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在两年前的冬天,裴邵跟东子去朋友新开的酒吧玩。
那天下了一天的雪,晚上踩着雪出门的时候,天上还零星飘着雪花。
他那阵感冒刚好,在家呆了几天,出门时穿了很多,围巾手套羊绒大衣,好像从长大后就很少有穿得这么多的时候。平时从没感冒过的,这回也不知道怎么就着凉了,断断续续一个星期才开始好转。
朋友是之前玩的时候认识的朋友,东子跟人家更熟。那天好像是谁过生日还是庆祝什么,忘了,反正挺热闹。那朋友给他们这桌开了几瓶好酒,裴邵还在吃药喝不了酒,点了根烟陪着。坐那跟他们聊,聊店里装修,聊车聊表聊生意,然后就聊女人。
聊着聊着就叫了几个陪酒的姑娘过来,长相各异,共同点就是年轻漂亮,嘴甜会说话,酒量都挺好。
东子兴致很高,端着酒杯跟陪酒的姑娘聊得热乎,逗得人家不时捂着嘴笑。
裴邵身边也坐了个姑娘,身上很香,端着酒杯张口就叫老板。
裴邵听了就笑,摆摆手,才伸长胳膊,那姑娘就把烟灰缸端过来了。端在手心里,让到他跟前不远不近的地方。他收回胳膊,在烟灰缸里掸烟灰,说话还带着点鼻音,听起来有点沙,“吃药了,喝不了酒。”
那姑娘笑着仰头把酒喝了,说是敬老板。
裴邵点点头,跟她聊了两句。
蒋绎也说要来的,不过他这阵挺忙,好像有个大单子在跟,刚打电话时说还得等一会才能过来,让他们先玩不用等。
聊着聊着,坐他旁边的东子忽然抬着胳膊碰了碰他,看着一个方向,扬着下巴,问他,“你看那姑娘。”
他顺着东子的视线看过去,他侧面不远的沙发上坐着两个姑娘,正笑着跟人聊天。
看了两眼,没看出东子要他看什么,“看了,怎么了?”
东子还看着人家,感叹似的,“长得有点像阮月安。”
阮月安。
他有好几年没听过这名字了。
从高中她出国之后他们就没再联系了,最近的一次联系好像还是大学的时候,她qq被盗,群发了好几条诈骗信息。
说实话,他那时候忽然收到她qq消息的时候是很惊喜的。毕竟他发过那么多条消息都没得到过回信。
不过好在她也没跟任何人联系,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让那个时候的他难过之余也有点安慰。
他重新定睛看过去,把那两个姑娘都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没发现哪像。
东子看着他,以为他已经忘了谁是阮月安了,笑着,“你不是忘了?高中跟你一个班的……”
“没忘。”他轻轻拍了拍身边姑娘的手腕,接过烟灰缸,掐了烟,探身把烟灰缸放回桌上,“没看出来哪儿像。”
东子又说了两句,说那姑娘其实也没那么像阮月安,就是发型很像,坐得远,这灯光又暗,仔细看看也没那么像。
裴邵端起冰水喝了一口,笑了笑,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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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绎被服务生带过来时,裴邵刚要走。这地方空调开得太足,他又吃了药,昏昏沉沉的总想睡。
才穿上大衣,蒋绎就过来了,跟坐着的人打了招呼,带着一身凉站在他身边问他,“喝酒了?”
