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晚心一拍大腿,“……卤煮!”
“不怕铁刷的话……”魏澜沉默半晌,“咱们换一种玩法。”
他把铁刷放回漆盘,拾起另一样让人闻之色变的刑具。
“传闻,酷吏周兴逼供郝象贤……”
——
赶在夜禁之前,魏澜从寝居出来,手里拿着一条湿巾帕擦拭自己的手指。
咸庆端着漆盘,亦步亦趋跟在师父身后,嘴角抽搐,神情相当不自然。
“元吉公公若是来问,怎么答?”
“这还需要杂家教?”魏澜不耐道:“实话实说。”
“实……话实说吗?”咸庆回想起那一番审问,心道有什么实话能说吗?说您老人家让我巴巴的取来刑具,最后把东西当教学用具玩?知道的道您是审讯,不知道的以为您跟人家讲解刑具的起源和使用方法呢……
他师父这审讯过程要是让内廷旁人知晓,早先传出去的狠毒威名都要付诸流水。
就这还吹凭一人搅合内廷风起云涌,简直教人笑掉大牙。
魏澜淡淡道:“实话实说。铁刷,铁钩,琵琶,一件一件试过,然宁晚心傲骨铮铮,宁死不屈。”
咸庆,“……”
魏澜想起在昭阳殿同皇帝的谈话,眉眼微垂。
他说要对宁晚心动刑,皇帝倒是怔住,他真没想到魏澜会这样说。
只皇帝心里却不是不满意的。
换言之,他正面试探出魏澜的态度,明白魏澜实在像自己表态不会对宁晚心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终于放下心。
魏澜很聪明,也很好用,最起码目前,他不希望自己跟魏澜起一些不必要的隔阂。
皇帝语气也缓和不少,“若连宁家遗孤都不放过,天下悠悠众口,难保不会说朕气量狭小。”
“只一点朕还是再提醒你一次,”皇帝看向魏澜,“你知道朕想要什么,知道的话,就别再敷衍了事。”
魏澜当时垂眸叩首,“臣,遵旨。”
回忆到这里止住,他又想起另一件事,“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说到正事,咸庆也收起了揶揄的心思,回道:“查过了,事情确如您所料想。”
“知道了,准备一下。”
咸庆神色一凛,恭敬应是。
他小心翼翼跟着魏澜,转过一个拐角,又转过一个,看着面前的房屋,揉了揉眼睛。
“师父?”
他说话的时候,魏澜已经进去了。
“……这里……”
怎么看,怎么像膳房啊。
“愣着做什么,进来。”
咸庆进来的时候,只见魏澜熟练的挽起袖子切葱蒜,下巴差点跌在地上。
“您饿了吗?我那儿有备着的点心。这大晚上的,您闹哪出?”
“闭嘴,生火去。”菜刀剁在案板上“梆梆”作响,魏澜冷着脸,不耐烦咸庆一直问,道:“问她虎符,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咬着卤煮不松口,闹着非要吃。”
咸庆在魏澜的指挥下洗干净小厨房本来备好的猪下水,嘴角抽搐,“所以就为了宁死不屈的挽心姑娘一句话,大夜里,拉着我给她煮卤煮?”
“你是……衷心觉得自己的舌头很多余吗?杂家可以帮你去掉。”魏澜懒懒道。
“看徒儿这破嘴,师父您担待了。”
魏澜斜睨他一眼,嫌弃道:“麻溜儿点,看你干活真费劲。”
“……”
——
紫荆被关在一间闲置的杂物间里。
到处都是尘土的味道,角落里小虫爬来爬去。
听见门闩打开的声音,紫荆激动地直起身,在看到咸庆的一瞬间,又坐了回去。
喃喃:“怎么是你……”
“你以为是谁?”
紫荆闻言一怔,见咸庆侧身退开,立在一旁,一人逆着皎洁月光面对着她,看不清神色,不是魏澜又是谁?
