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厢光鉴的四壁照映出两个人的身影。
萧纵不知是真喝醉还是假喝醉,全程一句话都没说,但明显能感觉出他心情不太好。
电梯上升发出细微的运作声,厢内气氛十分压抑。
顾引像做错事的孩子那样,规规矩矩地站在萧纵面前。
萧纵突然开口道:我不是在生你的气。
顾引轻轻嗯了一声。
俩人间的氛围又尴尬起来。
小秘书垂着眼在想什么,萧纵不知道,反正就两种可能,要么被刚才的场面吓着了,要么就是还记着自己说不带他出来的话。
是不是说得重了?
在公众认知里,这种高级场所里面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应该不容易出事,殊不知当有些人手握特权时,光天化日之下他们都敢干肮脏事。
顾引没来过这种场合,戒备心弱也是人之常情。
要不要安慰他两句?
不要。
他是上司,怎么能这么没原则。
第一次出来就冒冒失失,又是喝酒又是不懂拒绝,一会儿没注意居然还跟叶雨濛两个人聊起来了。
简直是在萧纵的雷点上蹦迪。
不哄,必须让他好好反省自己错哪儿了!
俩人都不说话,显得有些僵持,好在电梯叮的一声,显示楼层到了。
会议主办方事先安排了酒店的总统套房。
电梯门向两侧打开,保镖副队长刘建已经带人守在套房外。
萧纵站直了身子,理了理西装下摆,径自走出了电梯,完全不像喝多的样子。
刘建上前道:二少,我们里外仔细查看过了,一切正常。说完还看了顾引一眼,表情跟挑衅似的。
辛苦了。
萧纵说完就进了房间。
厚重的雕花木门咔嗒一声关上。
一般来说,总裁助理可以住套房次卧,魏勉平时就是这待遇,但萧纵不知出于避嫌还是什么原因,让主办方单独给顾引安排了房间。
想爬老板的床哪有这么容易的。
刘建脸上充满嘲讽。
顾引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并没有把目光投向他。
过了一会儿,他又乘坐电梯下楼。
**
萧纵到得晚,会场上没怎么吃东西就开始喝酒,此时胃里有点难受。
他关上门后身体靠在门板上,好一会儿才懒懒地走向浴室。
套房里的感应灯亮起又被他手动关掉,他边走边解扣子和领带,经过落地全身镜时停下来看了一眼。
镜子内的人有一双典型的桃花眼,眼型狭长深邃,内眼角尖并且较为内陷,而眼尾微微上挑。
据说桃花眼是风流的含义,联邦星际的代表人物就是萧斯年。
但萧纵身上却没有那股玩世不恭的富二代的气质,相反他带着一点内敛的书卷气。
人都是会变的。
花洒里的热水落下,浴室里充斥的蒸汽很好地缓解了紧绷的肌肉。
朦胧的白雾仿佛覆盖在记忆上,萧纵透过雾气回想起刚出国读书的那几年。
为躲避狗仔队无时不刻的偷拍,萧纵十岁就被送到其他国区读书。
萧衍派了管家和佣人照顾他,可对萧纵来说新鲜感很快就消失,国外的生活还及不上家里的万分之一。
老爷子狠心,把他扔出国后一次也没来看过,萧纵思念家人,只能每周通过卫星电话联系。
当时他觉得爷爷和母亲是因为忙于事业才没空管他,于是某天上网时没忍住,就在搜索框敲下了萧氏恒华四个字。
如同开启潘多拉魔盒,有关于萧斯年的消息如同雪花般纷沓而至,迅速占据了他的大脑。
网上评论非常两极化,几乎完全摧毁他心目中父亲优秀伟岸的形象。
尽管他对萧斯年本来就没多少印象。
认识叶雨濛是在十二岁那年。
那一年,叶雨濛到设计之都布雷斯顿参加设计绘画暑期夏令营,就在萧纵住处附近的学校。
之后每一个暑假,叶雨濛都会出国集训。
青梅竹马,知慕少艾。
叶雨濛温润的性格,缓解了Alpha分化期时那种令人无所适从的焦躁。
即使后来俩人分开,萧纵私心还是只愿意记得美好的那一面。
然而八年过去,竹马褪掉了天然去雕饰的温和,留下的更多是经过精心包装后的气质。
热气将整间浴室蒸得雾霭朦胧,萧纵似乎真的喝得有点多,胃里翻搅得难受,喉咙也发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着咽喉。
当年有多欣赏叶雨濛,刚才就有多失望。
他口口声声说改变,这就是改变后的样子。
萧纵把花洒关掉,从淋浴间里走出来,擦干身体后换上了浴袍。
低头系带子时他心想:其实年纪也不算小了,难道真像魏勉,以后看病都只能请假一个人去医院?
