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屈?
赵锦绣一愣,她自己倒是没有发现,如今回想一番倒也的确感觉到这阵子的自己太过患得患失了一些,只是想到近来林斯言的改变,她又摇了摇头,把脑中的思绪冲散一些后,仍旧笑着握住手中的小盒子和她说道:“他性子是冷清了些,但人却是极好的,而且这阵子我也能察觉到他的改变。”
明初咬唇看她,沉默一会又问,“那您觉得老太爷能接受他吗?”
关于这个,赵锦绣反倒不担心,她笑道:“祖父只是看着严苛罢了,我若真喜欢,他自是不会多加为难,何况林公子才学斐然,祖父一向爱才,看到他只会欢喜。”
她说完看了一眼不远处摆着的香钟,眼见时辰快到了,忙道一句“好了,我得走了”便急急忙忙戴上帷帽往外走,怕明初担心又留下一句,“放心,我会早些回来的。”说完不等明初开口便大步往外走去。
明初只来得及看着她的背影嘱咐一句,“您小心些。”便眼睁睁看着她融于黑夜之中。
……
东院。
屋中膳席早就撤了,燕氏坐在临窗的椅子上,她的手里端着一盏茶,听到脚步声也没回头,仍看着天上那轮明月,淡声问道:“瑶瑶出门了?”
“是。”
李妈妈轻声答道,耳听妇人轻轻嗯声,想到外头传来的话,犹豫一番还是轻声说道,“二公子也跟着一道出去了。”瞧见妇人长睫轻颤,她继续道,“奴婢听传话的人来回禀,只隔了几息,想来是跟着郡主一道出去的。”
屋中迟迟未有人说话,只有晚风轻拍树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不知过去多久才传来燕氏一句低叹,“……这个痴儿。”
容貌精致的贵妇人合了眼,眼皮却因情绪而不住抖动,她哑声说,“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拦着他。”
她到底还是后悔了。
李妈妈也跟着叹了口气,谁能想到郡主会在这碰到十年前的救命恩人,还对那位救命恩人青眼有加,要怪也只能怪这世事无常,只是可怜二公子一片痴心空对月,终是落得一场空了。
……
今夜月色很好。
只是天色渐晚,路上已没什么人,好在高门大户从不在在乎那一点蜡烛钱,各家各户高点红灯,恨不得把这条巷子照得如同白日才好,恍如白昼的小道上,赵锦绣骑在火红的马驹上,两片白纱下的脸明艳万千。
她手握长鞭,翘着唇角,一往无前地朝约定的地方去,并没有注意到就在她几丈远的地方还有一人一马。
谢池南就跟在她身后。
为了怕她发现,特地隔着一段距离。
神离对这一段距离却十分不满,它鼻子灵,早早就闻到了赵锦绣的味道,可每次它想冲过去的时候总会被谢池南握住缰绳,它只能不满地甩着尾巴。
谢池南知道它不高兴,一手握着缰绳,一手覆在它的头上,动作轻柔地安抚着它的心情,目光却始终追随着不远处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看着晚风卷起她的裙摆,看着她两片白纱在半空飞舞,也看到她投射在墙上的身影带着欢愉和雀跃。
她该很高兴。
终于和那人破了冰,所有的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走着,想必过了今晚,很多东西都要变了。
谢池南知道自己该为她高兴的。
这不就是他期盼的吗?可真的到了这一步,他心里还是觉得很难过很失落,看着远处那道雀跃的身影,低落的少年依旧不远不近跟着,甚至自虐般不肯移开眸光,如同一头沉默的野狮一路护送她前行。
*
而此时的林家。
晚风透过半开的横云槅窗打得屋中烛火摇曳不止,本就只点了一盏蜡烛,如今被风一吹,更是光线昏暗。
看着隐于半明半暗处的羸弱妇人,如他所想那般,知道了她的身份,母亲的那些欢喜全都变成了紧张和不安……林斯言凝望半晌却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在她不安的注视下垂下眼帘,等弯腰捡起桌脚边的火折子握于手中起身的时候才淡声答道,“是。”
他没有否认。
眼见妇人的脸变得更为苍白,他却依旧握着手中的火折子,直视她的眼睛说道:“母亲,我喜欢她。”
