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麦文舟也不想太张扬,所以,正式上任那天,他是骑着山地越野自行车,骑了十几里路,才到达秦威车桥厂的。
秦威车桥是东郊的一片工业区中,与西汽总厂有一段距离,当时西汽整个搬到省城时,没有大块用地,就批了很多零碎地块给西汽,其中车桥分厂就分配到了一块飞地,离本厂还很有些距离。
如今西汽总部都开始计划往北郊搬了,秦威车桥却只能干瞪眼。
或者说,根本没人在乎这事了。
这一天只是周三,理论上应该是工厂最忙碌的时候,可是当麦文舟来到秦威车桥厂门口,却发现里面静悄悄的,水泥砌成的门墙,外侧连个瓷砖都没贴,灰扑扑的,两扇铁门上面绣迹斑斑,左侧挂的工厂牌子上面各种泥巴溅在上面,脏得都快认不出来字了,秦威秦威,哪来半点威风可言?
麦文舟是使劲地辩认了一下才确认自己没来错地方,这都五六年没来了,除了破旧一点,似乎什么也没改变。他敲了敲贴着花花绿绿的明星剪纸和电影海报的门卫室窗户玻璃,里面寂然无声,他使劲推了推,探头一看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登记簿和几本地摊杂志,都翻烂了,外加一把空椅子。
他看了看手表,都九点半了,可能是门卫出去解手了?于是等了一刻钟,还是静悄悄地什么人也没看到。他有些不耐烦了,试着推了一下铁门,发现铁门居然没有上锁,直接就推开了。他有些诧异,就骑上越野自行车,就蹬着踏板骑进来了。
抬头一望,还是那个三层小楼,楼的两侧分别是仓库和车间,办公室就架在仓库和车间的的过道上方,中间形成一条长长的过道,再后面就是职工宿舍和食堂。一切都是熟悉的味道,甚至他都闻到了一丝机油味。
但是他同时还闻到了另外一种记忆中很深刻的味道,就是油污的味道,空气中飘着浮尘,进来后这片水泥广场破破烂烂的,上面的灰尘似乎很久没人打扫了,车轮压出很明虾显的一道痕迹出来。堆着一些木材架板,似乎都很久没人用过了,脏污腐朽。
麦文舟都怀疑桥厂是不是已经关门大吉,这里已经变成荒废基地了。
他随意地蹬着车轮子先在水泥广场游走了一圈,还是没看到一个人出现。
怎么回事?
他很是疑惑,仓库和车间都安静如斯,上午的太阳光照旧照进来,但这里却没有他记忆中那刺耳的车床操作声音,也没进进出出搬运零件成本的拖车和工人。
他溜达了一下圈,下定了决心,把车子停下锁好,然而一个人走进了长长的中间通道,这里还有几处微弱的灯光,让人至少能看见脚下的路。
透过这些微光,他还能看见过道两旁的墙上挂着一些写满规章制度的匾框,还有黑板报等,表彰处空荡荡的,一个名字也没有写。
继续深入,他走进了右侧的生产车间,这是一个空间颇大的厂房区,透过窗户的阳光,让他还能看清里面的场景,一些机床和加工设备都放在那里,旁边空无一人。然后他拐了两个弯,来到车间的一角,这里有几个单独的办公房间。
在记忆里,技术研发处就在其中一间。
他的心跳开始加速,如他所料,其中一间,似乎开着一盏灯,还有一些微不可闻的悉悉索索的声音传出来。
他到这一间房间的面前,一片小牌子上面确实写着“技术研发处”,他轻轻推开了虚掩着的房门。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
有一个人,背对门口,正坐在那里翻阅着一堆图纸和资料书籍,不时停下来做点笔记,做思索状,显然这里的太阳光不是很充足,需要台灯帮助才能看清那些资料。
她不时地从旁边随意放置的一个塑料袋中拿起一些乳白色的泡馍放进嘴中慢慢咀嚼,像是吃零食一样。
她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翻阅,上身就是一个天蓝色和白色相间的格子衬衣,下身穿着一条深蓝色的工裤,头发随便挽在后脑勺上,哪怕就是一个背影,也能看出那种恬淡自然的气质。
麦文舟就那么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这个背影,此时的他的心情复杂无比,翻江倒海一般掠过无数的往事。
他基本不大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了,因为那个时候他也是刚进校门的新学生,见到一切都是新鲜的,同学们很多,上课时呼啦啦地一堆人。
后来只所以对她有了印象,是因为当时的女生不多,整个系加起来不到十个女生,想不注意也很难。
再后来,他们怎么走到一起的?或许是因为他们都很用功刻苦,经常到图书馆学习互相帮忙占座的缘故,就这么熟了。
从认识、熟悉再到走到一起,这个过程用了三年多,或许是那个夏天,他们同学组织一起到长宁市西郊植物园游玩,他看见她倘徉在那一簇簇艳红的花丛中,白色的格子上衣,黑色的长摆裙,清秀的面孔,浮出一抹腮红,竟然被映衬得有如出水芙蓉,那一刻麦文舟动心了。
想到那一刻,麦文舟无声地笑了。
但是他又想起最后一次见她时,那些让人刺痛的话。
“你背弃了理想,你不再是我可以共同走下去的人。放手,我们彼此解脱。”说这话时她也是恬淡的,脸上没有流露太多的悲伤,也没有太多的痛苦,只是眼神中那种空洞与冷漠让麦文舟心悸。
想到这里,麦文舟清醒了过来。
他轻轻咳了一声,也把沉浸在资料中的女子惊醒了,她随口道,“牛师傅吗?”头都没回。
麦文舟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轻轻走了过来,伸手从塑料袋里拿出一块泡馍,低声问道,“这个,我可以吃一块吗?”
