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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之前还能把他含混地看成孩子,从初夏时宫侍常常要帮他换洗床褥开始,这个少年已经不再能够住在离后妃们的宫殿群相去不算太远的西六宫了。
    五月里,皇帝下旨将他迁到了太和门外,隆宗殿东,已经比较靠近北边宫墙的诚惇宫中。迁宫之前,或许是为了庆贺,或许是认为这个孩子在某种意义上已经能算半个成人了徽帝还表示要赏赐两个美貌的婢妾给戚长风。
    戚长风这时说是开窍,其实也还没完全通了此道。他对这些事倒是心知肚明,知道皇帝赐下两个貌美的宫女子要作何用,只是他一向不喜欢自己居住的地方有太多外人,更不想凭空就多了两个陌生的姑娘与他坦诚相见、从此朝夕旦暮的共处。
    何况他的爱情观和徽帝存在着本质上的不同。戚长风是从小耳濡目染着自己爹娘如恩爱鸳鸯般相处的,一双人一生携手,那才是他没有仔细考虑过但下意识秉承的信条。他想,自己若有朝一日同某一个女子肌肤相亲,他这一生便永远都要珍视保护她,他们两人之间,不应当再有别人。
    而皇帝每隔几年便能遇到一位人生挚爱徽帝并不禁绝言论、他的风流史一向是天下人最津津乐道的故事。光是十几年前,天下就为皇帝的知己爱人到底是诗人燕来还是名妓踏月争执不休故而在这位陛下看来,他宠爱的少年郎在青涩懵懂时添两位温柔款款的美人在身边,知心解意,如花解语,一朝缘尽了,各作年少时风流一场,不也算美事一桩?
    皇帝本人从不将女子名节看做什么天大的事,养女儿也只教她们中正德操、君子品行,不讲娴静守贞,贤良淑德。
    不过戚长风将事情推拒了,他也并不着恼,还跟正给大皇子选侍妾的杨妃开玩笑,说朕的戚小郎身上开窍了,脑子还没开窍呢,还是个只懂得舞刀弄棍的愣小子。这两个顶好的宫女是朕特意选出来的,他还不知道珍惜,那就连着你选的人一起,都给了咱们的宇儿。
    杨妃的样貌生得不算顶尖,难得的是一身温柔似水的气质,眉眼盈盈动人,行动坐卧间都别有一番烟云笼罩的飘忽美感。她早些年也是在徽帝的心尖尖上住过的,还生下了大皇子这个曾最得皇帝和太后宠爱的孩子。彼时风头之盛,在后宫一时无两。
    可是这么些年过去了,先是自小就爱舞刀弄棒、性情强硬的二公主得了徽帝的欢心,后是赵贵妃生的病恹恹的小殿下成了皇帝捧在手心里的命根子。现在连与小殿下亲密的边疆小子也成了朕的戚小郎,让皇帝心心念念地专为他寻起不过是用来开窍的宫女子来,等到他不要了,皇帝这才想起大儿子,还一副好像是宇儿捡漏的态度,把那两个没人要的婢妾打发给儿子。
    杨妃再清楚徽帝的德性,秉性再柔顺,一颗做母亲的争强好胜的心此刻也极其不舒服。更何况那些年里皇帝的盛宠,太后对她生下的长孙独一份的看重宠爱,让她自觉自己早就不是那个出身小小的知州府、不得重视的家族庶女了。她是
    她生下了梁朝的下一任皇帝。
    虽然陛下从来没在任何地方透露过这个意思,可是她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坚信的。她知道朝中隔三差五就有请立皇长子为储君的声音、知道太后临终前一手拉着陛下一手拉着宇儿意味着什么、知道自己如今早不负当年盛宠,内务内造二府仍十年如一日的逢迎是为了什么缘故。
    为此,她一直在陛下面前保持着最初的那种温柔良善的性子,从不敢像赵贵妃一样与皇帝争风。她一直告诉皇儿,一切都要做到最好,要让你的父皇满意,要友爱兄弟姐妹尤其是要关爱柔弱多病的幼弟,要发自内心的心疼保护他。要交好得皇帝看重的戚小郎、赵云侠和李温纶,不要和这些人有意气之争。要尊敬这宫中其他的、你的妃母们,将她们当作自己的母亲一样体贴孝敬。