这是他第一次坦诚地向她阐述自己的心意。
没有隐瞒,没有犹豫。
“我知道我们之间差得太多,可我……”他哑声,“是真的喜欢她。”
他的坦白让冯氏震惊,倘若从前他肯与她这样阐述心扉,冯氏只怕都要高兴的睡不着觉了,可如今,想到他们之间跨越不了的鸿沟,怯懦的妇人还是紧咬着苍白甚至有些泛紫的唇,她伸出瘦得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攥着他的手,“不行啊,阿言……咱们高攀不起啊。”
她一边摇头一边抖着嘴唇哀求。
她这一生最害怕皇亲国戚,即使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她还是没法忘记她的丈夫被官兵拖走时的身影,他们拿贪污的罪名抓走了她的丈夫,可她的丈夫一生清廉,至死都未收过一个人的礼。
他的死只因为他得罪了皇亲国戚。
那些人权势滔天,只一句话就让他们一家人天人永隔。
想到丈夫的死,想到这十多年的惨况,冯氏攥着他胳膊的手更加用力了,她是真的怕到了极致,以至于爆发出这样的力量,竟让林斯言疼得轻轻皱了下眉。
“我原本以为瑶瑶是富贵人家,那咱们努努力,总能把人娶回家。可阿言,她是郡主,是荣国公府的大小姐,就算你考了状元也没用啊……”妇人目光涣散,喃喃摇头,“差太多了,差太多了啊。”
就算瑶瑶喜欢,可她的家人呢?
就算他们以后真的在一起,可人情往来,旁人看到阿言时会说什么?
阿言苦读十年才有如今的成绩,马上就要科举了,她相信以阿言的本事一定能取得一个好成绩。可若是跟瑶瑶在一起,别人会怎么想他?他们不会看到阿言的努力,也不会看到他的优秀,他们只会觉得他是攀了赵家的高枝才能拥有这一切!
冯氏怎么舍得他被人如此议论?
“阿言……”
看着沉默的青年,她用力握着他的手,红了眼睛哭求道:“阿娘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就好!咱们,咱们忘掉她好不好?”
林斯言没有说话,他知道她的担心,他一个下棋都是走一步想十步的人,又岂会不清楚真的和她在一起后会面临什么?可他既然做了这个选择,就不会惧怕那些东西。
从小到大,他最不在乎的就是别人的眼光和言论。
“您今天累了,先休息,我去做饭。”他说着就从冯氏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而后握着那一节火折子径直往外走去。
“阿言!”冯氏忙跟着站了起来,她一天没吃东西了,刚站起来便觉头晕眼花,看着脚步不停往外走去的青年,她撑着桌子晃了晃脑袋喊道,“你可以不在乎这些,可你有没有想过瑶瑶会怎么想?”
“你们现在都还小,可以不去考虑那些世俗人情,可你们要是真的成了亲,有些东西就不一样了!”
“成亲成的不止是你们两个人,还有两家人,你可以不在乎,可瑶瑶会不会在乎,她的家人又会不会在乎?情在浓时时自然什么都好,可要是有一天这份情越来越淡越来越薄,那个时候,你们该怎么办?”看着青年停在门口的身影,冯氏心里也不好受,她眼角蓄着泪水,劝他,“阿言,有些东西有些人注定是没有结果的,你又何必……非要勉强。”
青年站在门口。
清冷的月光笼罩在他身上,让他的身影看起来颇为可怜,他低着头迟迟不语,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冯氏都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他才开口说道,“从小到大,我从来就没有勉强过什么。”
“在金陵,您怕得罪权贵,让我谨言慎行。来了雍州,您带着我去冯家住,明知道冯家夫妇不好相处,明知道冯荣总是欺负我,却还总是让我忍让。”
冯氏脸色苍白,呼吸一滞。
听到身后的抽气声,青年依旧垂着眼睛,“我知道您的不容易,知道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可母亲……我也有想要的东西,想要的人。您担忧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也早就想过了,可我,”他忽然一顿,重新握紧手中的火折子后才闭着眼睛低声说道,“还是放不下。”
