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叫什么名字。
元纮。
问话的女童注意到躲在少童身后眼神怯弱的女孩,旋即好奇的问道:这是阿兄的妹妹吗?
是舍妹。少童回首宠溺的摸了摸妹妹的小脑袋,我与她是双生兄妹。
难怪你们长得如此像,若穿一样的衣服,我定然认不出来。】
因招呼人而悬空的手很快便被放下,李元纮将低头低下望着桌案上扑朔的烛光脱口道:你不欠我任何,只是两清而已。
半刻钟后
女子纤瘦的身影消失于黑夜中,李元纮穿着一身素衣,从袖中拿出一张系好的卷纸,对守门的随从吩咐道:明日将这个消息散于神都。
喏。
收到和离书的萧婉吟没有拆开去确认,因不熟相府,便随婢女又回到了事先安排的院中。
奴就住在隔壁院中,娘子若有事便唤奴。婢女将人带回后止步,福身道。
多谢。萧婉吟客气的朝她微微低头。
一阵寒风卷入院中,带起几片枯叶,迎面吹向萧婉吟,石柱灯内的烛火随之摆动,火光与月光交织在一起,冷色与暖色,影子踩在脚下女子侧身抬头观望南方,目之所及,可见府邸外的一座高楼,出檐极深,楼中灯光闪烁,似有人影在内走动。
寒风卷动着出檐下悬挂着的风铃,声音清脆亦如有旋律的歌声,问清缘由的人竟然朝身侧女子生怒道:今夜是他们大婚之夜,若新郎此时命丧于婚房中,那么新妇必然会是最大的嫌疑,你们这样做置她的安危于何地?
李元符本就病魔缠身,且李府隐瞒不报心虚在先...
李家乃高门,李昭德偏爱幼子,本就不是很同意这门婚事,如今幼子身体抱恙始于这门婚事之初,气急败坏下焉能不怪罪于新妇,且李府妾室众多,嫡子新妇乃是正妻,那些妾室焉能不排挤?王瑾晨打断道。
宋令仪知道王瑾晨在乎萧婉吟的安危,遂叹了一口气道:就算李家是高门,但兰陵萧氏又岂是好欺负的,没有证据又如何降罪,李昭德难道要为了一个病逝的儿子而得罪整个兰陵士族么?
王瑾晨深皱着眉头,从拿婚事做交易开始,公主想的就只有自己的利益,而根本不管别人的死活。
宋令仪没有否认,也没有以公主的名义指责王瑾晨不敬,上位者无不是如此,趋利避害人之本能。
王瑾晨将双手撑在栏杆上颤笑道:是啊,人皆如此,我又何尝不是。
宋令仪看着王瑾晨的半张失神的脸,突然有些心疼,李元符死了,但是他并没有告知李昭德下毒一事,所以公主...
所以公主让你过来传话,是想让我出对策吗?王瑾晨侧回头,气氛在她话止后变得干凝。
王瑾晨将视线下移,盯着宋令仪指甲上涂有蔻丹的手,旋即上前欲将酒拿回,李元符身侧有一个书童,信任至极,但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宋令仪将酒拿开至她碰不到的地方不肯给,上元夜我还有事,又不是自己家中,若你醉了,可想而知后果。
王瑾晨只好作罢,回道:我只要七娘周全。
我会同公主说的。宋令仪在不经意的抬头瞬间看到了原处楼阁上一道白色身影,在月光与烛火的照耀下格外动人,我想王舍人今夜担忧之事,已经不会发生了。
嗯?对于宋氏突然来的肯定王瑾晨为之生疑,而后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眼里的疑惑旋即消失,随之而来的是极复杂的情感连同万千思绪被一起打乱。
宋令仪转身,如此,我倒是显得多余了,在待下去恐生误会。
王瑾晨没有挽留,只是目光呆滞的望着正前方,距离之远不足以看清容颜,然从身影上,她却能一眼对上,一墙之隔,如千沟万壑,门第观念与世俗为阻,风凌乱了额前垂下的碎发,打在身上如同刀刮一般刺骨,但她并不讨厌,因为此刻,寒风同时吹向二人,是她们唯一的牵连与感知。
翌日
李元符于新婚之夜暴病身亡的消息一夜传遍满神都,百姓们正为上元节喜庆,相府公子身故乃凶事便没有人大肆议论,皇帝得知后下诏赠官,许六品官员之礼下葬。
直到佳节过后民间开始传出流言,将李元符之死推于婚事上,而后便有人开始谈论新妇。
听闻李二公子是在与萧氏定亲后染上恶疾的,如今又在大婚之夜身故,天下哪有这样凑巧的事,若不是八字不合,便是萧氏克夫。
我看,应是萧氏克夫,先前萧家六姑娘不是还曾与人定过亲吗,结果那未婚夫失足落水差点淹死,直到解除了婚约,人家现在可是平步青云,圣眷正浓呢,这七姑娘原先也是也有选定人家的,不知诸位还记得否?