    只有天知道,当她一次一次看着皇帝放下一切,只为了陪伴在小儿子身边;当她一回回见皇帝疾步迎上去抱起康宁,眼里像是只剩下这一个孩子;当她亲眼目睹着皇帝携手赵贵妃,像一对平常的夫妇般亲自步上慈安寺为幼子求一个平安那时候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在某些不为人知的、深重的夜里,她甚至不无快意的想:无上的帝宠和朝不保夕的命,一饮一啄,这未必就不是报应。
    但是在日光之下,这些见不得人的想法从来不能在她的男人和孩子面前冒出哪怕一个小小的气泡。她永远得要做一个善良的女人,一个温柔识大体的母亲
    戚小郎虽然个子长大了,但他周边没有个妥帖伺候的老嬷嬷,更没有了亲生的父亲母亲教他,陛下贸贸然赐两个宫女过去,他又哪里好意思这些事?杨妃亲手给皇帝奉上了茶水,言语间柔情似水地睨了男人一眼:菁宇一向最同戚小郎玩得来。照我看,不如就让他们年轻人出宫一起散着玩玩,有宇儿这样稳妥的兄长带着他,既不叫孩子贪鲜迷了眼,走了歪路、移了性情,又能叫他明白这其中的好处。
    皇帝一听心里头就想笑戚长风是被赵云侠带在外头野了快一年才回来的,这孩子还会有什么没经过没见过的?再说戚长风那个性子,就绝不是个羞涩懵懂的类型。何况这满天下的少年,但凡到了十几岁知人事的年纪,无不早早就背着长辈把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全弄懂了,哪里还需要别个来引导?
    爱妃还是太天真,怕不是被菁宇那小子的蔫样子给骗过去了,满以为宫里养了一群乖乖的好宝贝,一尺一寸都要嬷嬷给比着才会做事。
    只是徽帝心里这样想,嘴里可不会这样说。他自认自己乃天底下第一等温柔体贴的男子,哪肯拂了爱妃的好意:
    朕早便说,阿涵真是朕生平所见最知心解意的女子,皇帝执着那双已见岁月的手,眼含秋水,目蕴深情,两人相望时便好似人间最相爱的一对鸳侣:如此周到,真是再好不过了!
    调子一定,杨妃便对儿子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结果让前来给母妃请安的大皇子也懵了,一时之间颇有些摸不着头脑,提出了跟他父皇一样的质疑:
    戚长风他又不是个傻的,平日里自己就没少往宫外头跑,该明白的早就明白了的,哪里需要我带他去开窍?大皇子早已觑见母妃身边立着的四个俏生生的宫女,目光不由一直往她们身上睃去,回话时也有些心不在焉的。
    杨妃最不喜欢儿子像他父皇的一点,就是大皇子完美继承了他父皇的多情,常爱对着身边的美人们抛洒温柔。要不是嬷嬷来报,儿子恐怕与书房里一个侍墨的小太监有些不清不楚的,杨妃也不会这么急着给儿子选起了侍妾如今看来,儿子在男女上都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忌讳,连这点都跟他父皇一模一样!
    杨妃想起来这些便心中不乐,只能尽力维持着语气平静,指点儿子:你父皇这样看重戚小郎,只恨不得真拿他做儿子,连这些都要替他想着。如今戚小郎不知道因为什么,推拒了你父皇的恩赐,你作为你父皇的长子,也要像戚小郎半个大哥一样,多多关心他的事。这又不是什么为难的任务,母妃都已经跟你父皇说过了,宇儿就当帮母妃一个小忙了。
    亲娘都说到了这份上,又不是什么大事,大皇子自然痛快地答应了下来。再说因为戚长风的推拒,他自己的宫里还额外多了两个赏心悦目的丫头,于情于理都应该做东把戚长风请上一请地点就直接定在颐春楼了,两件事情正好能一顿完成,岂不便宜?
