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位卿以为该如何做?皇帝侧头偏向女官。
女官走上前叉手道:安西诸镇距京遥远,易攻却难守,不管是支援还是巡查都是我朝边关军费最大的支出之地,因此常用胡人与胡将,然胡人善变,又是异族,其心几何,多是唯利是图,臣以为要想解决安西之患,应改用汉兵,精锐之师作为守军来镇守安西四镇。
李昭德听后没有反对但也没有赞成,只是将顾虑分析出来,边军过于强大势必威胁中央,国朝疆土之大,都护府众多,若一旦失控,则有极可能造成藩镇之乱,况且安西距离神都数千里,若派重兵镇守,则粮草调动与军费开支便是行军的数倍。
皇帝不言,只是盯着女官,女官便顺着李昭德的话继道:战后,流离失所的百姓需要得到安置,损毁的城池也要大量的人力与物力去修复,一次战争要耗掉十余年的太平繁华所积攒之资,比起流民与战损,这区区运往边关的粮草又算得了什么,再者,若保证商道通行顺畅使商人受益,国家的税收自然也会增长。
李昭德盯着地图上的安西都护府,四镇丢失后由大都护府改为都护府,内舍人想的是大周眼下对于都护府的管控,君明臣忠则无碍,而老夫想的是传世万代,后世君臣能否守住这片基业。
李相无非也是与诸位大臣一样觉得应当强干弱枝,西域苦寒之地比不上关中沃野。女官直言将其拆穿道。
启禀圣人,都进奏院有陇右道传来的公文。
皇帝招了招手,女官便走下去将公文接过,封口处滴有蜡印,圣人,是安西监理军事王瑾晨所呈。
念吧。
女官楞了一会儿,看了一眼李昭德后将公文拆封,里面是一封进言议谏的奏本,念道:臣昧死言,蒙陛下不弃,委以重任,今随军西征,不负陛下,复取四镇,京中闻此喜讯,朝野雀跃,然战虽胜,却非一日之功,臣随军队入镇,眼见尸横遍野,生计荒废,数年太平毁于一战,百姓因战流离失所,战争胜败,皆有损伤,今日四镇复取,恳请陛下置安西都护府于龟兹,发兵戍之,以保边境百姓长安,扬大周国威,凤阁舍人王瑾晨,稽首以闻。
皇帝负手站在地图前,监军的陈奏,倒是与婉儿你的意见不谋而合。
女官合起奏本,王舍人作为监军随同王将军一同出征,亲眼见到了战后无家可归的百姓,战争无论胜败都不可能没有损失,能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古来又有多少回呢,如今既然已经靠战争夺回来了,为何不好好的守住它,而要去想现在乃至之后也不一定会发生的后顾之忧。
治理社稷,当要往长远去看。李昭德回道。
君明臣忠,天下自然太平,若不然,再好再长远的政策又有何用。
李昭德陷入沉默,旋即端着笏板躬身道:请圣人决断。
皇帝盯着陇右道,并没有在意两个臣子之争,四镇并不大,但却是必争之地,该发兵多少入镇戍守呢?
长寿元年冬,王孝杰成功收复安西四镇,朝廷调三万汉兵进入陇右常驻安西,置安西大都护府于龟兹。
十一月下旬王孝杰班师,皇帝于大内设宴为诸将洗尘,王孝杰因功拜左卫大将军,随军将领皆有赏赐与升迁。
王瑾晨将沾染了一身酒气的衣物换下,小环接过公服嘟着嘴幽怨道:圣人真偏心,为何他们都升了职事官,唯独落下郎君。
王瑾晨换上衣服抱起一只手炉,才不过两三月,脸上便尽是风沙吹过的痕迹,我一个文官,连血没有见,哪有什么功劳接受封赏。
圣人若想给,郎君作为监军足矣。
房门被长安推开后,王瑾晨未再计较与多言,小环,你先出去吧。
喏。小环福身,郎君带回那件蓝袍子可要奴给您洗净晾晒?
洗吧,小心些。
小环走后长安才上前,主人。
京中最近如何,相府的婚事我回来后好像没有听人提起。
小人本想去信给主人,但又怕遭到军中拦截,不过没有想到此次出征竟然如此神速。
不光你没有想到,就连我也没有想到。王瑾晨抱着炉子卷缩着坐下。
长安紧随身侧,相府的婚事因为李元符的病而推迟了请期,不过正旦之前会将时日定下,小人派细作潜入相府,买通了几个下人,发现李元符的病,事有蹊跷。
蹊跷?