是吴国公李孝逸之子吧。
可不是嘛,国公府盛极而衰,最后遭到流放含恨而死,与萧家的婚事也就此作罢。
如此说来,这萧氏比起她姐姐,不仅克夫,更克门庭啊。
克不克门庭,且看相府今后的运势如何。
消息传出,令垂涎萧婉吟以及看中背景的世家子弟纷纷望而却步。
几日后
石室
暗无天日的石室内只有一盏散发着微光的烛火,男人进入石室,里面散发着食物腐烂的恶臭,点亮火把后,才看清里面用铁锁捆着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身形消瘦。
男子取出钥匙将铁锁打开,女子睁开无力的双眼,身体因为缺失营养而发软,看着男子打开枷锁的动作,想要开口说话却没有力气。
你们可以走了。
作为李元符手里的证据,她不敢相信,什么意思?
李元符死了。男人只简单道了一句,旋即转身离开。
简单的一句话让人不禁联想太多,投敌叛主还是受人所挟,总之事情的确是朝着当初的计划所发展,只是时间上似乎要快了许多。
一月下旬
将人暗中送走后男人回到相府,灵堂已撤,灵柩归山,相府的灯笼与帐帘依旧为白色,他将握拳的手打开,掌心握着的是一只耳坠,耳坠本是一对,但他手中却仅有一只。
阿嗣。突然有人从身后喊道。
阿嗣连忙将手里的耳坠收回怀中,喊话的人继续道:主人回来了。
阿嗣点头应答,好。
相府书房
阿嗣小心翼翼的敲门入内,李昭德见之放下手中的奏疏,长叹道:这些年让你跟着小儿,也着实辛苦了,丧事与政务缠在一起老夫脱不开身,便将你的事也耽搁了,你在李府多年,是去是留老夫都由你自己做主。
阿嗣自幼孤苦,是主人给了阿嗣重生的机会,郎君又极信任于我,在阿嗣心里,主人再造之恩如同父母,郎君突然暴病,阿嗣心中也是万分悲痛,人死不能复生,还望主人保重自己的身体。
李昭德长吸了一口气,幼子死后便将所有重心都放在了政事上,企图用忙碌去忘却悲伤。
阿嗣微躬身抬眼盯着李昭德的神情,旋即叉手唤道:主人。
汝心中藏有事,是否与小儿有关,又念我这一大把年纪,故而于心不忍相告?李昭德一眼看穿道。
郎君之死,其实另有蹊跷。
李昭德听后脸色大变,蹊跷?
主人一直在大内,极少回家,家中事情皆是郎君在处理,有些事情郎君不想主人分心便命小人藏下,主人身故,绝非染病,而是...谋害。阿嗣回道,虽未能查清,但能够买通洛阳数位名医,以及打通宫中御医,又与相府不和敢于宰相动手之人,猜来猜去整个神都也只有那么几个。阿嗣继续盯着李昭德,进而道:小人斗胆猜测毒害郎君之人,郎君染病始于定亲,郎君娶萧氏,然萧氏曾有传闻与凤阁舍人王瑾晨有染...
他一个世家旁支庶子,有这么大的能耐赶在相府动手?李昭德质疑道。
可是他身后有太平公主。
公主是李家公主,我李昭德的立场难道公主会不知晓?李昭德否认道,即便是蠢人也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与我儿下手,便是于我,贼人之仇恐也在我。
阿嗣只好不再多言,顺水推舟道:若不是他,能如此记恨与歹毒的这满朝恐怕只有那几位酷吏。
老夫在朝中得罪的高官不少尤其是酷吏,但能打通宫中御医的,李昭德微眯起双眼,今日是我儿,明日丧于此的便是老夫,死于他手的贤相还少吗?酷吏不除,永无安宁。
第129章 秋官侍郎
长寿二年一月下旬,萧婉吟回到本家,依大周律令服丧三年,婚事因婿身故而未能使萧家收益,又因先前承诺,白纸黑字,萧至崇不得已再次将目光投向武氏集团两位亲王身上。
萧宅
与母亲及妹妹隐瞒新郎病情的萧至崇一直心有愧疚,遂在萧婉吟归家后对其多了几分关怀与温柔,而对婚事及李元符的丧事却只字不提。
萧婉吟归家的次日,相府内的下人便赶着车马陆陆续续进入景行坊。
男主人在肃政台尚未归家,领头入内的是相府的管家,一脸慈善的朝萧婉吟行礼。
见过娘子。
萧婉吟轻轻挥手命人奉茶招待管家,又问道:李伯亲自来,该不会是相府反悔,又要让婉吟回去吧?
