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瑞明真下是真的想哭了。
他说得都是实话,怎么这廖青风就不信呢?
金吾卫来得快,去得也快。
茶馆内一地狼藉,元娘白着脸朝茶客们道歉:诸位受惊了,今天的茶元娘请了。
谢昭看着傅陵还握着自己小臂的手,凑近傅陵,戏谑道:听闻殿下身体虚弱?
傅陵松开手,斜睨他一眼:再怎么虚弱,也比你要强。
第17章 兄弟
所以说这冯瑞明就是眼红灵深甘露带来的利润,想低价收购你们的茶山?
谢昭蹙眉,听元娘把这纠葛娓娓道来后,忍不住感慨道:论无耻,谁能比得上这一对父子啊。
当爹的做的是管理土地田赋的户部尚书,当儿子的又仗着关系硬恶意收购百姓良田,这不是监守自盗是什么?
吃了苦头的人告都没法告。
元娘把小峰圈在怀里,低声道:其实冯公子不是第一回 做这种事情了,京城中受他欺压的人数不胜数,可是有尚书大人和贵妃娘娘在后头,谁也不敢和他作对,大家只能把苦头往肚子里吞。
她叹气:其实我倒也不是一定要和他对着干,只不过那茶山的地皮是我故去的丈夫从军归来后得到的封赏,我怎么可以把它拿去和人交易?交易的对象还是那种酒囊饭袋的二世祖。
谢昭咦了一声,有些不解。
土地在大峪并不是可以随意封赏的东西,从军立功退役的官兵大多只会升升官衔,或者是拿一些黄金白银,送土地的少之又少。
这元娘的丈夫又是做了什么事,才能够获得土地的封赏?
他既然对此奇怪,口中自然问了出来。
谁知道刚才还话语流畅的元娘在这时却开始吞吞吐吐,她抬眼望了眼谢昭,眼神有些复杂,抿唇回答:因为我丈夫曾经是谢家军的人。
谢家军?
谢昭听到到这熟悉又陌生的词语,一瞬间难免有些恍惚:这谢家军,正是由他素未谋面的生父谢延所创建的军队。
谢家军出世前,北燕的铁骑让人闻风丧胆;谢家军出世后,北燕再也不敢侵犯大峪分毫土地。
谢家军的传奇就和谢延一样,无论过了多少年,都会被大峪的所有人铭记。
纵然如今谢延已逝,谢家军的统帅也已经换成了廖原,可只要谢家军仍驻守在边关,大峪的百姓们的心就是定的。
圣上对谢延恩宠有加,对谢家军里这些保家卫国的英勇战士也奖励颇丰。
这样说来,如果元娘的丈夫真的在谢家军里服过役,那么获得这些土地的封赏也不足为奇。
谢昭脑袋灵活,很快就反应过来什么。
他问元娘:潘岳是故意将我引来这里的?
元娘面上浮现出几分红。
她难堪地点了点头:我我一个人无法对抗冯公子,没办法保全住丈夫用多年军旅生涯换来的地皮,所以只能想别的法子
她声音愈发小:恰巧潘大人和先夫是多年好友,而潘大人又是谢大人的同僚
之后的一切都说得通了。
元娘先夫曾在谢昭父亲麾下任职,谢昭本人又是御史,对这种事情也有弹劾的责任,再加之他和冯瑞明算是有过节,如果谢昭见到冯瑞明来逼元娘卖地,他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事实上谢昭的确如元娘预料中那般出手了。
元娘低头,没敢看谢昭:给谢大人设套是我出的主意,潘大人只是怜惜我孤儿寡母,谢大人请勿怪罪于他。
顿了顿,她咬牙道:要是您不乐意趟这趟浑水,您就当今天的事情没发生过。
你不用激我。
谢昭看她一眼,淡淡道:你心里也明白,涉及谢家军的事情,我不会不帮忙。
元娘当即喜出望外,拉着小峰的手就要一起跪在地上:真是谢谢您!想必先夫泉下有知,也一定对您感恩戴德。
谢昭扶住她和小峰,叹了口气:下回这种事情直接说就可以了,何必绕这么大个圈子?你不累,我都替你感到累。
他也没了喝茶的兴致了,与元娘和小峰作别:冯尚书父子的事情,我会回去向御史台的大夫和中丞禀报,想必冯尚书被弹劾也只是时间问题。元娘就与小峰好好休息,等待我的消息吧。
从茶馆出来,傅陵见谢昭垂头不语,问他:被摆了一道,心里不开心?
谢昭摇摇头:倒也不是。她们母子俩相依为命,聪明点不是坏事。
傅陵又问:你真要去弹劾冯尚书?
