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沉星临走前不放心地又问了一遍,他明天会按时下班吧?会走那条路的吧?
他没有要求让赵充抽空去学校,也不希望自己会再听到正忙,没时间管你的事这种话,只是退而求其次地期望在对方举手之劳的情况下解决。
因为黄浩文的恐吓,他身边没有愿意接近他的人,老师无底线地包庇黄浩文,他能依靠的目前可能真的只有赵充。
这我怎么保证?赵琰之厌烦地推开他,低头瞧见那分明渴求的眼神,又搪塞道:行行行,我跟他说。
得了允诺,赵沉星第二天在黄浩文找到自己的时候,就想尽办法将他引到了校外的一条宽敞街道。
说是引到,也不过是被追打到那儿。
那条道路两旁树荫遮天,人少车少,弯道却极多。
是赵充回家的必经之路。
赵沉星至今记得,那天黄昏暮色柔和,车身反射的光温暖明亮。
黄浩文身边只来得及带了一个小弟,手里握着个分量不轻的锈色铁管,豁口坑洼,只有小臂长短,不知道是从哪个栏杆上掰下来的。
耳边刮过的风声音尖利,赵沉星盯着那挥到身前的铁管,头皮发紧,猛一下腰堪堪挨过,余光恰恰扫见转弯处熟悉的黑色轿车。
又一击朝腰侧袭来,赵沉星眼睛圆睁,因为过于激动,躲避时双腿一绞,差点把自己绊跌在地,右脚好不容易撑住,却崴得不轻。
无暇顾及其他,赵沉星逮住机会将黄浩文往路边一推,自己一瘸一拐朝黑车大力挥手。
车内空气温暖适宜,赵充低头看了两条资讯,接起一个电话。
司机抬眼瞧见路边的状况,慢下速度回头:赵先生
赵充一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接着将手机按在耳边,嗯,你说
司机讪讪回过头,驾驶轿车缓慢前行。
这通电话结束地很快,似乎只是一件很小的事。
赵充放下手机,朝窗外看了一眼滑过的高大桦树,过了两秒才想起问:刚刚什么事?
司机眨了眨眼,朝后视镜看了一眼已经驶过去的后方,刚刚那个人有点像您小儿子。
赵沉星瞧见车速变慢时双眸微微亮起,他正想着要转头去演演戏尽可能被打地惨一点,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回过身,就瞥见那车在面前缓慢驶过,没有半点要停留下来的迹象,车内人影绰绰,却一动不动。
头脑里茫然片刻,赵沉星表情空白,等回神时,已经被黄浩文一管子打趴下,肋间腰侧火辣辣的疼。
发什么呆?看不起我?黄浩文一脚接一脚地往地上的人背上踹。
那几秒光景,被痛感拉伸到无限长,赵沉星浑身僵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辆车不停旋转的后轮胎。
口中咸涩无比,喉中泛出腥甜。
赵沉星原本想,或许这世上他还能靠的只有赵充,尽管他们并没有什么父子情分。
但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发现,他没有可依靠的。
律师、警察、亲生父亲,一个也没帮得了他。
他能靠的只有自己,也只能靠自己。
如果他不自己去争个输赢,就必然被碾进土壤里。
赵沉星指骨绷紧死死掐进草堆泥缝,刚刚想借力爬起来就被重新踩趴到地上,然后再一次
直到他能站起身,靠着积聚的怒意和绝望,发了疯似的扑打啃咬。铁管打在身上,偶尔划破皮肤,锐痛直冲脊髓,赵沉星一声不吭,忍着痛抢过铁管,直接朝要来踢踹的小弟身上抛砸过去。
那人没能躲开,被砸的痛叫一声,抬眼看见赵沉星充血的双眼,顿时吓得头脑发昏,爬起身连忙跑了。
赵沉星直着痛到发麻的脊背,一手按着黄浩文,一手拾起一旁的石块,抬手就要砸下去。
黄浩文惊悚地破口大骂,一时却被大力钳制着挣脱不出。
赵沉星!