女子身躯微微一震,迅速又平静了下来,但身形却略显僵硬,过了好大一会儿,她才回道,“你随意。”此时,她的声音已经重新回复到那种漫不经心似的恬淡,这声音,听上去很清冷,但是却又带着一股她特有的绵柔,听了多少次,都不腻人。
麦文舟把馍往嘴里一塞,咬了一口,“呯”地一声,麦文舟被硌得牙齿震疼,差点都要流出眼泪来了。
“唔……”麦文舟捂着嘴,什么话都说不利索了,“疼,硌,这是,啥玩意儿?”
听着麦文舟的滑稽语调,女子这才坐直身子抬头看向他,皱了下眉头,“你大概是吃到硬疙瘩了,这个馍有的没发好,看来我还没学到家。”
好半天,麦文舟才缓过劲来。
“苿苿,这你自己发的啊?”麦文舟有些难以置信,看着手中自己吐出的硬块。
“你叫我颜苿吧,或者像别人一样,叫我颜工,都行。不然太别扭。”颜苿的语气依旧淡然,自带着一股让人无力反驳的压力。让麦文舟一阵阵无趣,他习惯性地喊她两人最亲密时的称呼,但是颜苿并不领情。
“好吧,颜,颜工,算了,太拗口,我还是叫你颜苿吧。”
“你随意。”
这听得麦文舟又是一阵无语,本来想好的千言万语,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原地怔了半天,这才重新组织思维逻辑,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其他人都到哪里去了?”
“我还没问你呢?你回来做什么?”这话的语气有点质问的意思,但又不带着一点火气,听得麦文舟没来由地一阵心虚。
“我……这个……”麦文舟张了张嘴,脑子突然短路,有点不知道从哪里解释,难道说,自己是带着尚方宝剑回来接管桥厂的钦差大人?
这个时候,背后突然想起了一声暴喝:“果然在这里,来人啊!抓流氓啦!”
这一声声音巨大,大到简直像是用了高音喇叭,把麦文舟整个人吓了一大跳,急忙回头,只见门口站着一位年龄颇大身材颇为壮硕表情颇为吓人的保安大叔,只见他左手拿盾,右手拿着根棍子,逼向麦文舟。
嘴里还吆喝着,“颜工,快,躲到我身后去。”
显然,这位大叔把麦文舟当作是擅闯工厂的混混了。还别说,他这大嗓门一喊,原本寂静无声,空荡无人的车间和办公楼居然零零星星地响起了声音,跑出来了七八个人。
看得麦文舟目瞪口呆,这都从哪冒出来的啊?
“不许动,把手举起来!”保安大叔大声吆喝,着急地让颜苿躲到他身后去。
“这个,误会了!我是来上班的。”麦文舟连忙解释,这误会老大了。
“上班?我看你就是小偷,摸进来偷东西的,看见我们颜工漂亮,过来耍流氓的!别以为我不知道!”大叔威风凛凛地说。
“你哪里看出我是小偷的?”麦文舟很不理解,自己这身气质,哪里看都不像是那种偷鸡摸狗之辈罢?
“废话,哪有大白天在生产车间都还戴着墨镜的。你还说你不是坏人?”大叔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