这是他第一次说这么多话。
说完也没等冯氏的回答,留下一句“我去做饭”就疾步往外走。
冯氏被他的话震住,等反应过来,林斯言早就消失在门口了,慌张的情绪在心中弥漫开来,她喊了一声“阿言”便急匆匆追出去,可她本就体弱,今日除了早点又一口米水都没进,走了几步便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第92章 “她到底还是没有等到等……
赵锦绣提前到了约定的地方, 她坐在马上往一处看去,紫藤树下,还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时间还没到, 她也不着急, 想了想, 索性牵着马走到临河的一间茶寮。
这处地方是她前阵子闲逛的时候偶然发现的。
人少,景美, 尤其是那株临河的紫藤树似乎已有百年时间,那树干粗壮的两个成人都抱不住, 如今正值时节,紫藤花开得正好,一串串的花就跟葡萄似的往下垂着,晚风一吹,晃晃荡荡,煞是惹眼。
河里还有戴着竹笠穿着短衫的船夫。
赵锦绣早就想好了,回头等林斯言来了,她就请他坐船, 然后就在船上和他表明自己的心意。
这阵子相处下来, 想来他也已经知道她的心事了,而他不曾拒绝她的接近, 也未再像从前似的躲着她,想必心里对她也是有几分好感的,即便没有, 至少他也不再抗拒她了。
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赵锦绣便想趁着今天这个日子和他正式说下。
其实这种事原本不该由女子来说,虽然她从小就不是多有规矩的人,但向男子表白这样的事, 实在是头一遭做,心里莫名有些不知所措,揣着一颗砰砰乱跳的心,可她的眼中却闪烁着比外头星子还要耀眼的光芒。
走进茶寮。
“小二,来一壶茶!”她虽然戴着帷帽,但一身从小浸染出来的仪态还是一下子就攫取了旁人的视线。
不过这个点茶寮也没什么人,一个拨算盘的掌柜,一个跑腿的小二,眼见赵锦绣坐到了临窗的位置,晚风袭来,女子身上有很好闻的香气在屋中散开,木愣愣看着她的小二被回过神的掌柜一推,反应过来后立刻提着白巾跑过去招呼人,“姑娘想要什么茶?”
“有什么茶?”
等小二报了几个名字,赵锦绣却都不是很喜欢,正想让人随便上一壶,忽听他说,“姑娘若是不想喝茶,我们这也有酒,我们老板娘亲自酿的青梅酒,味道醇厚,也不烈。”
赵锦绣其实不大饮酒。
除了小时候跟着谢池南往外头跑的时候偷喝过几回,后来便没再喝了,喝酒得有人陪才好,她身边无能一起饮酒的人自然也没这个心情喝。不过今日……想着自己回头要做的事,放在桌子上的白净手指忽然一收,“那就上一壶吧。”
“哎!”
小二笑着跑开。
隐在外头的谢池南听她要了酒却皱了眉。
好在赵锦绣还有理智,她要酒不过是给自己壮胆,也怕回头喝多了在林斯言面前丢人,只喝了一盏便未再碰了……谢池南紧皱的眉这才舒展一些。
初夏的夜,河边的蝉鸣十分响亮,还有此起彼伏的蛙叫声。
这样算不上安静的环境中,俊美的黑衣少年却沉默地站在阴影处凝望她。
茶寮里的人也在看着外头,却不是在看他,她在看远处的紫藤花,在看没几个人的小道,在等一个要等却迟迟不曾出现的人。
时间一点点过去。
赵锦绣原本还算松泛的心也因约定时间的来临变得越来越紧张,她在椅子上枯坐一会,又坐不住,犹豫几番到底还是忍不住往外探出身子,可她刚探出一个脑袋就听到旁边一阵异响,她轻轻咦了一声,正想着一探究竟却听身后小二喊她,“姑娘。”
“嗯?”
赵锦绣回头。
两片薄纱正好被风扬起,露出她那张惊为天人的脸,直把小二给看愣了。
赵锦绣看到他出神的神情,倒是并不在意地拿手抚了下白纱,神色如常地问他,“怎么了?”
小二听到她的声音才回过神,他哪里见过这样好看的姑娘,只觉得城中那受人追捧的花魁都不及她一半,他脸红得不行,眼睛也不敢看她,低着头结结巴巴说道:“我看到您是骑马来的,想问下您的马需要喂干草吗?”
赵锦绣看了一眼外头的马驹,想了想,点了点头,“有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