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树只说:能试着接触太子身旁的那名宫人吗?是叫阿九吧?他或许有办法传话。
阿九?诸葛行云想起好一阵子不曾见他了,早朝时,代百官呈递文书的也是万三灵光一闪间,诸葛行云忽然有了主意。
明日我会试着把话带到,暂且等候我的消息。
花千树点头:小心,若形势不妙,即刻收手。
我会。
照惯例,新帝登基都少不了大赦天下这一步,以施恩于天下,彰显新帝仁德。
今日早朝时,诸葛行云正要把调整过的赦免名单呈递。卫忠良想把控一切的野心还算内敛,虽认为这份名单大可在朝参后与奏本一同提交,但也不会当众质疑诸葛行云的做法。
安明熙静静地看完这一本折子后,随后问:为何黄原和岳春飞会出现在这份名单中。
回禀殿下,微臣以为既然五年过去了都未能找到确凿罪证,不如趁此赦免,放二者归乡,以彰先帝德泽。
赦天下不赦政犯,这样的规矩,寺卿怕不是忘了,安明熙合上折子,把这二人划除,其他由你。
殿下,单凭怀疑定罪
安明熙打断他:人证即在,当初是寺卿证据不足为由不定罪,父皇便给了寺卿时间查证,但五年过去了,寺卿找到证据证明他们无罪了吗?
诸葛行云低头,作揖:禀殿下,没有。
毫无证据便认定二者清白,因大公无私而受父皇赞誉的寺卿现在也开始论私情了吗?
诸葛行云把身子压得更低:微臣知罪。
认罪,尚不至于,寺卿且平身。
谢殿下。
万三。安明熙唤道,他俯视百官,手上折子却对着万三。万三弓着腰走上台阶,双手接过折子,又下去将这赦免名单交还诸葛行云之手,诸葛行云便退回文官之列。
安明熙扬声:还有何事启奏?
既然花千宇被困在重华殿寸步难行,伯尹就不会介意放安明熙与他独处。就算二人在密谋什么,只要切实地将他们与外界隔绝,他们做什么都无法改变现在的境况。但他想不到,安明熙带回了花千树的消息,那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诸葛行云把要传达的话写在了登基那日要赦免的囚犯名单上,借万三的手当场交由安明熙过目,便避免了奏本被第三人看到的可能。
黄原和岳春飞二者的存在不过是让呈递奏本这一事更显自然的幌子,而安明熙不答应也只是认为:若二者入狱是收到卫忠良一派诬陷,二人出狱反而有被灭口的可能。
安明熙双腿分跪在花千宇腰部两侧,双手也撑在身下人脸部两侧,对着花千宇的脸,低声道:二公子
叫二哥。花千宇笑着打断。
以这样的姿势谈话,一是怕隔墙有耳,需要降低音量;二是习武之人脚步轻盈,如此能避免有人在他们未察觉的情况下闯入后发现他们不过在聊天这是花千宇给出的理由,而安明熙虽然觉得这理由站不住脚,但也照办。
安明熙沉默半响,接着道:二公子打算向陈校尉寻求帮助,为此需要我的信物作担保你以为陈校尉如何?
沉默冷情、恪尽职守,是我欣赏的那类人。
安明熙的眉头不由微蹙:既然如此,为何看中秦校尉?
圣旨的事不能让太多人知晓,不然安明熙继位必定受质疑,以为安明镜是真龙者,四军只能取其一。
因为花千宇不由别开了视线,起初,神武营是最看不起我的后来,他们是对我最热情的。
安明熙接话:所以,你以为赢得了他们的忠诚,事实上是他们骗取了你的信赖。明明是这么糟心的事,但看着脸红耳热的花千宇,他却想笑。
忽然想起与花千宇的过去,安明熙叹了口气,感慨:你的喜好倒是一直没变过。
花千宇当初看上他的理由也不过如此想到此,安明熙心口闷得慌。
长点教训吧,安明熙直起腰,大腿仍是竖直, 那一套不是对谁都有用。偏偏他却中了计,被花千宇成功收服。
花千宇握着安明熙的腰坐了起来,随之将之往下一摁,让安明熙坐在了他大腿上。连接双手的铁链卡在二人之间,却不妨碍他揽住安明熙的细腰,他抱着安明熙,脸颊贴着安明熙的脸蹭了蹭,撒娇道:好哥哥,是千宇笨,千宇以后行事一定更小心。
不是你的错。安明熙回道他真不明白,这么肉麻的言语举动,自己为何总会心动?