    大皇子这般如此、如此这般地同戚长风一说,戚长风立刻就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他倒也并没有生出什么抗拒。
    颐春楼是时下京城最有名气的一家花楼,其自酿的颐春酒和楼里美若天仙的姑娘们一样出名,胜过京城无数大大小小的酒坊,更被许多文人骚客称为留仙酒,就是说这酒醇美得连仙人喝了都会甘愿留下。
    在颐春楼吃一吃大皇子做东的宴席,听一听乐姬的奏演,再配上两盅留仙酒,也不失为一件好的消遣。又不是说大皇子到时候会硬压他在榻上,非得看他同颐春楼的某位姑娘当场行事才肯罢休。
    那就说定了。两个人一拍即合,于是很快谈妥了约定的时间行程,到时候下了武课,我直接在太和门那边等你,和你一起过去。
    康宁正是这时候从殿外跑了进来,竖着耳朵捉到了他大皇兄的后半句,于是他兴奋兮兮地扑过来就问,大皇兄和长风哥哥去哪里?带上我吧!我也和你们一起去!
    谁想他的大皇兄和好朋友听到他的话,一齐转过头,毫无犹豫异口同声地拒绝了他:不行!你不许去!
    第16章 弟弟 大皇兄会保护你的
    康宁自从被戚长风带出去逛了一次,那以后帝妃对他管得也不很严了,至如今已是又出去玩了几回。他进门时恍惚听到大皇子和戚长风在这里神神秘秘地商量邀约,本来心里还没太当一回事,结果被这样直截了当的拒绝,小皇子又觉得委屈,也有些生气,还有点伤面子这下是非去不可了。
    大皇子还试图挣扎一下,把弟弟拉在身边好顿哄劝,又是说他叫戚长风一起出去其实是要办些好无聊好无聊的正事;又给弟弟许了一车的愿望,说只要康宁乖乖的,就给他带好东西回来。康宁对这些概不买账,只抿着嘴摇头。
    戚长风早知道结果,只闲闲地坐在一旁笑看大皇子围着康宁左右为难的模样,一句也不插话。再说,他对这趟出行本来也是无可无不可的,他答应下来,无非是愿意领杨妃人情的意思。他很早就从杨妃那一次次惠而不费的照料中看穿了对方想要表达的我和我的儿子都很关爱关照戚小郎的中心思想,而他也没必要非得摆出个不领情的清高姿态就像皇帝说的,戚长风是个在人情融通上颇有些见地的人。
    不出所料,大皇子到最后果然败下阵来。一场年长男子带年幼兄弟到花楼领教女子美妙的风雅消遣,变成了两个友爱的哥哥带胡搅蛮缠的弟弟无聊地去茶楼听曲看戏吃点心。
    康宁可不觉得无聊。他也不知道他大皇兄是怎么想的,但是有好听的戏可赏,有香甜的点心吃,这难道还无聊吗?那你们还想要去干什么呢?真是不识好歹呀!
    反正他是度过了美滋滋的一天,还在回宫的路上从一个头发花白的婆婆那里买下了一篮子有些粗糙却拙朴可爱的绒花。
    大皇子坐在马车里看着正安排怎么分配那些绒花的幼弟,第一次感觉到有点头疼。他突然意识到,宫中的所有人其实都还在把康宁当成一个极幼小的孩子看待,可是他想了一下他像康宁这么大时候的样子,然后他发觉他像康宁这么大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懂了吧?
    这天经地义的男女阴阳之事,竟然还需要避讳他的小弟弟来说老二老三这么大的时候,哪日不去他书房里倒腾那些不能给嬷嬷看到的话本子?他敢说,就是他的两个妹妹,也会对他叫戚长风出去到底是干什么的心里门清。
    可是看着面前长得已有些小小少年模样的幼弟,行止性情全然都还是一团孩气。
    是不是该给他来些不同的教育了?
