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掉到木制地板上,他有些恍惚地微微弯身,桌上的东西却啪嗒着全都落在地上。
“谁?”
伊藤抬头,先是闻到一阵冷香,如同月亮将冷淡的光倾泻。
接着,伊藤看到自己的速写纸,白色液体在上面流动,它染湿干涸的纸面,在上面造出一道道高低起伏的脉络。
少女如同邮件发来的照片一样,只是这次她跪坐在书桌上。
裙摆像海边一层一层扑来的波浪,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上衣的每一颗衣扣都一丝不苟的严实扣着,她环抱着双臂。
这简直严肃得在授课。
如果不是少女小衣的白色背扣垂在腰脊两侧。
如果不是百合花色的腿被拉到膝盖上部的小裤纤细的黑色带子,压出红色的暗痕。
如果不是那掩在裙摆下的白色液体,正从严丝合缝贴着速写纸处流出。
不同的是,少女不再被蒙着眼睛,她虽然半偏着头,却可以清晰让人辨认出她。
她噙着一向的冷淡目光,天鹅一样的脖颈因为偏头而显露,她眼里明明不屑,抗拒,却又因为身体的情动而显露出几分艳色。
她忍耐地咬着下唇,唇几乎变成一条直线,头微微垂着,却不时地觑他一眼,那眼神仍然是冷淡的,但眼尾却红,如海棠醉日。
伊藤瞳仁放大,他看着白色的速写纸被一点一点染上灰色的水渍,液体流动得很慢,他伸出手指沾了一点,抹在少女的脸上。
天光大亮,窗纱轻薄,并不能遮阳,因此伊藤醒得很早,冷香钻入他的每个毛孔,他喘着粗气,有一半意识还沉没在梦中,乌黑的眼瞳埋藏着最真实的欲望。
半个小时后,伊藤起身。
他将床单放进桶里,塑料管喷出的水进入桶中,逐渐将床单淹没,早上天台的风还沁着些冷,一下子把他的躁热吹个干净。
中川理子还在睡觉,她昨天睡得太晚,这点微不足道的动静并没有把她吵醒。
直到在学校分开之前,两个人都没再有多余的话。
伊藤太混乱,六等公民,几乎等同于最底层的存在,社会发展到现在,阶级之间已经变成一条巨大的鸿沟。
他原本同情她,以一种可怜弱者的心情看待她,甚至对于她以前行为,觉得情有可原。
但另一方面,想到她的种种伪装,又不免觉得太富于心机。
他一面不屑,觉得她把时间放在粗浅的小聪明上,一面又忍不住关注她,可惜她的天赋。
但这些都在可解释的范围内,直到昨晚的那个梦,让伊藤不得不重新剖析自己的想法,然而就像被揉乱的丝线,他越是急于理出头绪,就越是分不清自己真正的心。
伊藤开始躲着中川理子,其实也不用多特意,因为他发现,中川也在回避他。
他于是真的如愿地,很少再碰到她,即使狭路相逢,她也当作没有见到他一样。
叁年级过得很快,升学的压力,提前进入的社交场,八京大学资格书等等,伊藤意识到的时候,学期已经过去一半。
而中川理子叁年级第一的宝座,仍然无可撼动。
“伊藤,怎么了”同伴递过来一瓶饮料,“你最近有点心不在蔫”。
“没事”伊藤拧开瓶盖,坐在阶梯上,看着松下花树从眼前走过。
“那家伙最近很得意”同伴也同样喝了一口水,“真不知道那家伙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中川理子竟然和这种家伙交往”。
“什么?”