心动归心动,在花千宇吻在他颈部时,他还是摁着花千宇的脸,将花千宇的脑袋推开,说道:寺卿点醒了我。
嗯?
父皇本是认可寺卿疑罪从无的理念,不然早把卫忠良处理了,为何会听信片面之词便将两位将军革职收押?往后上将军的职位更是落在了你头上父皇那会也许是在试探你的忠诚。既然你连上将军的位置甚至性命都能不要,必然不会轻易将我背叛。
花千宇点头,又把脑袋挂安明熙肩上,说:现在想想,那确实可能是陛下的考验,考验我是否能成为合格的丈夫。
花千宇煞有其事地再点了下头:嗯,我过关了。
安明熙闭上眼,蹙眉,片刻后再度拾起正题:父皇想必早就怀疑禁军之中存在内贼,因此才提醒我注意身边的人这些事,他大概是想自己清理,只是没能等到那时候。在不管哪位太医都说了会转好的那段日子里,安明熙不认为安清玄是意识到自己时日不多了才把死字挂在嘴边,他想安清玄只是想以此裹挟在意他的人他把这当作撒娇,并不觉得反感。
如果陛下驾崩是人为造成的呢?
安明熙闻之怔然,花千宇拍拍他的后背:只是假设。
安明熙也将头靠在了花千宇肩上,埋下脸,道:只要将卫忠良擒拿归案,一切便明了了吧?
嗯。
得先把信物送出去。
嗯,会有机会。
第158章 158
纯粹的黑暗中,安清枫站着,像一块木头呆呆地竖立其间,他的灵魂仿佛飘出了体外,飘在高处,用心眼观视自我。
眨眼间,他回到了体内,抬起眼帘,见到的只有摄人心魄的黑。他试着操控身体,向未知走去,他在找东西,有必须找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他弄丢了什么呢?
思考的那刻,迎面忽来一阵白光,随着这阵白光,他睁开了眼,借着拂晓之时昏暗的光线,瞧见床顶的帷幔,他看着缇色的帷幔,抬手摸索身旁的人,当旁人身上的热度切实传达,安清枫转过头去看那人的脸是男人的脸,他顿时感觉安心不少,但捉摸不透的失落感仍在,使他起身,以缓解这无端的不适。
到底弄丢了什么呢?
他忘了那梦,却还是不由思考这一问题。
他想不通,只觉得必须紧紧抱住卫澜以摆脱这阵阴霾,于是他起身下床,披上大氅便匆匆往外走。走入长廊时,眼见仆人们正两两配合,取下各处挂着的白灯笼。
王爷!
有人喊了声,众人纷纷向安清枫望去,确认安清枫在场后,所有仆人一起下跪,那些个站在木梯上的人有的赶着落地赔罪,有的因太慌张而从梯上摔落。
昨日,安清枫交代他们要在今早,在他起床前,让所有丧葬物于他面前消失,可谁都想不到安清枫今个儿会起这般早。
挂回去。安清枫道,出人意料。
有下人以为听错了,战战兢兢地发声:啊?
挂回去。他冷冷复述,说完重新迈步。
皇兄还没走远呢。他自语。
在安清玄过世后,安清枫的生活仍然没什么变化,即使外面翻天覆地,他也仍然潇洒地过着与往常无异的生活但,今天的心情甚是奇怪,仿佛从床上醒来的那瞬间,他才真正体验到了安清玄不在的现实。
他厌恶这样的心境,急着用其他的情绪覆盖现在的心情。
安清风推开卫澜房间的大门,径直向床的方向去,但卫澜并没有睡在床上,而是站在窗户前,看着窗外不变的风景。
冬日的冷风吹开他单薄的衣裳,吹得他长发飘扬。
安清枫忽然觉得冷了,他打了个寒颤,走到衣架处,取下披风,向卫澜走去,为卫澜披上。他没说什么,也没做什么,即使原来此只为讨得拥抱在看到卫澜嘴角那抹难得的笑后,他便没了打扰的心思,可这回,卫澜却主动搭话:我这一生是有意义的吗?
难得卫澜愿意与他谈心,安清枫却慌了,仿佛卫澜会随着阳光扫去的最后一抹黑暗消散。
他不知该如何接话才能留住卫澜,下意识地握紧了卫澜的手腕,傲狠道:除了我身边,你哪都别想去。
纤细的手被握得生疼,但卫澜没打算挣脱,他仍背对着安清枫,只问:你了解我吗?