随着车门被摔上的震响,一声熟悉而陌生的粗粝嗓音乍然响在不远处。
赵沉星顿住动作,冷冷地看过去。
赵充看着被打跑的壮实男生,又看向赵沉星手里巴掌大的石块,随后视线移向他的眼。
那道目光里,恨意赫然。
只是很快收了起来,变成毫无情绪的对视。
还不快起来?!放学了不回家,在这欺负同学?难怪你老师跟我说别人都不敢靠近你赵充越走越近,厉声喝道。
黄浩文喘着气,见状笑了笑,细长的眉眼都挤到一块,忽然趁着赵沉星停手的工夫,提起膝盖向上一踢,同时双肘横起朝赵沉星下颌处一扫,整个人就要翻身跃起。
然而他刚脱离开来,下一秒小腿钝痛无比,极大的手劲拉着他直接将人拽扑在地。
黄浩文咬着牙骂他,反手去掐赵沉星的肩臂,指尖几乎要陷进肉里,他几乎摸到了温热粘稠的血。
背后传来赵沉星的闷哼,黄浩文心里正解气,头颈处突然猛地被重拳打偏,脑袋里顿时嗡嗡作响。
赵充见人不听,脚步越来越快,直到近前一把拉住赵沉星的手臂,还打?才十几岁就学会打架!还敢当着我面!你当我不存在是吧?
赵沉星没看他,直接甩开他的手,耳边的话却没休止。
赵沉星!你妈就是这么教你的?!
看人终于停了动作,赵充转身走开不想再管。
黄浩文乘隙飞速爬起来,顺势一拳将赵沉星打偏了头,嗤的一声笑起来,嗓音刺耳,我还当你爸是来帮你的呢,也对,谁会帮你啊
当晚。
被饿着肚子锁在卧室许久,赵充才走进来,丢下几句话。
听上去似乎是思考了很久,十分周全。
我去问了,那个男生还是你们校长侄子。我没教过你在外广结善缘?偏要去惹他?!
是他先动手的,每次都是。赵沉星忍不住争辩了一句。
赵充一掌拍在他背上,赵沉星伤口本就没处理,此时痛的一缩。
赵充冷笑,别给我找理由。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学校还不写作业不好好听课,孤僻的很,成天打架。
你自己跟他道个歉,处理好这件事,我到时候给你们校长送个礼,就了了。听到没有?
赵沉星好一会才听见自己干巴巴地问,赵琰之有和你说帮我拍照的事吗?
赵充不明所以,皱着眉头道:什么拍照,跟你说了几次要叫他哥。
早知道你被养成这样,当初就不该接你回来。
自那之后,赵沉星越打越凶,最后终于也能在群战中只身占领上风。
但伤没少过。
听后来找他麻烦的人说,黄浩文临走前还特意叮嘱了,要好好照顾他。
可以说,他这身功夫全拜黄浩文所赐。
记忆回笼,赵沉星动作利落,速度极迅猛,在和沈律配合将黄浩文摔扔在墙上后,转身强压住老三的后背,抬腿朝其腹部重重一顶,手握成拳朝背脊一落,随后将人甩开,由着旁人上去捶打。
他对黄浩文这些人早没什么感觉,人也记不全了,但还记得老三。
有时候黄浩文打的手酸懒得再动,就是老三补刀,这厮下手贼阴,跑路也极快,他以前没打着几回。
另一边,胖子被围攻自顾不暇,只能哀嚎,蓝毛在地上翻滚,眼瞧着不远处还有壮汉跑来加入战场,忍不住朝同伴喊道:快喊保安来!要不报警!我要被打死了!
胖子想啐他一口,有病吧?报个屁警!
他们这只能算互殴,谁都讨不到好,更何况现在他周围三个人打他一个,他从头到尾缩着头打,怎么报?
蓝毛被打地受不住,冲正踢他的范霖道:大哥别打了!我认你做大哥行不?以后只听你的!
范霖翻了个白眼,你也配?
蓝毛见状,一发狠蹿起身捶过去,一击未中迅速低身逃走,和老三汇合,转眼间却又被沈律等人合击掀翻在地。
蓝毛眼前天旋地转,脑子不住地嗡鸣,只能听见黄浩文在一旁拼力呵斥:姓沈的,你他妈赶紧让他们停手!不然不管你有什么本事我都不会放过你!下一次,就不会只是在贴吧发帖子黑你这么简单了!
什么帖子?
他们还在贴吧黑你?
窝草,就是你们造谣沈律在外拈花惹草抽烟喝酒的?陈州迅速反应过来。
十数人一听,力气顿时暴涨两倍,迅速将黄浩文几人揍得从哇哇大叫到叫都叫不出来。
少顷。
眼瞧着收拾得差不多,无人喊停,却都自动停手。
收拾人,也得有个限度,不能过了。
范霖揉揉手腕,忍住了没补刀,反正方才也下了重手。
当他从黄浩文这群人口中得知对方一直欺压赵沉星又造谣沈律的时候,真气得不行,摁地上压死了扇巴掌才消了点气。
混蛋他见过不少,但真没见过这么混蛋的。
累了,咱们吃饭去?他问。
赵沉星垂下眼睫,看了眼在地上蜷缩面露痛苦的黄浩文,抬步走过,走吧,想吃什么?我请。
咱这么多人得整桌大的吧?就别在学校边上了,有一回咱们去的那家酒店味道不错,就去那!瞿子成打的脸颊通红,兴冲冲提议。
赵沉星瞥一眼他,太远了,你作业写完了?