长安点头,而且这蹊跷还不一般。
仔细说说。王瑾晨道。
不仅能买通相府最为信任且是李昭德世交的洛阳名医,且能让大内的御医也为之串通,这背后的势力怕是不小。
能动御医者,太平公主吗?王瑾晨疑道,随后将一连串的事情糅杂在一块,这门婚事本就是她们策划好的,那么李元符的病,是与七娘的一场交易么,可是双方又能获得什么呢?
交易都是各取所需,有需求,才会进行交易。长安顺着王瑾晨的话道。
现在李昭德专权,来俊臣得宠,这二人我既不可谋,而若明面为敌我是断然无胜算的,王瑾晨摸了摸额头皱眉陷入思考,他们曾经有过分歧与争夺,且出身相差极大,若能互相撕咬起来,朝廷倒是有一场好戏可以看了。
主人是想?
我不知道她们交易的需求什么,不过我可以借此将浪潮再推一把,至于能否上岸,就听天由命吧。王瑾晨抬头,李元符不是一日两日得病,公主一定安插了人手在相府,差人多留意。
喏。
不过...王瑾晨盯着长安,眯眼笑道:在相府做手脚安插人手进去,你倒是本事不小。
长安躬身叉手,回道:以往在控鹤之时小人学的与做的就是这个,况且李家是大族,妾室通房众多,这内宅的女子一多,很多事就好办了。
第119章 将计就计
长寿元年十二月,相府请来道士长住,每日做法驱邪,又有御医诊治,相府公子李元符的病情终于有了起色。
相府
阿茹姑娘请留步。一名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唤住正要前往公子院中照料的婢女。
诵经声不断从内院传出,婢女回头看着家僮打扮的男子,面孔生分似乎以往没见过,你是何人,唤我作甚?
小人与姑娘一样,受主所托前来照看公子。家僮走近一步笑道。
你是主君院里的?家僮的话极有深意,使得婢女心生警惕。
小人口中的主,与姑娘的主是同一人。家僮没有明言。
婢女沉下脸色,心中不敢确认更不敢轻易相信,这里是相府,主人自然只有一个,不过我是三娘子买来的,身契也在娘子手中。
适才我去内院探望,发现郎君的病好转,已经能够下床走动了,这些时日还要多亏了姑娘的悉心照料呢。家僮眯着双眼,似话里有话。
照顾少主是我等下人的本分。婢女回答的很谨慎,倒是你,你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意欲何为?
小人说过,小人所出乃与姑娘同。家僮回道。
婢女瞧了瞧四周,人不会无事找上门,若不相识便不会有诸多疑问与今日之对话,若是敌,那她现在已经暴露,是敌是友她现在还分不清,旋即道:你随我来。
家僮随她去了府上一处僻静之地,婢女转身质问道:你到底是谁?
世道不太平,主人不放心姑娘,所以派了小人前来帮忙。家僮回道。
既然不放心,为何不按照事先所定,要另外派人?婢女疑心道。
既然是计划,必然会有变数,姑娘若是不信可以日后亲自去问主人。家僮回道。
主人要做什么?
姑娘应该明白主人现在最大的敌人是谁,家僮旋即走近贴到婢女耳侧小声道,姑娘只需要按照吩咐回答问话即可,其余之事就由小人办妥。
一阵嘀咕后婢女瞪着双目心惊,疯了吗,万一他不信
兵不厌诈,仗侍才华之人总有些自大与自作聪明,姑娘只管放心吧。家僮极自信道。
主人从来不是这般敢冒险之人,你这计策?
家僮笑眯眯道:主人是不会,可姑娘别忘了,主人麾下还有谋士。
景行坊
相府请期占卜大婚吉日的术士仍旧是先前卜卦纳吉的那一位,择定吉日后媒人提着双雁与男方家准备的厚礼登门。
夫人,公子。年关将至,媒人穿着一身新衣裳登堂,这是相公请先生通过卜问神灵而确定的娶亲吉日,请夫人与公子过目。
上元?萧至崇看着请期所定的亲迎吉日。
崔氏听到是上元日后不禁担忧起来,老身记得去年上元也有高门结亲,亲迎的新郎还是个朝廷高官,可是成亲还不到一年,新妇便
呸呸呸,媒人晦气道,夫人多虑了,上元节多好的日子呀,再说了,那新妇早在成婚之前早就病入膏肓了,否则又怎会在半月之内将六礼匆匆办齐。
崔氏担忧自己的女儿,同时对于男方也有些不放心,李家公子近来身体可好些了?
