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翻开铺在书桌上的速写纸,上面的水渍已经风干,只是纸张变得褶皱不平,起伏的纹路如同不平的沟壑。
铅笔在纸上无意义的勾画,笔触不再顺滑,变成毫无意义的杂线,但主人毫无察觉。
电脑屏幕上,一封一封的邮件被来回切换,发件人全部显示来自一个匿名邮箱。
这是伊藤的官方邮箱,是为了处理一些学校事务和应付一些社交关系而创建的。
上学期退出学生会之后,长假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登录过这个账号,直到临近开学,他才登录过一次。
有叁十一封特殊的邮件,全部来自一个匿名邮箱,时间是从长假的一半开始,晚上十点,一周四次的频率,每封邮件都只有一张图片。
最开始只是意义不明的部位。
比如耳垂,肩胛骨,背脊的弧线,青白的脚踝。
后面仍然是人体的部位,但不再是简单构图的平铺直叙述,情绪从上面直观的表达出来。
比如蜷起的脚趾,弯起的脚弓,被迫仰起的颈线,黑布蒙住的眼睛,尼龙绳缚住的身体。
匿名者很谨慎,但并不是真的没有蛛丝马迹显露。
从反光的玻璃里,伊藤得到了一些信息,尽管看不清脸,但那个特殊的挂坠,以及大致的身形,还是让伊藤确定了目标。
尽管这些都算不上绝对的证据,只是粗浅的猜想,但伊藤越是深入调查中川理子,就越觉得她可疑。
手机嗡嗡的震动一声,沉浸在自己思考里的伊藤下意识看着挂壁上的钟,十点整。
伊藤并没有立马打开邮件,其实与其花费时间探查缘由,垃圾邮件成千上万,冷处理是其实最好的方式。
当读了六遍,还不能理解句子的意义时,伊藤打开了手机。
黯淡的小灯下,手机的光打在少年冷峻的脸上。
光线黯淡的室里,少女双腿呈八字形,跪坐柜子里。
手机后置灯的光芒打在她身上,她眼上蒙着一块黑布,内衣白色的暗扣垂在腰脊两侧,青白的细腰上满是红色的印子,她细长的胳膊拢在胸前,才堪堪按住松散的衬衣。
下身藏蓝色的裙摆如同浪花一样在少女的腿边铺开,叁角形布块被褪到大腿中间,两根细长的丝线缠着少女乳白的腿,紧绷着压出淡淡的红印。
中间的布料因为被打湿而泛着灰,在后光灯下反射出湿濡的亮光,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会想到那样老式的校裙下,藏着这样大胆的情趣小裤。
也就是说,少女跪坐着被裙子掩盖住的下身完全赤裸。
伊藤看着那被光照得快要反光的白纸,它正垫在少女身下,那正是A4纸大小的形状。
一道闷雷从伊藤脑海中劈过,他看着手下的速写纸,水渍干涸留下的褶皱起伏不平,好像能看见那些湿濡的白色液体一点一点流过的痕迹。
指尖如同被烈火灼烧一样,伊藤触电似地抬起原本随意摆放的手,整个人迅速弹开。
梅雨季,大雨继续下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也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上城区的城市下水道系统完善。
尽管天边堆着乌云,学生们的心里却没有染上一丝阴霾,甚至半玩笑的希望雨再大一些,这样可以在把他们的新发掘的水洼游戏玩得彻底。
“理子”花溪恶作剧地把手上沾得雨水抹到理子脸上。
雨水的凉意成功让理子陡然回神,她用手背在脸上沾着雨水的地方擦了擦,看着指上的水,思绪似乎又僵住了。
“理子,你是不是也很喜欢下雨”理子没有恼她,花溪反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擦了擦玻璃上的雨滴,把椅子摇来摇去。
“我好喜欢下雨,每次抬头,好像看到了成千上万的丝线整齐的落下,简直太美了”。
“理子”花溪转过头,因为下雨的关系,不能到操场上玩,无聊的随意问道“你觉得雨像什么”。
“科莫尔花”
“这个我知道”花溪瞬间精神起来,“这种花只有科莫尔才有,不过,据说,如果没有科莫尔的新式链形保存和采摘技术,直接采摘科莫尔花的话,触碰到花心的瞬间,会当场死亡诶”。
“说起来,好想去科莫尔旅游,叁等公民的排队序列简直太长了”花溪又惫懒的趴下。
“不认真学习功课的话,是想要补课到晚上吗”
“理子”花溪有些欲言又止,“今天可能不能补课了,妈妈给我报了插花课”。
“插花课?”中川理子微笑的表情几乎一滞“可是花溪不是不喜欢吗”。