不可能,开什么玩笑。他堂堂萧二少怎么可能去医院?
肯定是叫百八十个私人医生拖着几车医疗器械到家里来会诊。
那要是遇到堵车怎么办?
所以才要修建航道啊。
不管思绪跑多远,每次到最后都能绕回到工作。胡思乱想中,萧纵已经把自己晚年生活(bushi)安排得明明白白。
萧二少坐在沙发上,点起了一支烟。
抽了两口后,他叼着烟把外套翻了过来,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一只小盒子,里面是一副可折叠的无框眼镜。
这是萧斯年的遗物。
外界对这副眼镜猜测声颇多,事实上这也确实不是普通眼镜,而是一副微型分析记录仪。
里面记载了成千上万条失败的实验数据,萧纵花了几年都没捋完。
萧斯年生前经常戴着它,在接受来自他人奉承的同时,始终不忘自己失败过多少次。
萧纵每次心绪不佳时,就来整理这些数据。
只不过这一次,刚戴上分析仪还没来得及打开,总统套房的门铃就响了。
保镖的声音从中央控制系统传来:二少,顾秘书找您。
让他进来。
走廊灯光明亮,屋内光线昏暗,顾引长长的影子随着暖黄的光线一起投射在了套房内柔软的地毯上。
随之飘进来的还有骨头汤的香气。
萧纵掐灭了半截燃着的烟头,房间空气循环系统开启到最大,顾引进来时只剩很淡很淡的烟味了。
顾引站在门厅处说:我给您煲了一罐醒酒汤。
萧纵穿着雪白的浴袍,松松垮垮地坐在沙发上,高挺的鼻梁上还架着一副无框眼镜,很好地削弱原本较为凌厉的五官,显得斯文柔和了许多。
顾引被他看得心头一跳。
有一瞬间,他觉得无所遁形,仿佛下一秒萧纵就会冷冷问他:赌场那个人是不是你。
顾引又下意识地抿住了嘴。
而事实上萧纵问的是:你会煲汤?
话刚说出口,萧纵就觉得不对态度太好了。
他绝不能屈服在一罐汤的诱惑下,因此下一句就变成:怎么这么晚才送过来。
上网学着做的,顾引乖乖走到沙发边,把带来的东西一一摆开在茶几上,跟厨房借的火,做了点最简单的。
酒店的食材都是备齐全了的,新鲜的牛肉骨焯水去腥后,与白萝卜炖煮,加入了生姜、桂皮和枸杞,熬煮到汤色变白时出锅,还撒了点胡椒和葱花。
胃还隐隐作痛,他内心仿佛有只猫在挠墙,可行动上却悄悄吞咽了一下,喉结微微滚动。
顾引蹲身茶几边给他盛汤。
昏暗偏光照得他睫毛在白净的脸上透出一小片阴影,低头摆碗筷时,后颈线条就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光线明暗处。
Omega信息素就藏在薄薄的皮肤底下的腺体里。
而他自己却毫无察觉。
只是一个普通姿势,萧纵却突然觉得非礼勿视,甚至口干舌燥地想要移开视线。
他忽然在想,顾引的信息素是什么味的?
好像从来没有闻到过顾引的信息素的味道。
听说有Omega是白水味的,他该不会就是吧?
顾引乖乖地把汤端给他,热汤一下肚,纠结的胃就暖和起来。
萧纵**嘴软,硬话说不出口了,只道:下次遇见这种事先考虑保护自己,别的不用你操心。
顾引:?
萧纵直直盯着他,严肃地说:既然带你出来,在外就是恒华的门面,这种场合被人欺负了丢的是我的脸。
顾引讷讷道:哦
他见萧纵的脸色缓和了些,才小声解释道:我以为他就是喝多了。
萧纵冷哼一声:喝多了也知道叶雨濛那身衣服值几位数,就算不认识都不会给自己惹这麻烦。
顾引想了又想,还是直接问道:您喜欢叶先生吗?
萧纵手里端着汤,冷冷道:做好你份内的事,没谱的话别让我听见第二次。
顾引却眼睛一亮,那我把分内的事都做好的话,可以追您吗?