娘子说的哪里话,相公出言从不会返悔,这次是大公子让我来的。管家说罢,拍了拍手掌,数十名相府家僮挑着担子进入萧宅大院。
这些是什么?
娘子的嫁妆,管家又将一个上锁的匣子抱到萧婉吟跟前,这是地契与房契,长安与洛阳皆有,宅子虽不大,却也不失为安居之所。
我欠了他人情,又怎能再收他东西呢。萧婉吟婉拒道。
管家却摇头,这并非大公子给的,大公子说这是李府欠您的,也是娘子作为嫡子新妇应得的,李家出身陇西李氏,相公二子自及冠后皆分有资产,大公子便做了主将二公子那份收回,二人调换,所以娘子您手里的是长房长子的。
李元纮用意或许只有萧婉吟能够明白,可我才与他大婚,且
大公子知道娘子您会这样说,所以才将这个当做是相府的补偿,毕竟妇人最青春的三年又岂是这一点点钱财能够弥补的呢,管家解释道,钱财可以傍身,无论男子还是女子,但不管是本家还是夫家,都有主次之分,即便作为主母,也终归都是男子之家,女为从,若女子有了这些,便可不用看夫家与本家脸色,说话做事才有底气。
长公子的心细,却是不同于寻常男子,萧婉吟拿起匣子里盖有官府诸多印章的薄纸,地契、田产,说送就送,只是一句,我应得的?
管家笑眯着眼解释,李府上下就数大公子最最仁善与大方,不管是对谁,咱们府上这么多年过去谁没得过大公子的好呢。
地契足有厚厚一沓,寻常人家怕是劳作一辈子也换不来这些,匆匆瞧了一眼后萧婉吟将匣子关上,这些东西李伯拿回去吧。
小人知道娘子是兰陵萧氏的长房嫡女,不缺这些,但大公子之命...
你与他说,无功不受禄,婉吟没有理由受之,他乐意他喜欢,那是他的事,而我,不愿,不想,不乐意。萧婉吟回答的很干脆,也很决绝。
小人知道了。于是官家只将萧婉吟的陪嫁留在府上,而将李府所赠的补偿悉数带回了相府,李元纮得知只是将之收回而未多言半字以及刨根问底。
太初宫
王瑾晨捧着几卷由皇帝授意草诏欲退离武安殿返回凤阁移交鸾台审查签署。
卿。
王瑾晨退止,陛下,臣在。
上元节灯会,卿去哪儿了?时隔半月,皇帝突然问起。
王瑾晨瞧了一眼站在皇帝身侧的内侍,旋即屈膝跪伏道:臣私自离宴,还请陛下责罚。
有些事,到底还是你的私事,朕不想细究,但莫要因公废私。皇帝沉声提醒道。
臣知罪。
陛下。抱合双袖的内臣迈着矫健的步子进入大殿,清秀干净,身量极好,脸色却略显仓皇与紧张。
高延福见之,俯下身低头道:是控鹤的人。
陛下,控鹤有密奏。内臣将藏于袖子里的秘奏取出上呈。
王瑾晨见状便叩首道:臣告退。
内臣所呈密奏才被打开半卷,只见皇帝眉头轻皱,等等。
王瑾晨不得不再次停下后撤的步子,陛下?
去年战胜,王卿监军有功朕未曾封赏,始觉不公,皇帝意味深长道,旋即又朝高延福吩咐,去宣天官的人吧。
喏。
卿曾在司刑寺任职,又熟悉大周律法,便调去秋官吧。皇帝将密信扔入炭火中,迁离之前,卿再替朕拟最后一道旨吧。
秋官?王瑾晨看着皇帝,可是臣的泰山是秋官之长...
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难道国家用人还要看那人的姻亲关系么?为官者心正,即便父子同僚也不会有任何事,若心不正,就算相隔万里,也能同谋。皇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