伊藤原本已经放下饮料,但他很不自在,于是拿起饮料继续喝,同时耳边传来同伴继续八卦的声音。
“叁年级都传遍了,有人看到他们钻小树林,说是被按在树干上亲,真野,中川理子出来嘴都肿了”
“不可能”伊藤暗色的瞳仁像是黑夜一样。
“对呀,花树那家伙,怎么配得上中川”同伴也愤愤不平。
“确实不相配”莫名的怒气冲上了伊藤的胸腔,欺骗,不屑以及其他不知名的复杂情绪一下在他心中炸开。
中川理子,一个六等公民,靠着欺骗在城区站稳跟脚,却还想谋求更多,想要通过欺骗松下花树的感情,跨越阶层。
伊藤望着教学楼的方向,那是她们班级午休的地方。
“理子,你不午休吗”
花溪抱着自己的毛绒枕头,看着坐得笔直,正在钻研难题的理子。
她最近放课之后,都在提前学母亲安排的新娘课程,根本没什么时间补课,于是更加觉得上课听不懂,那些题目她简直一个都不想看。
“嗯,我想把这几道题解决了”
理子没有回头,只是小声的回应,很快又回到题海里去了,她深锁着眉头,时不时在笔记本上记下一些东西。
花溪埋在枕头上,有点茫然,往常这个时候她应该睡得正香,但她看着理子的背影,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飞远,而她还一无所知地停在原处。
她把头完全埋进软绒的枕头里,枕头被泪打湿了,但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哭。
花溪整个下午都是蔫蔫的,圆脸变成了一张苦瓜脸。
这种难过的心情,在下午放课后,理子把手里的笔记递到花溪手里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学习松下夫人安排的课程间隙,无聊的话,可以看看”
少女若无其事的递给花溪,并没有因为花溪又一次爽约而有丝毫的责怪。
花溪怔住了,接着她抓住理子的手,以一种近乎发誓的坚定说“我会学的”。
今天的新娘课程是烹饪,尽管花溪学得很快,也很认真,但她实际上并没有时间看理子给的笔记。
但烤出的小饼干却意外的香,晚餐时松下夫人难得给出了不错的评价。
花树却没那么幸运,他因为成绩太差,也刚补完基础的文化课,运动笨蛋正一脸生无可恋地趴在椅子上。
“看来我确实很聪明,说不定我补补文化课也可以考上大学”花溪吃着甜点,状似无意地说。
“哈哈”
松下先生和松下夫人听这话,也都笑开花,“你只要快乐就行,学习的事,还是让哥哥去承担吧”。
“可是哥哥这个笨蛋,成绩比我还差,为什么他可以补文化课,为什么即使他不合格也有社会大学可以上,我以后就要去学习新娘课程”花溪放下甜品。
松下夫人愣了一下,然后摸摸花溪的脑袋。
“傻孩子,社会对于每个人的分工不同,我们花溪,只要成为可爱的新娘子就行”
“可是我不想学新娘课程,我也想上大学,想去其他的岛国游历”花溪趴下脑袋。
“花溪”松下夫人温和地问,“妈妈有阻止花溪去上大学吗?每个公民都是自由的,只是花溪做不到,考不上大学,那么我们就得为以后考虑,是吗”。
“如果现在不做好准备的话,以后上正式的新娘课程会跟不上的,到时候影响新娘评定,花溪也想要一个优秀的男士做丈夫吧”
花溪彻底埋下头,耳朵胀成红色,第一次在谈到丈夫这个话题,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她感到无力和难堪。
“花溪只要快乐地准备当新娘子就行,以后花溪的丈夫也可以带你去其他岛国游历”
“对呀,新娘课程的准备不能放弃哦,难不成你是想偷懒”花树并没有感到妹妹情绪的低落,反而在旁边添油加醋。
快乐,快乐,快乐。
只要快乐就行,不用认真学习,以后上国家免费的新娘课程就行。
化学课那么危险,听说做实验曾经炸死人,当然不要选,女孩子那么较弱,要让她们当快乐的小公主。
物理课那么。。。。。。
快乐,快乐,快乐。
快乐的糖果多么芬芳。
花溪几乎已经不能反驳,但她突然想到理子,如果她在这里的话,她会怎么做?
不由自主的,花溪想到每一个随波逐流的选择,老师,父母,长辈,对她说过的话,她想到课本,书籍上的女孩快乐论。
仿佛掉入一个巨大的骗局,花溪感到愤怒,而她最难以原谅的,是自己。
为什么不可以坚定呢,为什么不可以看到那些糖果后面的陷阱呢,为什么要这么普通呢?
那一刻,花溪由衷地羡慕理子,她想象她每次选择。
无论周围的环境再怎么游说,不论快乐说再怎么侵蚀她的耳朵,她坚定不移。
花溪恨自己,她简直愚蠢,无知,可笑。
晚上花溪并没有睡着,她其实落下了很多,大部分笔记都看不懂,但她还是一页一页的翻。
但她最终因为哭得太累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花溪对自己昨晚莫名的情绪感到不可思议。
得面对现实,她想,本来也考不上大学,而且,新娘课程也不是很差的吧。
她早就想好要养什么宠物,她还会有几个漂亮的宝宝,组成幸福的家庭,这不是她和同伴们一直叽叽咕咕期待的吗。
这没什么不好,别任性,花溪对自己说。
花溪镇定下来。
“这是”花溪在床上坐起来,笔记倒在她手边,她把手放在笔记上,纸因为被反复的翻而有些旧。
她的手指停驻在纸上,想把笔记和好,眼睛却止不住落在流畅的笔记上。
天光大亮,阳光穿进来,花溪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眼睛。
噔的一声,她猛地把笔记合上。
得还给理子,马上还给理子,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