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甘泉宫待了一个下午, 出来后便直接回了保和殿继续看折子。
晚间,仍然翻了翊坤宫的牌子。
夜凉如水,苏贵妃穿着一身华贵的宫装站在门外, 见皇帝过来, 脸上扬起一抹甜笑迎了上来。
“皇上日理万机,晚上可要好好休息才是,臣妾新学了一套按摩的手法, 待会儿给皇上按一按可好?”皇帝脸色有些苍白, 苏贵妃关心道。
皇帝心里想要作呕,面上却微微一笑, 拍了拍她的手, “爱妃有心了。”
两人携手入内,皇帝朝苏贵妃温柔一笑, 轻声道:“朕还有些折子没看完,爱妃先去歇息,朕随后就来。”
苏贵妃有些遗憾,她本想与皇上多说几句话, 但见他实在繁忙,便自去屏风后洗漱了。
待她一走,皇帝脸上的笑意立马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低头冷笑一声,握着朱笔的手指指节泛白, 差点将笔捏断。
从香君的口中,他才知道当年的真相。
这么多年来,他也查到一些线索,但却没有想到,这一切的主谋, 竟然会是苏氏。
她比苏烈更加狠毒。
皇帝万分悔恨,当年为何没有看出苏氏的真面目,让她在莲花的身边潜伏了那么些年,最终给了他致命一击。
苏氏这人,太擅长伪装了。
连莲华也被她欺骗了,数次在他的面前为苏氏说好话,说她温婉恭顺,帮着她打理一些宫务,任劳任怨,更让莲华放心的是,后宫里的那些女主都争着往皇帝跟前凑,可苏氏却从不争宠,来坤宁宫只是为了服侍莲华,若碰见皇帝,从来不敢抬头。
于是他便也信了,苏氏是个好的。
皇帝心里自嘲一声,他本还想着,把兵权从苏烈手中收回来后,看在苏氏多年来的辛劳,可以免她一死,谁知道,这女人的心,竟然还被他养大了!
竟然敢给他下药!
听香君说,若三月之后还没有得到解药,服药之人必死无疑。
她想干什么呢?等他死了,好扶持三皇子上位,当垂帘听政的太后?
还是把他的江山交给她的好父亲?!
皇帝恨不得立马就把苏氏拖出去砍了,但又想起清儿和张柏的计划,于是深吸了几口气,按耐住了这股子冲动。
清儿……
想起儿子,皇帝的眉眼立马柔和了起来。
他做梦也没想到,他和莲华的孩子还活着。
当年那个孩子出生时,徐木便说是个死婴,孩子一出生便死了母亲,这在宫里是极为不吉利的,于是那个孩子没有上宗谱,也没有名字,他想追封个太子,群臣极力反对,当时刚登基不久的他,无奈之下,只好将孩子葬在皇陵的角落里,保留了他二皇子的名号。
那一晚兵荒马乱,他在莲华的床前痛哭昏厥,以至于并没有看过那孩子一面。
或许他心里也是有些相信那些人说的,这孩子是个煞星,一出生就克死了母亲。
有时他想,莲华的身子本就不宜有孕,正是因为怀了他,一天比一天虚弱,要是……要是没有他存在就好了。
可是当香君告诉他,那个孩子还活着时,皇帝心里仍然是止不住的高兴。
毕竟这是他和莲华的亲生血脉。
皇帝忍不住去想沈清的样子,原来儿子就在自己身边,可他却一直没有认出来。
当时怎么看不出呢?清儿的脸上,好些地方都有着莲华的影子,与自己倒不是很相似,只有那双凤眼与少年时的自己如出一辙。
皇帝想现在就与沈清相认,但也知道,不能破坏他们的计划。
他要继续装作混沌的模样。
晚间,皇帝洗漱完,刚躺下身,苏贵妃的手便缠了上来。
“爱妃早些休息吧,朕累了。”皇帝轻轻合上眼,忍着恶心道。
苏贵妃被冷落,咬着唇点点头,心里想,这药是不是对皇上没有作用了,怎么今天这样冷淡?
于是她又让蓉青去将军府取药,过了几天,蓉青拿了药回来,一脸为难道:“娘娘,将军说让您不必用那么多,这药普通人两颗就足够了。”
苏贵妃不耐烦地皱眉,将药瓶夺了过来,“本宫心中有数。”
蓉青欲言又止,担心地看了她几眼,最终还是把话吞了进去。
虽说不太吉利,可她有一种直觉,将军和娘娘这一招,极有可能失败。
苏贵妃拿到药便迫不及待下在茶里,如往常一样,在皇帝过来时端给他。
皇帝笑着谢过她,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苏贵妃心里松了一大口气,嘴角不由扬了起来。
“爱妃笑什么?”皇帝放下茶盏,目中含笑看过来。
苏贵妃浑身一凉,竟有种错觉,好似自己已经被皇上给看穿了,不,这不可能,她急忙否定了这个想法,笑着回道:“皇上能在百忙之中抽空来陪臣妾,臣妾太高兴了。”
皇帝轻笑一声,拉住她的手握住,温柔道:“政务固然重要,可朕怎么忍心让爱妃久等呢,朕心里,爱妃也很重要。”
苏贵妃心里感动,顺势靠在他肩头,皇帝嘴角噙着笑,似是不经意地问,“对了,皇后的生辰,白马寺那边的法事可都准备好了?”
皇帝这句话又提到了陈莲华,苏贵妃一下便不高兴了,语气也淡了几分,“皇上,臣妾办事,您放心就好,姐姐的法事,哪一年臣妾不是记挂着的呢?”