裴邵看着他摘下眼镜在大衣下摆上擦镜片,围上围巾,捏着手套笑,“吃着药呢,喝个屁。你跟他们玩,我回家睡了。”
“我送你回去。”蒋绎重新戴上眼镜,大衣都不脱了。
“我没喝酒,你跟他们玩吧,放松放松。”他摆摆手,走了两步,又退回来,“哦对,你这两天空了就回来住几天。你邵姨知道你最近加班,一直没回来住,担心你饮食不规律又犯胃病。”
邵姨就是裴邵妈妈,他一直这么跟蒋绎叫,你邵姨,你裴叔。
说到这,裴邵抬手拍拍他的肩膀,笑,“今天少喝点。”
蒋绎点点头,脱了大衣,“我今晚就回去住。”
“行,那你今天回去直接住我那吧,正好跟他俩打个招呼。你那房子都快一个星期没进人了,估计也冷的住不了人。”
他捏着手套,又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才踏出大门,空气中的冷意就顺着袖口钻了进来,他把手揣进大衣口袋,捏着车钥匙快步往停车位去。
这时候才晚上十点多,正是酒吧热闹的时候,他一路走一路迎面跟过来的玩的人擦肩而过。不少姑娘光着腿套着大衣跟朋友说说笑笑,裴邵暗笑,感叹自己真是上岁数了,夜生活才开始,他就要回家睡了。
坐上车就立刻开了空调,吹了一会才发动车子。
还有两条街就到家的时候,裴邵忽然不想回去了。他想去吃砂锅面。
晚饭的时候食欲不好,喝了碗粥就吃不下了,这会倒是又饿了,特想去吃那家砂锅面。
那家店没招牌开得也偏,老城区的居民楼下,一个不大的临街商铺。都忘了是谁带他去吃的,好像是东子,也好像是别人。他吃过几次,也带蒋绎吃过几次,还有一次带他爸妈去吃过,都说好吃。
那砂锅面没地方停车,他把车停在已经关门的商场停车位上,下车步行过去。
再有两个多月给该过年了,路边树上早早地挂上了彩灯,看着就喜庆。一路踩着积雪,咯吱咯吱地响。
他张嘴哈了口气,仰着头看着雾气向上飘散,心情就这么好起来了。
这时候店里人不算多,有两桌人,都是刚下班住在附近的人。他推开布满雾气的玻璃门,在门口的垫子上跺了跺脚,要了一碗砂锅面。一共就四张桌子,两张都有人,还有一张桌子上堆满了锅碗瓢盆,他在靠里的一张桌子边坐下了。
对着门,坐了一会,还是觉得冷。挪了位置,面朝墙挨着暖气片坐下了。
这店是对外地夫妻开的,说是打工挣了点钱,盘下的店面做点小生意自己当老板。
老板在煮面,一排燃气灶上摆着一排沙锅,没一会就煮熟了。老板娘端着砂锅过来,见是熟客,立在那跟他聊了两句。
调侃他穿得够多的。
裴邵摘掉手套,搁在桌子上,笑,“感冒了,怕冷。”
身后门被人推开,又有客人来了。
“真够冷的,这就是你说的绝好吃的店啊?”
老板娘跟裴邵摆摆手,说了声慢用就过去迎客了。
裴邵从桌角的笔筒里抽出一双一次性筷子,掰开。身后是两个女生在交谈,他听着,低头搅了搅沸腾的面。
“没座了呀妈妈,打包回去吃吧。”
“来都来了,拼个座吃吧。”
裴邵垂着眼,直觉那两个人要过来找他拼座了。
果然,一双皮靴很快走进他的视线里。嘴里叫着冷,这姑娘不还是光着腿吗。
“你好,可以跟您拼个桌吗?两个人。”这声音很年轻也很活泼。
“可以。”
裴邵笑着抬起头,对上这人的眼睛。在看清对方长相的一瞬间,他在对方惊讶的眼中看到了同样惊讶的自己。
这就是从她离开起,过了许多年之后他们的相遇。
在这样的一个寒冷的冬天,在这样的一个冒着食物香气的夜晚。
没有一点怀疑,仅一眼,他确认这就是阮月安。
不是任何人口中或与之相似的,是他从来就没有忘记过的、多年不见的阮月安。
她变了很多,容貌更加成熟,裹着皮夹克,微微弯腰,更长的头发从肩头滑下,带着一股冷厉的香气,几乎要落到他的肩上。
她的微笑慢慢变成惊讶,她瞪大双眼,仿佛不敢相信,试探着叫他,“裴邵?”
他从没有听过阮月安用这样的语气叫过他。她从来都是嚣张且自负的,在他面前她似乎从来没有过像今天这样的不确定。
那他又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裴邵不知道,不过他应该是笑了的。
因为很快阮月安也笑了起来,勾起落下的头发别到耳后,笑得眼睛弯弯的,“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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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时,蒋绎刚好也回来,两人在门口打了个照面。
蒋绎看着他,有点意外,“不是睡觉吗?去哪了这么高兴?”
他们站在门口,在小小的照明灯下。这时候又开始下起雪来,颇大的雪花片片落下。裴邵摘下手套捏在手里,低头看着落在皮手套上的雪花,指尖抚过,就化了。
“我见到阮月安了。”他说。
他曾以为再也不会见到她,以为他早就把她放下。也曾想过再见时他会如何面对她,是冷漠?是淡忘?还是像对待普通朋友一样?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再见到阮月安时,他会像以前一样,对着她笑,同样也说出一句,好久不见。
蒋绎愣了愣,“是吗。”
“嗯,今天在那家砂锅面那碰到她跟她妈妈,说是才回国不久。”
裴邵打开门,跟他走进去,笑着,“她还问起你,说有时间要一起吃个饭叙叙旧。我跟她约了后天,后天你有空吗?”
蒋绎关上门,低着头换鞋,想了想,“后天公司有事走不开,替我跟她带个好吧。”
裴邵摘掉围巾,脱掉大衣,“好,反正以后还有的是机会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