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在和他的父母说话,他们今天领着他来复诊。
钟奇没有再上学了,父母带他迁居到别的城市,送他到新的学校。
学上了一段时间,但很快他就退学了。他变得阴沉,成绩一落千丈,学校里没人喜欢他。
他有时候会想,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样呢?
是因为不让仇青蓝那个婊子去上厕所?因为看不惯叶泽仪那个贱人的清高样?因为他跟别人说她们俩是婊子?她们俩就是婊子。
直到收到庭审通知,钟奇都以为自己在做梦,他们家要赔很多钱。
庭审的录音被仇青蓝放到她的微博号,他偷偷去看,都是骂他的。
他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他没有说错,凭什么这么对他。
仇青蓝会利用媒体网暴他,他也会,他想着要在微博说出真相,叶泽仪是个想杀人的被强奸过的贱人,仇青蓝是千人骑万人压的婊子。
有人相信他的,他们在微博私信他,和他一起骂婊子们,“女人都是母狗”。
但是他请他们帮忙扩散,他想借点钱买推广,他们就不回了。
仇青蓝的粉丝和自以为正义的路人都来骂他——被女的骗了还帮她数钱。
每一天,他点开微博,都有人叫他去死,新学校也有女拳,还有一些仇青蓝的舔狗,他们议论他嘲笑他。
他没办法上学,甚至害怕出门,他感觉自己的一生就这么毁掉了。
可是他做错了什么?
刚上高中时叶泽仪在学校就很有名,关于她的新闻传的沸沸扬扬。
“她家被抢劫了”“她被歹徒强奸了”是最多的说法,因为报道她的那篇新闻写的很模糊,“花季少女独自在家过夜险遭歹徒,被救出时衣衫不整”。
青春期的孩子们对性相关的事情很热衷,女生们对叶泽仪大多抱着同情的心态,男生们对待这种事情的态度就跟对待AV的态度一样。
包括他在内的男生们从来不会觉得叶泽仪多可怜,他们更想知道叶泽仪是怎么被强奸的,上起来爽不爽,她长得算是漂亮,身材也挺好的。
叶泽仪从来不反驳他们,不就是默认吗?自己也觉得不是处女了丢人吧。
她在学校搞什么卫生巾互助,上课时老师说“男生可能更清楚一点,女生不太了解科幻”,她非要站起来反驳,她看不起男生,有男生和她搭话她理都不理,她和他一起当班长,结果很多需要开会需要组织的事都由她主持。
被男的伤害过就变得那么极端,明明是下贱的女人事事都要她做主,这样的女拳活该被人收拾。他有什么错?
她掐着他脖子的时候明明就是故意捂住他的口鼻想弄死他,她不承认,那个仇青蓝也帮她撒谎。他报复她们有什么错?
因为叶泽仪得了很多奖,好像所有人都忘记了她就是个被强奸过的破鞋,他只不过是把以前的白纸黑字得新闻又拿出来和男生们讲。
他在仇青蓝桌子上看到了避孕药盒,和男生说她肯定私生活超级烂,不合理吗?谁看到避孕药不会那么想?女人就是那么下贱啊。
庭审的时候律师说仇青蓝是天生痛经吃药调理,被他造谣。
他才不相信什么仇青蓝吃避孕药是为了治病,她那种女的——他听说得多了,当模特的都容易被睡,睡了才有广告拿,不知道她打了几胎了。
就算他真的误会了,但是她撒谎才应该判重罪吧?明明当时她站得那么近,他窒息的时候用眼神向她求救,作证的时候她跟警察说叶泽仪没有故意伤害他。
这种贱人就因为那张漂亮脸蛋有那么多男的舔,他揭开她的真面目不想让人受骗不行吗?