原来夫人是忧虑这个,媒人笑眯眯道:夫人就放心吧,公子只是思虑过重被邪气冲激,相公请了诸位得道真人做法,又有大内的御医诊治,如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好得差不多了吗?清冷的质问声从堂外传入厅中,什么病能让人卧榻数月,连朝官考绩升迁关乎仕途的大事都能错过。
媒人回头,见是一个清冷又孤傲的年轻女子,亮着双眼扭头问道:想必这位就是贵府的六姑娘吧?
正是,萧至崇点头,在外人眼里他表现得极为兄友弟恭,露着一副和蔼的面孔,母亲与我正在商议七娘的婚事,关乎家门,你有事便等等吧。
兄长明知病情还要将同胞妹妹送入,而媒人为了钱便开始睁眼说瞎话,母亲,萧若兰盯着嫡母,七娘是您怀胎十月所生,母女连心,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而您却要把她往火海里推。
媒人听后脸露难堪,住口!同样脸色的萧至崇怒斥道,你这是跟母亲与兄长说话的态度吗,当着外人的面连礼数都不懂了吗?
萧若兰本还想继续说道,忽然感觉身后的衣服被人拉扯,六姑娘。阿霖入内连忙拉住有些冲动的萧若兰,七姑娘唤您过去。
萧若兰横了一眼,果然人的本性纵是刀架在脖子上也难移。
萧若兰离开后萧至崇暗压下怒火与媒人赔罪,萧府这一幕倒是让媒人感到意外,一个庶出的嫡女竟然能在嫡长子与嫡母之前如此横行,媒人心中犯着嘀咕:不是说世家最注重嫡庶之分了吗?
我家这妹妹自幼教养惯了,性子比较冲,还请张娘子见谅。
张氏媒人继续笑着一张老脸,走近道:妾身听闻公子的六妹妹也尚未出阁,方才目睹尊容,当真是生得一副花容月貌的好尊容,凭借家世,妾可与之寻一门极好的亲事,妾这里还有许多年纪相仿的世家公子,都是腐书网的官宦人家,其中亦不乏相门与勋贵。
萧至崇抬手摇头道:玄都观的真人已答应收她为徒,只差官家度牒,否则萧某又怎会让七娘先行出阁而乱了长幼有序的礼数。
这样啊,那当真是可惜了。媒人叹息道。
阿霖将六姑娘带往萧婉吟的院中,萧若兰怒火中烧的走上前,临了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训斥。
萧婉吟朝阿霖挥手,你先下去吧。
喏。
萧若兰一把坐下,将手搭在桌子上,我不过去了一趟长安,才几月?你便发生了如此大的事,与李家的婚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好不容易躲过了你又将自己送上门?你明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
阿姊,有些事情不似表面。萧婉吟耐心的解释道,难道阿姊没有发现,从定亲开始到李元符突然患病,为何事情会如此巧合?这些事情串联在一起,阿姊就不觉得蹊跷吗?
七娘说的,什么意思?萧若兰的气渐渐消散。
我不想欺瞒阿姊什么,这些都是公主的意思,也是一笔交易。萧婉吟坦白道。
交易,拿你的终身大事做交易吗?萧若兰冷笑一声,对于太平公主的做法有些嗤之以鼻,上位者只会用权势来逼迫别人去做对自己一定有利益的事。
我也不想,但又能如何呢,她是公主,是圣人最疼爱的人。随后萧婉吟便将前因后果悉数告知。
萧若兰心中的埋怨随着萧婉吟的无奈而消失,与这样的人结亲,想想我就觉得恶心,既然是交易,李家是明面的东宫派,公主没有理由铲除利己的一方,那么这病定然不会致死,七娘,萧若兰俯身唤道,你就不怕她是做给你看的吗,好让你放心,她既然可以与你做交易,那么必然也可以同李元符做交易,等你嫁过去了,这一切就都晚了。
此事上官姐姐也参与其中
上官是不会,可是公主就不一定了,别忘了,她是圣人的女儿,她行事的心狠也像极了圣人。萧若兰盯着萧婉吟的眸子一动不动,不管自己如何紧张与提醒,萧婉吟都像一个事不关己的无心人,顿时心生疑惑,紧皱着眉头问道:你也在筹谋,所以以身犯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