褐色的瞳孔略微睁大,条件反射般地轻收下巴,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陆封州并未转过脸来看他,只维持着倾身靠近他的姿势,不慌不忙地开口道:“往后靠一点。”
对方的手臂从他肩头上方越过,扯过副驾驶的安全带,动作流畅地插入了卡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