他根本就没错——
钟奇又一次陷入了癔症的幻像,他总是时不时就陷入这种状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他没有错,没有人不相信他,他会弄死那两个婊子——
医生看了他一眼,对他的父母说,“尽量不要让他一个人待着,可能你们要考虑送他去专门的医院了。”
“听男生们说钟奇被他爹妈送进精神病院了。”
仇青蓝给宋冬青和叶泽仪带了很多吃的,中午的时候叁个人在学校的凉亭里吃午饭。
宋冬青不知道从哪里八卦来钟奇的近况,“早就该送进去了,他疯狗一样又是骂人又是造黄谣的时候我就觉得他脑子有问题。”
男人最喜欢用的攻击女人的方式,无非就是造黄谣,男人们乐此不疲。
“多亏了”钟奇,在上厕所事件之后,他们又开始讨论“叶泽仪被强奸了”“叶泽仪女拳斗士”。
叶泽仪已经变得无所谓,关于她的流言实在是太多,仇青蓝倒还是第一次被公开造谣。
因为她是先天痛经体质,有时候会月经不调,需要吃短效避孕药调理经期。对于月经和药品,她没有什么羞耻感,坦坦荡荡拿出来,吃完因为别的事情耽搁了,没时间收起来就干脆放桌上。
钟奇拿着她的药盒和男生们一起编排她私生活混乱,说她怀孕打胎,越传越离谱,甚至连班主任都来问她是不是真的。
她知道他们说的那些肮脏下流话后,其实没有多惊讶,反倒是有一种“我就知道”“终于来了”的感觉。
比起那些出门取个快递被说出轨、和外公拍亲人写真被传老夫少妻的案例,她甚至觉得自己“幸运”,因为她起码知道原因。
女人哪怕只是在马路边站着都有可能被造谣“她在等着上一辆豪车”。
几乎每一所女生多的大学周边都流传着这样的说法:开一辆豪车停在门口,车上放一瓶水,如果有女生上车后想跟你,她就会拿下水。
这是从日本传来的说法,因为日本风俗业盛行,援交是风俗业的重要组成部分,就像男人们看完av会去电车猥亵女性,他们也学着开车停在大学校园外猎艳。
有的人开着自己的豪车,有的人开着自己的摩托车——然后空等一场,回来在网上笑骂别人骗人。
他们从来不想女人愿不愿意看他们一眼,像农夫守株待兔,以为女人像他们一样会看见异性就往上扑。
她也不理解怎么有人好意思把这种事拿出来讲,和那些准备出去嫖娼结果中途遇到警车、赶紧逃回来之后还到处懊丧地说没去成的人异曲同工。
那些大学女生甚至只是在学校上学,就会被人议论“那个学校啊,‘小姐’质量挺高的,透过几个”。
说这种话的男人也许连女大学生的白眼都没得到过,无辜的女孩们就这样被没完没了地泼脏水。
男人们今天盯着女老板说“睡上去的”,明天盯着女大学生说“是做妓女的”。
如果女人要问是什么原因,那也并不复杂,他们觉得那样可以毁掉一名女性,为什么要毁掉她们?因为女人是第二性,人类杀死动物获取皮毛,男人杀死女人获得快感。
有的男人没有特定地攻击女性,有的男人只针对特定目标。
仇青蓝很有幸成为了“someone special”。
钟奇给她写了满满一本子的“贱人”“撒谎的婊子”,放进她桌子里。
下流的言语传进她的耳朵,她知道它们来自哪里。
最开始她没有去管,一是她不想把事情闹大,她撒了谎,确实是她的错,二是她根本不想给垃圾眼神。
她那时候没有意识到忍让只会让施暴者兴奋,愈演愈烈。
没有被造黄谣之前,男生们只能仰望她,谁要是说“要是能做我女朋友就好了”,一定会被嘲笑,他们同时聚集在一起时会忍不住意淫,说她“身材好操起来肯定很爽”,结果真的在她面前话都不敢说一句;她被造黄谣之后,人人都觉得自己有机会踩她一脚,“我早就知道她是个骚货”“当模特的都不干净”,甚至有男生大言不惭地说他睡过她。
“谁和我睡过?”从宋冬青嘴里听到一个陌生的名字的时候,仇青蓝记得自己当时怒极反笑。
“你知道他是谁吗?”她问宋冬青。
对于男人,退一步海阔天空是没用的,只会让他们蹬鼻子上脸。
宋冬青和叶泽仪陪着她一起去了男生的教室,他正坐在座位上和他的好朋友拉拉扯扯。
仇青蓝冲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呆滞了很久,那副蠢样真的好笑死了。
“你叫秦伟是吧?”
“我跟谁睡了,跟你是吗?”仇青蓝从旁边捞了一把凳子举起来对着他。
男生吓得脸色惨白说不出话。
那样的场景仇青蓝不是没想过,她总是幻想怎么暴打犯贱的人,但也总是很害怕,她怕男生反抗发疯,她打不过,也怕自己冲动之下做出违法的事,得不偿失。
不应该是忍让的,应该是愤怒的。
为什么她一开始要在自己身上找问题?她根本没有必要对男人愧疚,也没有必要害怕,她拿着凳子的时候男生吓得脸发白,那一瞬间她想起自己之前的顾虑突然觉得很好笑。
场面一度很混乱,她从男生头上薅掉了一大块头发。
最后她们叁个当然又被请了家长,叶泽仪的母亲和继父似乎已经习惯了,宋冬青家来的只有母亲,她一直在数落宋冬青惹事。
仇青蓝和她的父母都要求男生和钟奇的家长来,她没有别的话可说,也不听他们的道歉。
“等着被告吧。”只有这句话。
她的父母陪她报了警,男生和钟奇都被学校退学,后来和仇青蓝打官司输掉,家里都赔了不少钱,不过这是后来的后来了。
她们叁个,学校想处分觉得不合适,不处分也觉得不合适,最后还是没处分。
从办公室回教室,她们一起打开教室门回到座位、钟奇却只能收拾书包回家的那一天,如果放在小说里,就是落幕完结的时候了。
一场战役结束了,但是女孩们的友谊开始了。
仇青蓝真没想到还能有后续——钟奇进精神病院了。
“我觉得这一幕属于是日后谈。”叶泽仪拿着寿司说。
“女孩们过上了幸福美好的生活,男的进了精神病院。”
“圆满——这个烤鸭真的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