    宁宁啊,大皇子清清嗓子开口,你你有没有觉得这一个夏天,你长风哥哥越来越不一样了?
    戚长风一只胳膊始终有意无意地放在康宁倚着的靠背上,闻言凉凉地瞥了一眼大皇子,不知道他又想说些什么。
    康宁听得也有点纳闷。他迟疑地看了看戚长风,又犹豫地转头看看自己皇兄:他怎么了?他晒黑了吗?
    晒黑也是一方面,大皇子抹了一把脸,继续启发弟弟,他的身体上还有一些其他的变化啊!当然,不用说,他是高了壮了,那除此之外呢?别的方面呢?你想想。
    戚长风听懂大皇子想说什么了。他脸黑了,向对面投过去了某种羞恼而警告的眼神,配上那张俊美的黑脸,此刻竟显得有点恶狠狠的危险。
    大皇子面对这种无声的警告,总不能在回宫的路上就康宁的教育问题同戚长风争辩一番,只好先有点郁闷地比划了一个封上嘴的动作。他真是徽帝的儿子,在这一瞬间他甚至还有心思走神想道,无怪父皇这么喜欢戚长风啊,这小子有时候是真有些邪里邪气的好看劲儿。
    然后他下一刻就没有心思想东想西了。
    康宁爬到了戚长风身上。
    小皇子哪管那许多,他直接跪到了戚长风腿上,去查看他的好朋友到底有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变化。他莽莽撞撞地,像一只亲人的小狗那样毫不顾忌地捏来抓去,两只雪白的小手没轻没重,又自然又热乎,那操作几乎让另外两个人感到了一种可怕的窒息尤其是最近一直比较容易激动的当事人。
    最后还是大皇子先反应过来,黑着脸一把将弟弟抓走了。
    这个画面对当于哥哥的来说视觉刺激太大了。如果是两个康宁这么大的天真稚幼的孩子,这样小动物似的裹成一团,倒能说一声讨喜可人。但戚长风可不是个孩子样子了。
    大皇子平生第一次对幼弟疾言厉色:看看你这是成什么样子!随随便便就跑到人家身上去,还在那动手动脚!以后再不许这样了,知道吗?
    他突然正视到他从前怎么没发现,康宁作为一个男孩子,模样生得也太标志漂亮了些。甚至比他的两个妹妹、比那些王亲贵族家中娇美的小姑娘们都要更胜一筹。如果是别人家有这样面若好女的娇美小童,大皇子一定会觉得赏心悦目、心生喜爱的。
    但这是自己的弟弟他一想到这世上总有些下流恶心的人,将来看到康宁美丽又天真的样子,就算不敢流露出一分,但心里会生出什么样的念头他就先生出一种恼恨来。
    康宁这样冷不丁被抓走,又被大哥吼了一下,当下就有点懵,他的声气怂怂的,瞬间弱了下去,大皇兄怎么了?他吓着了,两只小手搂上哥哥的脖子,几乎本能地开始撒娇,我现在就在大皇兄身上啊,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我是你兄长!大皇子顺了顺气,语气才不像刚才那样冲了,只有自己的血脉亲人才可以如此。戚长风他转头看了戚小郎一眼,想着这到底也不算外人,刚才是他一时受到直观的视觉冲击,在某些联想下过于急躁了好在康宁上下其手的只是戚长风而已:长风跟你也算亲近。但他现在也大了,你这样随随便便地在他身上比来划去不是不尊重人家吗?你看长风被你吓的!现在脸都是红的。
    康宁有点委屈地摇头。我不是故意的。他小小声地说。
    大皇子就是随便瞎编了一个理由,为他刚才突然发火做找补。重点在他接下来的话,除此之外,再不许跟不熟悉的、年级长的人过分亲密了。谁都不行,记住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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