谢昭轻哼一声:他既然敢做这种事情,被弹劾才是正常的。
他语气疑惑,我只是奇怪,身为三品尚书,他应该不差钱才是,为什么又要让自己的独子去干这种事情?
傅陵回答:对于一些人来说,在官场上花的钱就是无底洞。
见谢昭露出了然的神情,他继续道:更何况欲壑难填,冯瑞明大手大脚的习惯人人尽职,据闻他曾经在烟花之地一掷千金。饶是正三品的尚书大人,其实也无法负荷这样大的开销。
谢昭想起冯瑞明腰间要一排价格昂贵、色泽鲜亮的玉佩。
他撇撇嘴:这冯瑞明脑子不行,胆子却要大破天。
傅陵低声:他们这其实也是钻了空子真要闹到上头了,他们也能把这强买强卖颠倒成正常买卖。
他问谢昭:冯贵妃和成王对此未必不知,你真要触这霉头,成为贵妃和成王的眼中钉?
两人已走回学涯街。
谢昭哼哼一声,孩子气地一脚把地上的小石子踢出几米远。
他负手于身后,看向傅陵,下巴微扬,反问:你觉得我会怕?
傅陵看着他眉眼间属于少年人的那一分锐气,唇畔不自觉带了笑。
他含笑道:谢大人当然不会怕。
谢昭还真不怕。
第二日他去御史台办公的时候,就直奔窦舜,把这事一一禀明。恰巧何方也在,听到这话当即拍案而起,气得胡子都要被吹起来:狗胆包天!狗胆包天!这冯德麟狗胆包天!
一连听到三个狗胆包天,原本还肃着脸的谢昭忍不住噗嗤一笑。
他觉得这样气呼呼的何大人挺可爱的。
何方瞪谢昭一眼,谴责道:遇到这种事情,你怎么笑得出来!
谢昭连忙憋住笑,和他一起骂:何大人说得对,这冯姓父子真是狗胆包天!
何方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
他转头对窦舜气愤填膺道:这冯德麟不仅敢给自己儿子买官,现在居然敢欺压百姓,夺士兵良田,着实可恨!
他请缨:窦大人!明天我一定要再次弹劾他!这次一定要让他吃苦头!
谢昭在旁边连连附和:何大人说得再对不过!冯德麟为官一日,京城的百姓过得就是水生火热的日子。窦大人,我们作为御史,理应向圣上禀告!
窦舜看着一脸愤慨的何方和煽风点火的谢昭,只觉得自己的脑袋疼得厉害。
他想,一个何方就够他受得了,如今又来了一个谢昭,这日子真是越过越热闹了。
弹劾是一定要弹劾的,但我们不能马上弹劾。
窦舜长叹一声,看向何方:你还记得你上次弹劾不成的原因吗?
见何方怔住,他缓缓道:因为你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他的确犯错了。
何方不甘心:那我们难道还要再纵容他为非作歹不成!
窦舜安抚面前的两人:我会找人去准备证据的,你们稍安勿躁。
这事要证明,主要还是要搜集人证。只要把那些被迫与冯瑞明做过生意的人召集起来,弹劾成功并不难做到。
最大的难题在于如何劝说那些人站出来与冯瑞明对峙,因为大多数的平民百姓并不想要和冯德麟以及他身后的势力对上。
想把这些人召集起来齐心对付冯德麟父子,这才是难事。
窦舜揉了揉太阳穴:扳倒冯德麟不是小事,我们更应该谨慎,千万不能打草惊蛇。
窦舜和谢昭也懂这个道理,纵然心有不甘,可也只能按兵不动。
这一日傍晚,谢昭从御史台里出来,如往常一日来到了街头的手艺人前,付钱买了冰糖葫芦。
他刚把糖葫芦拿在手中,忽的觉得肩膀一重,紧接着青年人颇有磁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师傅,也给我来一串糖葫芦。
谢昭偏过头。
只见廖青风一手搭在谢昭的肩膀上,冲谢昭笑得灿烂。
他和谢昭热情地打招呼:你好啊,谢大人。
谢昭挑眉:是廖大人啊。
别叫什么廖大人廖大人的,听着难受。
廖青风的手臂从谢昭肩膀上下来。
他接过冰糖葫芦,跟上谢昭的步伐,一口把一个糖葫芦咬进口中,含糊不清道:我叫廖青风,字沉桉,谢大人直呼我的名字或者叫我沉桉,我都没问题。
谢昭客气道: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你不喊我先喊。
廖青风三两下吞下这个糖葫芦,谢昭谢昭谢昭你还没表字,我就先喊你全名了。整天这边一个大人那边一个大人,我头都要大了。
被人直呼其名的谢昭嘴角抽了抽,对着这个年轻的与众不同的金吾卫头领无语凝噎。
名字都被人喊了,谢昭也不能吃亏,他干脆道:廖青风?