萧纵:
这是小秘书今晚第二次顺着杆往上爬了,真是油盐不进。
他萧二少倒不至于为了碗汤就把自己给卖了。
萧纵说:不可以。
顾引倒是不怎么意外:哦...好叭。
萧纵还以为他会讨价还价,结果就来这么一句。
他向来桃花泛滥,竞争二少夫人的Omega能从主星排到殖民星去,还是头一次见这么随意的表白。
仿佛能听见对方在心里说:那我改天再问叭。
就这?就这?
这么没诚意的吗?!
改天也不行。
顾引抬头茫然地看着他:?
第11章 袭击
顾引离开后,精致华丽的总统套房里还残留着食物的香气,使得酒店没多少人气的房间透出了一点人间烟火的温馨。
这是容易让人心软的气息。
等这家伙实习结束回学校读书,多认识些同龄人就不会这么执着了。
萧纵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在相亲之前,老爷子特地交代过,几年前顾引的父亲得重病,家里的储蓄存款都拿去治病,还倒欠了一笔债务,可惜最后人还是没有留住。
顾引没能继续读书也和这事有关,老爷子让他别随便提起对方的伤心事。
所以方驰邀请顾引去娱乐公司做新人时,萧纵才叫助理给他在自己公司安排一个职位。
尽管魏勉阴差阳错搞出乌龙来,凭心而论这小助理用得还挺顺手的。
萧纵打开分析仪,一点点梳理着里面的实验信息。
下午在车上,顾引随口提到的有关于星际航道的事,其实萧纵的父亲萧斯年早在三十多年前就提出了最初的雏形。
当年殖民星还处在开荒阶段,大气层内环境刚刚稳定。
联邦主宜居星负荷过重,三百亿人挤在一颗星球上,资源消耗巨大,贫富差距也在进一步极端化。
积累的社会矛盾最终爆发成惨烈的战争,星系经历战火后组成联邦政府,到现在不过六十余年。
殖民星是在战争中被发现的。
星系开拓为的是解当时的燃眉之急,第一批被送过去的是军人和基建设备,后来陆续又送去了一些志愿者。
科技日新月异发展到现在,联邦基建速度非常快,小到开垦粮食培育基地,大到大型公路桥梁和建筑物都能通过人工AI完成,前提是设备要到位,人类只需要将精准参数输入,后续都能交给机器。
但跨越星系成为拓荒中遇到的最大难题,每一次军部动用星际航母输送都耗资巨大,联邦总军区每年的军费成指数型增长税收都是来自主星各国区。
打通星际交通枢纽,殖民星才能真正发展起来。
研发在不同宇宙环境中稳定供能的新型能源刻不容缓,当民用运输航道在星际间架起长虹,引路星的光芒才能带领他们走出黑暗。
这是萧斯年在废弃的试验日志里记录的话。
新型能源背后凝聚着几十万人的心血和努力,也意味着萧斯年年轻时提出的不切实际的设想有了实现的可能。
但面临的问题也不容忽视。
萧纵打开手机里的材料,是魏勉前几天发给他的关于赌场枪击案的调查报告。
UNNAMED的字体被加粗,还附了一张没有脸的面具标志。
那些人在LAVCA赌场开枪时,萧纵刚好也在。如果不是刘业在关键时刻推开他,那一盏水晶吊灯砸下来恐怕死的人就是他了。
萧纵无端又想起黑暗里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甜味。
身体的躁动感更强烈了。
他寻思着易感期可能快到,这时手机亮了起来。
来短信的是商会副主席马唯明。
这家伙估计终于酒醒,态度极诚恳地询问萧纵为什么提早离场,并想为刚才的失礼当面向他道歉。
萧纵看了一眼时间,还早,才九点半。
他顺手回复信息后,摘掉眼镜起身换衣服准备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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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引来到监控室时宴会刚刚散场。
门口的工作人员拦住他:不好意思顾先生,我们监控和主控室一体,这里下午已经有人检查过了,您不能再进去。
他说完还看了一眼安全门上的四个大字闲人免入。
刘建的报告没什么问题,包括监控线路等顾引提出的容易成为安保盲点的地方,毕竟都是退伍兵,勘察的路子和关注点还是相似的。
萧纵身边都是老人,只有他是新来的,顾引不知道自己在操心什么,又或者可能只是习惯性的转转。
这是一家海边的七星级度假酒店,刚刚重新装修过,灯光璀璨,每一处细节都体现出奢华,从高处俯瞰如同海边一颗发光的明珠。
海浪颇有节奏地冲刷着岸边礁岩,经过空中花园时顾引听见有人叫骂:
萧纵那个狗x养的居然放老子鸽子!当总裁了不起吗?还不是萧斯年死得早,要不然有他什么事!
旁边有人劝他小声点。
顾引额角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