安清枫仍然无法回答。
我不想死,即使活着只是把悲惨延续,但就这样死了的话,我这一生算什么呢?舍不得死,所以要找到活下去的意义,所以我决定为他而活我太重要了,他不能没有我,只要我做的足够好,只要实现了他的愿望,我就能回去回到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他?
安清枫阴沉着听完他的话,随之用力一拽,将卫澜拽进自己怀里,他端着怀中人的下颚,指腹用力,几乎要把这张小脸捏碎
这就是你不爱我的理由吗?
面对这样的安清枫,卫澜曾经怕过,那时的他再怕,为了自尊也不会低头,可现在他却看开了,甚至能心平气和地告诉安清枫,那人是他的生父。
安清枫松了口气,转而眉开眼笑。
安清玄已不在人世,争权夺利、勾心斗角已然没了意义,即使卫澜的话显然是在说接近他别有目的,他也不在意,反而因卫澜愿意把自我剖给他看而高兴。
对大人来说,我不是无可替代,对你而言亦然。
为何会这么想?安清枫将卫澜抱紧,笑道,明明你对我来说比任何人都重要。
既然安清玄不在了,卫澜便是他的唯一。
因为我碰了别人吗?我只是不想勉强你。可若你愿意爱我,往后我只会与你一人共枕眠。
爱我吗?
爱。安清枫的表达向来直白。
那么,愿意为我死吗?卫澜别开脸,脸侧贴着安清枫的胸膛,不冷不淡地问。
安清枫僵住了,片刻后,问:杀我也是你的任务吗?
卫澜摇头:我的任务早就结束了。
安清枫舒了口气,俯身在吻在卫澜的青丝上:我不会死,会活着,和你度过往后万千岁月。
嗯。
卫澜抬手,回抱安清枫。
在安明镜被捕入狱、花雅兮被打入冷宫后,暴躁的安明心难得默不作声是怕了吗?安明熙想。
安明熙本以为异常的安明心别有任务,但花千宇告诉他,安明镜知道行动危险而把所有不必要之人统统排除在外,安明心对于造反一事根本一无所知。
你眼中的安明镜是什么模样?安明熙忽然问。
花千宇看了眼与他并肩坐在床边的安明熙,再回道:他啊,自命不凡到了极点,自我认识他起,他就认定自己会是未来天子,无时无刻不把自己代入千古明君的角度考虑一切而你是他唯一警惕的对象,明明表现得那么自傲,却又无时无刻不怕你把他的未来夺走其实是个胆小鬼呢。
他并不是惧怕我的才能。
花千宇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虽说他那时不如现在成熟稳重,但也有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避免一不小心就从明君变成暴君。但在明熙面前,他却没法保持大方,知道这是为何吗?
安明熙抬眼看着他。
因为嫉妒。似他这般自傲的人,定不会仅仅因你受到宠爱而嫉妒到那般程度,也许明熙曾在他面前展示过人的才华,并因此受陛下嘉奖。
安明熙顺着他的话回想过去,脑中确实捕捉到了这样的画面,但他没有点头,只是静静地听着花千宇接着道:他年少时把陛下当作榜样,做的每一件事都盼着能被陛下称赞,在陛下丝毫不吝啬表达对你的疼爱的时候,他只能逼着自己将你善待,然,一旦陛下开始疏远你,他也就不再隐藏自己真实的模样他不可能说这些,我只是基于对他的理解擅自揣测。
你可怜他吗?安明熙问。
花千宇摇头:我欣赏他,也真心实意地想要助他登基。
安明熙沉默,片刻后仰头枕在了花千宇大腿上,本就握着铁链地花千宇正要举高手,让寒铁从安明熙的脸旁离开,安明熙却抓着链子,使他放下手,闭目道:接着说,我想听。
年少之时,谁都以为自己是天下中心从学堂和书籍得知储君选贤,天子会纳百官的意见选择接任者,宇便自以为只要做出一番丰功伟绩、爬上高位掌握话语权,便能助他顺利登基然事实上,我当上上将军只是陛下一句话的事,还有,在高位也不一定能受万人爱戴,我没自己以为的重要。
明熙被陛下看中理所当然,本身性子就好得不得了,处理正事更是威严果决我很喜欢那样的你,因为知道那样的你还有柔软的另一面,所以更喜欢了。
安明熙睁开眼,对着的便是花千宇温柔的笑眼。
明熙知道吗?你对我和对他人,全然是两幅面孔。
安明熙只道:因为你比你以为的重要。
这话实实在在地暖进花千宇的心里,就在他不由想要履行男宠职责时,安明熙却说:我想到该怎么把东西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