“大人……奴婢……”紫荆眼眶瞬间红了。
“你如何?”魏澜摸了一把咸庆搬来的椅子,嫌弃地拍了拍手上的灰,没有坐下,直接在紫荆面前蹲下,“你冤枉?你没当着她面跟咸庆提起珍锦园的秋千?还是没引着晚心下池子?给你个机会说,杂家有的是时间听。”
“奴婢……”紫荆自以为做的隐蔽,没想到被魏澜这般轻而易举地揭露出来。
咸庆叹口气,朝人走过去,手里握着一把铁针,“怎么你们一个个都认不清自己呢?你也是,之前的桃芯也是……不掂量掂量自己,姑娘再如何,能由得你们作践?”
凄厉的惨叫声足足响了半个时辰方歇。
魏澜抬起手背抹了把脸,他两手满满都是血,领口衣袖的青竹也也沾了斑斑深色的痕迹,只是他衣衫色深,不大看得出来。
“人没死,晕过去了。”咸庆把人绑好,抽出她皮下一根看不出本色的针,寻求魏澜的意见:“要弄醒吗?”
“不必,善后的事情,你看着做。”
咸庆应是。
魏澜嗅着空气中甜腥的味道,看也没看紫荆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猝不及防看见了倚在富贵竹旁边,不知道站了多久的宁晚心。
“你是不是,看见了?”
第7章 冷情 宁晚心那样蠢,他身边本来就不该……
虽是春日里,夜风吹在露在外的肌肤上,还是能觉一丝凉意。
魏澜下意识地朝她走了两步,想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
一抬手,却是满眼血色,他怔愣片刻,自嘲般笑了笑,敛眸退了回去。
“你看见什么了?”魏澜哑声道。
宁晚心似是觉得冷,单薄的肩膀微微缩着。她想了一会儿,才犹豫着,朝魏澜走过来。
魏澜抬起自己的手,暗色的血迹令人触目惊心,他半点掩饰也无,让走到身前的宁晚心看得清清楚楚。
“害怕吗?”
宁晚心试探地点一点头,嘴唇翕动。
“一……一点点……”怕魏澜不信,她还伸出嫩白的素指比了比。
“是吗?”魏澜轻声道,话语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憎恶,“可杂家就是这样的人……”
“睚眦必报,心狠手辣,而且不打算改。”
他不会为了任何人任何事改变自己,怎么活,怎么死,都是他自己的事情。别人没生他没养他,没喂过他米水没替过他挨打,凭什么插手,怎么敢插手?
这样的他,连自己都觉得很可怕,何况是宁晚心。
魏澜笑了笑,“是了,你那么天真愚蠢,合该怕的。”
宁晚心默默看着他,半晌,转身走了。
魏澜闭着眼睛也能听见绣鞋踩在地上的声音。
这样也好。
魏澜心想,宁晚心那样蠢,他身边本来就不该有这样一个人。
也不对,宁晚心太干净了,自己那么肮脏,明明是自己不配站在她身边。
这样真是再好不过了。
反正少了个累赘,魏澜勾了勾唇,觉得自己该高兴,心里却仿佛空了一块。
他过于专注,以至于没有留意到周围的动静。
直到手上一凉。
他倏地抬眸,狭长的眼尾红得要滴血。
看清眼前人是宁晚心,凌厉的神色方才稍稍收敛,他声音喑哑,却带着冷意:“你……”回来做什么?
宁晚心垂着头,把魏澜一只手抱在怀里,特别认真地用湿手帕擦拭上面已经凝固了的血痕。
也不知道在哪里找到的水缸,平日里不沾阳春水的纤纤素指沾了冷水,微微泛着红。
魏澜就着月色看她莹润的侧脸,几根漆黑的发丝从耳后溜出来,柔顺地垂在脸侧。
宁晚心仔细地擦过魏澜的手,连指缝也不放过,都擦干净,素色的巾帕也晕开了团团血色。
她满意地握了握魏澜的手,干净的,然后抬头看着他,柔声唤了一声:“夫君……”
魏澜哑然。
小姑娘漆黑的瞳仁映照着自己的样子,一举一动全都是依赖。
宁晚心上前一步抱住他的腰,脸埋在魏澜胸前团纹上蹭了蹭。
“夫君……对我好……”
她现在脑子混混沌沌,很多事都记不起,刚刚见过的事情也记不住,但是她小脑袋里记得很清楚,这个人总阴着脸,但是对她最好。
只有他身边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