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颠簸地行在土路上。土路说是路,也不过是勉强能供马车驱使的小道。然而在当下祁国境内,还有许多连马也走不了的、根本不能被称之为路的小径,这里已经算是很好。
车内一片静谧,坐着两名云鬟雾鬓的女郎和两名贴身伺候的丫鬟。
姜莞徐徐睁开眼,车内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零零九看着女主沈羞语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甚是同情。它是书中世界的管理员,沈羞语作为女主,说是它的女儿也不为过。
女儿畏惧宿主,它的感觉实在很一言难尽。
如果再给它一次机会,它绝对不会再选姜莞作为自己的宿主。
本来灰扑扑的车厢内因着姜莞这么一睁眼,一下子明艳生动起来。
姜莞生得实在很美,活色生香,娇妍动人。便是一路舟车劳顿,人人灰头土脸,她也依旧半分风采,俨然是最光彩耀目的一颗明珠。
她从容地打了个哈欠,沈羞语在一旁偷偷觑她,见她十指纤纤,像是最上等的白玉,一时间忍不住多看两眼。
“郡主,漱口。”姜莞身旁的小丫鬟殷勤地捧上香茶递过去。
姜莞接过茶,小丫鬟又捧了盆来叫她吐水。
一番冗杂的折腾,看得对面的沈羞语与丫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沈羞语自问在家中也是千娇万宠着长大的,却从不曾如此讲究过,只能默默在心中道一句到底是郡主。
“八珍,我累了,叫马车停下。”姜莞一开口就是老吩咐人了。
“哎!”八珍立刻矮着身子站起,伶俐地到车帘子处高声,“郡主行路累了,停下歇息。”
马车不情愿地又走了几步,才缓缓停下。
“郡主,咱们先下,我扶着您。”八珍探身出去,跳下马车,便在外面伸着手道。
姜莞缓缓坐正,如云的发向后倾泻,水一般的自她肩头流淌至腰际。她望向沈羞语……身旁哆哆嗦嗦的小丫鬟,轻哼一声:“你,去帮我打着帘子。”
“是。”那小丫鬟松了口气,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去为她将车帘打起。
姜莞理直气壮地用着旁人的丫鬟,慢条斯理地从车上下来。
她爱美极了,一下车就和八珍一起将衣裙上因坐马车而产生的褶皱抚平。
一旁宫中来的宦者看得眼皮直跳,忍了半晌不由得道:“郡主,咱们也知道这路上艰辛。只是您这样总要走走停停的,万一无法按时到京中,又如何与陛下交代?”
姜莞瞥他:“你也知道这路上艰辛,还那么多嘴?我不想听到你说话,烦得很。”合着只听见前半句话。
宦者心里苦,待看到四周骑马的郡主府护卫,什么也不敢说了。
少女转过头又对八珍道:“我的头发乱么?”
八珍嘴甜:“不乱,您是天底下最美的人。”
郡主府的护卫们也立刻捧哏:“郡主是天底下最美的人。”
姜莞在一众赞美声中心满意足地点头。
零零九也无言。它看走了眼,过去姜莞种种听话温柔全是装出来的。自打在系统空间中一谈后,她便彻底暴露本性!
她娇纵任性,肆意妄为,堪称小姜琰。
偏偏她不伤害主角,它也没有任何惩罚她的机会。而且她已经答应驱逐谢明月。
沈羞语这时候才从马车上下来,也听到方才宦者那一番话,犹豫一番,还是过去道:“郡主从来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行行走走也是情有可原。待向南去,路途平坦些,郡主也不会觉得颠簸,咱们可以快点行路,应当不会误了大事。”
剧情正在姜琰广开后宫,召适龄之女入京。姜莞与沈羞语同县,皆被选入,便搭伴向上京去。
只不过没走多远,姜莞便开始挑三拣四作天作地。一会儿要水,一会儿要吃,一会儿嫌路不好要休息。
姜莞如今父母双亡,郡主府却很有底蕴,加之她拿捏系统,这次提前五年重生,早已做了足够准备。
是以这次去上京,郡主府出了许多护卫护送姜莞。
来接人的宦者就一名,云中离上京又远,有护卫护送这宦者也安全,是以这种行为被默许下来。
有了护卫的姜莞成了话语权最大的人,宦者对她有意见也只能敢怒不敢言。更何况她还是郡主。
宦者得到沈羞语安慰,心中舒适了些,更是感叹不已。还是这沈家女郎说话可心,人人如她一样就好了。
零零九自然也察觉到这一点,默默想着女主不愧是女主,永远这么温柔善良。这话它是不敢再说出口的。
上次它在姜莞面前提起沈羞语善良,姜莞就阴阳怪气地将沈羞语叫来,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一番,将人看得十分羞涩才放回去。