对了。赵沉星补充道:我还没问你,你们怎么跟过来了?
瞿子成登时哑然。
他总不能说,是因为陈州突然想起群里说沈律在外拈花惹草的事,怕是真的,到时候赵沉星吃亏,所以想跟来看看情况,还好只是个误会,也还好他们跟过来了。
瞿子成找着借口搪塞过去,也好在这事小的很,赵沉星并没在意。
在向着饭店出发前,范霖想起还守着篮框的墩子,连忙打电话叫人。
等待的时间里,赵沉星看向扶着墙踉跄站起身的黄浩文,轻声道:以后,滚远点。
黄浩文看了看他,又扫了眼沈律,闷闷的,似乎是笑了一声。
晚宴丰盛,一群人吃得嗨,夜色深了才散。
及至分手离别,瞿子成远远瞧着沈律和赵沉星一同离开的背影,才想起来刚刚打完架过于兴奋,忘记问他俩到底是不是那个关系。
不过他确实也不大敢问。
小区内静的很,行人寥寥,路灯投下的昏光将两人的影子拉的斜长,像挨靠在一起,时不时又被风吹过的树影搅散打乱,看不清人影的具体模样。
头顶,沙沙风响将本就断断续续的低声话语拉扯得支离破碎。
直到步入楼中,停在门前,沈律推开门,忽然长臂一捞,将赵沉星一起拉入黑暗中,房门应声关闭。
亲吻开始的并不柔和,但它依旧会让人上瘾。
赵沉星想,一边推开沈律,缓和着气息道:你没跟我说黄浩文他们还报复你了。
他看不清沈律的表情,只能瞧见一点眸光,和深邃的脸部轮廓。
不重要,现在报复回去了。沈律将他抱拢在怀里,下颌抵着他的肩,手臂箍得很紧,语气沉缓,还好你有我。
赵沉星有点不自在,犟道:没你我也能
我有点后悔了。沈律忽然说。
嗯?赵沉星一愣。
我初中应该读实验中学。
耳边温热气息流淌,那热流顺着耳廓而下,几乎要将赵沉星烫化了,整个人都酸软的很。
第61章
已至年末的长淮市。
室外虹彩瑰丽, 和风轻软。
室内叹息不断,哀鸿遍地。
收卷!讲台上教案一拍。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后,纸张哗啦扬起, 只留下原地心绞的学生。
周一一来就考,只给一堂课的时间, 我都没写完,老师疯了吧?
我昨晚熬夜补作业, 现在脑子浆糊一样, 你以为我写完了?
他还说考的简单, 简单吗?
可能是我的脑子太简单了
课间铃声适时休止,物理老师边整理试卷,边朝底下道:这还不简单?哪道题我上课没教过?题量我都减了好几道!张老师让我上完课本内容,给你们讲拓展的开开小灶, 要这都考不好还开什么小灶?回炉重造吧我看!
底下方才还叫苦不迭的人立刻噤声,不敢再提难不难的事。
眼瞧着老师抱着试卷离开教室, 才又重新传出哄闹声。
罗菲菲收拾完笔袋, 转过头看向沈律。
这周换座位,可巧, 她现在身后就是班长, 左边是娄赫, 右前前方是赵沉星, 都熟。
就是安雪霁离她有点远, 在最后一列的第一排。
罗菲菲看着手指捻着纸张的沈律, 张口就要问话,一旁的娄赫拦都拦不住。
班长你病好了?
娄赫松了一口气。
沈律抬头,温声道:好了。
哦~罗菲菲顿了顿,然后语速极快道:我昨天在校内一个群里看到有人拿你照片当头像骗人, 到处拈花惹草,你知道这事吗?
娄赫想拦已经拦不住,只能扶额叹息。
沈律看了她一眼,知道还是黄浩文发帖造谣那件事,食指一抬,合上书,你觉得那是别人拿我照片装作我本人惹的事?
肯定啊!罗菲菲义愤填膺,你什么样的人我还能不知道?
要不我去帮你查查看是谁干的?罗菲菲仍旧愤愤不平,你别跟我客气,纠察冤假错案我有一手!反正现在课上完了闲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