她又暗骂了陈莲华一回,人死了也不安生,她都给皇上下了那么多药了,皇上却还是忘不了她。
还好皇上已经答应了她,等年底就封她为后,还会把三皇子抱给她养。
男人、孩子、地位……从前陈莲华有的,她也会有,陈莲华没有的,她甚至也能得到!
苏贵妃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身着凤袍,牵着三皇子一步一步走向高台上的皇帝的画面,脸上的笑更加放肆了。
*
十日后,便是先皇后陈氏的生辰。
一大早,白马寺门前十里地便拉起了明黄色的帷幕,不准香客进入,过不了多久,这里将会举办一场隆重的法事,为早逝的皇后陈氏祈福超度。
虽不准进去,可听说今天皇上和贵妃都会来,百姓们便拥挤在道路两旁,伸长脖子等着一睹天家容颜。
不起眼的角落里,张柏一家也挤在人群中看热闹。
福娘小声对着张柏说,“夫君,国公爷那边真的安排妥当了吗?”
张柏点点头,目光遥遥看向远处那座巍峨雄伟的白色宝塔,塔上飞檐下悬挂着的铃铛,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他笑了笑道:“桃根已经在往京城赶了,就看他们能不能反应过来了。”
他猜是不能的,苏烈至今也不知道沈兄的身份,至于苏贵妃,早就被情爱冲昏了头脑,若是她谨慎一些,他们说不定会暴露。
“来了。”没一会儿,张柏淡淡道。
人群忽然开始沸腾起来,长街的尽头,举着彩旗的仪仗队先行开道,所到之处,人们纷纷下跪,山呼万岁。
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抬着一辆一丈多高,盖高两尺的玉辇缓缓跟在后面,明黄色的帷幔飘飘,着一身威严龙袍的皇帝端坐在金椅上,他的后面,跟着一辆青色步辇,帷幔遮的挺严实,依稀看得见里头是个盛装打扮的女子,应该是如今宫里最高位的嫔妃——苏贵妃了。
皇家车辇足足两刻钟才进去了白马寺。
众人跪在地上,却迟迟起不来身,都是被天家的威严给吓到了。
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大家凑在一起,小声闲聊着皇家的故事。
“怎么只来了贵妃娘娘一个妃子呀?皇上不是有几千个妃子吗?”有人好奇问道。
“几千个?你以为养鸡崽呢!怎么可能,我听我那当官的三叔伯说,皇上后宫人少的很呢!”一个小商人得意道。
“我听说这贵妃娘娘和皇后娘娘关系很好,年年都见她来祭拜。”
“那可不是,你不知道吧,我三叔伯还说了,两人当年好的跟亲姐妹似的!皇后娘娘每年的法事都是贵妃娘娘给办的呢!”方才那小商人又站出来说道。
张柏和福娘在后面默默听见,相视一笑。
是不是真的姐妹情深,很快就会知道了。
白马寺内,皇帝和苏贵妃端坐于高台上,大雄宝殿前的院子里,已经摆好了台子,做法事的八位高僧,正围坐在一起,手中转着佛珠,低声诵经,为陈皇后超度。
除开这八位据说是苏贵妃从西域请回来的高僧,外围还站着一群着各色僧袍的僧人,有的敲着木鱼,有的双手合十,低眉轻诵。
院子里烟雾缭绕,菩提树上挂满了经幡。
八位高僧诵了三个时辰的经,法事的第一项才算是完成了。
接下来,还要把由皇帝和苏贵妃一起给陈皇后抄的经书送进镇华宝塔供奉起来。
镇华宝塔建在一片湖中,只有一条路通往塔内,平时除了每日来念经和打扫的僧人,几乎无人踏足。
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到塔前,为首的高僧捧着经书,垂首对皇帝和苏贵妃道:“烦请皇上和娘娘亲手将经书奉上。”
皇帝点了点头,苏贵妃面上闪过一丝烦躁,很快也跟着接过经书,和皇帝一起进入了宝塔的第一层。
这里供奉着陈皇后的牌位,幽幽烛火跳跃,苏贵妃莫名觉得有些吓人。
她的眼皮跳个不停,心里也慌乱起来。
皇帝先将他的那一卷经书放在香台上,接着便轮到了苏贵妃。
意外便在此时发生了。
苏贵妃刚将经书放上去,香台“轰隆”一下塌了,紧接着,一阵天摇地动,塔内墙壁上的砖瓦忽然开始掉落,有人被砸中,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
“啊——”
人们纷纷逃窜,不知是谁推了苏贵妃一把,她的额头被一片瓦砸个正着,顿时昏了过去。
闭上眼之前,她看见了,砖瓦脱落之后,塔内的墙壁上,那些用朱砂篆刻的鲜红诅咒,尽数显露了出来。
第91章 事败露 苏烈,你可认罪?
白马寺内一片混乱, 而此时的城门外,一名身披甲胄的年轻小将正骑着枣红骏马,朝着京城飞奔而来。
他身后烟尘滚滚, 无数骑着战马的士兵正赶着路。
行至城门口, 桃根并未停下,将手中的兵符高高扬起,守城的士兵正慌乱时, 瞧见那块虎符, 便知道是陈国公的人。
“头儿,这能进吗?”一个守门卒握着枪, 忐忑地问, 他在门楼上看见后面还有大批士兵,似乎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你个傻蛋, 没有皇上旨意,绝对不能放行啊!”他的上司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