廖青风应了一声,大力拍了拍谢昭的背脊,笑道:你这爽快个性,我喜欢!
他看着谢昭,没想到你长得婆婆妈妈的,性格倒是利落。
长得婆婆妈妈的?
从来没有被人如此评价过的谢昭气极反笑,嘲讽道:那我长得是没您糙。
其实廖青风长相英俊,实在说不上糙。
不过被这么说他也不生气,他看了眼谢昭手里的糖葫芦,又觉得谢昭实在是合他胃口:廖青风时常因为爱吃糖葫芦被人嘲笑,如今碰到一个同样爱吃糖葫芦的大胃王谢昭,心里自然开心。
他以为谢昭买的这几串糖葫芦都是自己吃的。
于是长得不是很糙但性格是真的糙的金吾卫头领笑了笑,在大庭广众之下轻轻撞了撞谢昭的肩膀,哥俩好地问他:谢昭,我看你很顺眼,做个兄弟不?
第18章 寺庙
在谢昭来京城之前,对于年轻一辈的领头人物,京城中一向有一个文裴武廖的说法:文裴指的是裴邵南,武廖指的就是廖青风。
这两人出身显赫,模样都是万里挑一的出众,在上一届科举中,这两人更是分别夺得文武状元,一时风头无两。有点岁数的大臣们说起后起之秀的时候,脑海中第一个蹦出的肯定是裴邵南和廖青风两人的名字。
裴家满门清贵,书香世家,裴邵南的祖父是光禄大夫,父亲是工部尚书。别的人家往上数三代可能就是农民,裴邵南却不是,他家往上数十八代那也是当官的。
一代为官是运气,三代为官是本事,可是世世代代为官,纵然是皇帝也要抚掌说一声厉害。
廖青风的情况与裴邵南不同,他就是那个往上数三代家里是养牛种田的人。
他父亲廖原原本是谢延麾下的一名小头领,大字不识一个,可是在战场上冲得比谁都快,他手下的几十个小兵还没准备好,他身为头领却早已挥着刀向敌人冲去,不一会儿就冲进敌人的队列中,勇猛无比。
正是因为他胆识和勇气过人,加之刀法出众,所以很快被谢延注意到,连番破格升级,还找人来教导廖原读书识字、学习兵法。
军中有人觉得谢延偏心,谢延却和那人说:这个廖原,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来打磨学习,他一定能成为大峪最锋利的刀刃。
果不其然,在谢延去世后,是廖原接手了谢家军,替谢延在边关镇守将近二十年。
廖青风快速把糖葫芦吃完,又来搭谢昭的肩膀。
他哥俩好似的说:就冲着你爹和我爹的交情,我们俩也该去喝个酒结拜个异姓兄弟,你说是不是?
谢昭瞥他一眼:我的兄弟可没那么好当。
廖青风啧了一声:当我的兄弟,好处那可是多了去。你想找人喝酒,我能陪你喝个三天三夜喝个痛快,我要先倒下我就是孙子!你要是无聊,我还能带你去郊外骑马打猎,冬天了还可以给你捕只貂来做披风。你要是想找人说话了,我也能安静倾听
说到这,他撇了撇嘴:当然,如果你说的东西很没意思,那我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睡着。
廖青风越说越起劲,不由感慨道:像我这样好的货色,如今主动送上门来给你做兄弟,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哪有人称呼自己为好货色的?
谢昭憋住笑,觉得这廖青风说话真是有趣。他努力绷住脸,正视前方,不让廖青风发现自己眼里的笑意:听说过裴邵南吗?他想要当我兄弟,我都没同意。他那样的人我都拒绝了,我怎么可能会同意你来当我兄弟?
他拉成声音,重复一遍:我的兄弟,真的没那么容易当。
谢昭再次拒绝,廖青风的脾气也上来了。
他轻哼一声:不当就不当,说得谁稀罕当你兄弟似的。他指望谢昭来后悔挽留,可是谢昭闷声不吭,他心情就更加不爽利:错过我,你一定会后悔的。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路过的一个挑担郎听到这话不由偏过头来,诧异地打量谢昭和廖青风两人。
廖青风半分不觉,定定地看着谢昭,皱起眉:你既然不肯答应,那我就走了?
谢昭已经要走到了学涯街上,离住处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