“嗯--”花溪把脸耷拉在桌上,“母亲大人说,如果学习成绩不行的话,至少新娘课程要过关吧,现在就当作提前打好基础”。
中川理子摸了摸花溪的头发,这个一向冷冰冰的少女很少有这样温情的时候,像是耐心的母亲抚摸她的孩子一样。
“新娘课程不会派上用场的,花溪是要去上大学的” 少女一下接一下摸着,动作轻而柔,眸子里细碎的光像是一个个火点,虽然渺小,却仿佛有什么东西燃烧着“约定好的,我们”。
花溪愣住了,怔怔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上课铃响了。
她一向大大咧咧,很少有这样的时刻,理想,前途,甚至梦想,这些字眼对她来说就像是另外一个遥远国度才有的东西。
因为理子对新娘课程不大感兴趣,她和其他玩的好的女生私下讨论过,等以后上新娘课程,要一起做可爱的小熊饼干,要一起上下课,包括宿舍的风格。
其实关于上大学这件事,包括花溪自己,都觉得没什么指望,只是大家好像都在努力,于是也仿佛要努力一下才能跟上潮流,并且,能理子多玩一会儿也不错。
现在,理子却那么肯定地对她说,她会上大学。
花溪难以描述这种感觉,胸口酸酸胀胀,惴惴不安的害怕弥漫开来。
她仍然迷茫和害怕,但同时又有一种懵懂的期待。
“花溪,那我先走了”
理子在眼前挥手的时候,花溪才意识到自己思维发散了一节课。
“花溪,去吃章鱼烧吗,后街新开了一家,由子她们说还不错诶”
“不太想去”花溪下意识的拒绝,其实回家的路上,去吃几个章鱼烧不会耽误多少时间,但她就是莫名没有兴趣。
和松下花溪的迷茫不同,在发送的质问邮件没有得到回复之后,伊藤心中那股暴躁的火焰燃到了极点。
伊藤压低帽子,轻易挤上了中川理子上的公交车。
她坐在窗边,阳光下棕色的瞳仁像是映着光,嘴边带着淡淡的笑。
伊藤是后来跟着挤上车的,这感觉并不好,他靠在车边,看着坐得安稳的中川理子,稍微安心,接下来就是漫长的行驶。
“中山站到了—”公交车沿着海岛行驶,日暮海岸线像一幅金色的巨画,从窗户缝隙里透出的丝丝凉风擦过伊藤的皮肤,他眯了眯眼,竟然因为长时间的行驶而感到一丝安宁。
伊藤偏头,想看看中川理子在做什么,一定还耷在窗栏上,说不定睡着了。
空阔的位置让伊藤瞬间清醒过来,这时候公交车发出嗤的一声,那是重新启动的声音,伊藤如梦初醒。
“等等,我要下车”
顶着一车人的目光,伊藤站在空旷的大道上,咸湿的海风一阵一阵的吹来。
伊藤从来不知道上城区,还有这样的地方,入目是一片接一片的绿地,不远处的篮球场和公园都带着破旧的锈迹。
应该是老小区,伊藤这样想着,摸了摸包,打算打车回去,在上下摸了两遍之后,伊藤感觉到不对劲。
手机不见了。
一阵风吹来,伊藤抬头,看着被风吹得掉残叶的树,突然意识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日暮西垂,伊藤坐在台阶上。
少年虽然没有大声吼叫,但从他灰尘扑扑的T恤和爬满细汗的额头,可以知道,少年难得尝到了狼狈的滋味。
突然,一截细白的小腿出现在伊藤视线中,伊藤刚抬起头,小腿的主人转头就跑。
少女原本怡然自得,手上带着贴着标签的书,显然是刚从附近图书馆出来。
“中川理子”伊藤几乎咬牙切齿,“站住”。
等待伊藤的,是绽开的裙摆,随着少女的跑动像是层迭的浪花铺开来。
中川理子很机敏,跑得并不慢,但少年人的体质毕竟要好一些。
伊藤抓住中川理子的手臂,灼灼的热气从一边传到另一边。
没等中川理子装傻或者想出其他理由,就听到少年低声说“我饿了”。
“所以,连一个电话号码也记不住”
中川理子坐在旁边的座椅上,肩膀小幅度的抖动,她看起来很想笑,但因为散发着冷气吃炒面的伊藤坐在旁边,于是只能埋头掩面。
伊藤吃的速度很快,只是沉默地继续吃面,人生第一次感受到饥饿的滋味,还伴随着刺鼻的廉价香料。
夜灯很昏暗,他们坐在街道的边缘,栏杆远处就是大海,晚风并没有抚平伊藤的躁热。
他看着笑得越来越过分的中川理子,摘下头上的帽子,一把扣在她头上。
“喂”帽檐被压得很低,她拉起帽子,不同于平常的冷淡和紧绷,她笑得自然而放松。
伊藤嘴角弯了一瞬,马上就要跟着笑,但下一秒,带着褶皱的A4纸在伊藤脑海中闪回。
心脏像是被刺了一下,伊藤几乎不受控制地问“为什么要给我发那种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