大约在那时候沈家主仆便觉得姜莞大约有什么大病,再加上姜莞的种种娇气行为,二者对她向来敬而远之。
说是下马车休息,姜莞不过站了片刻又开始吵着站得腿疼,重新回马车上坐着去了。
车队这才重新出发,幸好没耽误多长时间,一行人赶在天黑之前到了渔阳城。
“这里可真破,能住人么?”姜莞一从马车上下来,看着灰扑扑的渔阳城客栈发出感慨。她的声音不小,满溢的嫌弃。
沈羞语多少有些尴尬,生怕姜莞的口无遮拦叫渔阳的本地百姓自尊受到创伤。事实上她心中也以为这里破旧,良好的教养叫她不像姜莞那样直抒胸臆。好在有帷帽遮面,她不至于脸上火辣辣的。
“女郎,这里已经是渔阳城中顶好的客栈了。”出门在外怕节外生枝,宦者都称姜莞为女郎而非郡主。
零零九却觉得是因为姜莞太招仇恨,叫女郎总比郡主要难调查得多。
姜莞了然:“原来是整个渔阳都这样破。”
沈羞语一阵呼吸急促,宦者也一阵呼吸急促。
他们不免四下张望,生怕姜莞此言招致渔阳百姓的仇恨,一群人过来揍她。
“罢了。”姜莞幽幽叹了口气,“只能屈尊住下。”
众人这才松一口气,好歹没再作妖。
姜莞好不容易消停,客栈外却又热闹起来。
一群瘦弱的百姓在不远处聚在一起,不知道在瞧什么东西,闹出巨大的动静来。细细听,倒有犬吠声。
众人心中暗道不好,便见本来有了倦色的姜莞顿时精神起来。
“做什么的,我去瞧瞧。”她来了兴致,压根儿没有征求旁人意见的意思,只是通知,说着便向外去。
“女郎,您身娇体贵,焉能与那群平民挤在一处?”宦者如今深谙说话的艺术。他若是直接阻挠姜莞,姜莞定要跟他对着干。
果然姜莞微微蹙眉,垂眸看了眼自己稠叠下坠的裙衫,又抬头瞥一眼聚在一处的百姓,面露嫌恶之色。
几人看她顿住,以为是劝住她了,却见她指着护卫们道:“你们随我一起过去,切莫叫那些平民碰着我。”
护卫们对姜莞忠心耿耿,异口同声:“是。”
姜莞心满意足,带着人去凑热闹。
宦者心塞不已,无话可说。
沈羞语颇给面子地道:“女郎既有护卫在旁,应当不会出什么岔子,您安心吧。”
宦者莫可奈何地点点头:“女郎请。”好歹这位沈女郎叫人很省心。
护卫开道,百姓们多少畏惧,自发地让出些路,让姜莞水到渠成地来到人群最前面。
面前是堆立起摆放着的一堆狗笼,各个狗笼中囚禁着不同的犬只。狗们个个用粗大的铁链拴着,一动便是哗啦啦的铁链声。这里的狗还算精神,大部分都在笼中来回踱步,显示出很焦躁不安的模样。
城中贩狗还算件稀罕事,彼时大部分百姓看家护院的狗都是乡间捉的,能拿到城里卖的一般都是好狗,多为商贾富户或是权宦人家采购。
“好难闻。”姜莞撇嘴,优雅抬手,用袖子掩住口鼻。
护卫们见怪不怪,他们郡主十分爱凑热闹,更爱挑三拣四。如今只说“好难闻”三个字已经很给面子,好歹没有得罪卖狗的放狗咬她。
郡主府管事兼此次出行的护卫首领薛槐道:“女郎若是闻不惯咱们就离去吧,省的您闻多了不舒坦。”
姜莞也正要离开,这么臭的地方她一刻也待不下去。正要转身,她余光一瞥,眼睛便挪不开了。
少女指着角落里的狗笼问:“那是什么狗?”
卖狗的一看有人发问,当即堆起笑来做生意:“那个啊……”
百姓们也被姜莞的话吸引了注意力,齐齐向着角落那狗笼看去。
那狗笼与一般狗笼一样大小,只不过里面的“狗”格外大。
月色晦暗,狗笼又在角落,一眼望去那笼子里的分明是只趴着的黑色长毛狗。但定睛一看那哪里是狗,分明是个人!
“那个也是狗。”狗贩子呵呵笑,三两步到那笼子前将笼门打开,将拴在笼子上的铁链取下,牵“狗”出来。
里面的“狗”爬了出来,姿势与普通狗一模一样。可他一立起,长而毛躁的黑发便遮不住身体,露出白生生的躯干,昭示着这分明是个人!
“女郎对这狗感兴趣?”因着是姜莞发话问的,狗贩子牵“狗”过来。
在一片嘈杂声中她冷静地问脑海中的零零九:“你看这狗,像不像相里怀瑾?”
第4章 相里怀瑾是姜莞的狗
“狗”未着寸缕,仔细一看他周身哪都是叫人触目惊心的伤痕。他头发肆无忌惮地生长,遮住了半张脸。
但姜莞就是看见这半张脸才认出那分明就是相里怀瑾。
尽管她只远远见过相里怀瑾一面,但这位男主的确模样出众,叫人见之难忘。
零零九不可置信:“不会吧?他可是晋国后来的新君。”书中没写的部分零零九就什么也不知道,他只知道相里怀瑾是有一段艰难过往。如今看来这何止是艰难。
狗贩子牵着“狗”到姜莞身前站定,“狗”双手撑地,双腿弯曲,脚掌相顶,像普通狗那样坐了下来。
郡主府的护卫们上前拦住,不让他们冲撞了姜莞。
“这不是人么?”姜莞脆生生问。
“女郎,他看着像人,其实就是条狗!”狗贩子意味深长地笑笑,扯动锁链,“畜生,叫两声给贵人听听。”
相里怀瑾被扯得不悦,发出“呜呜”的低吼声,和野狗一模一样!
零零九在姜莞脑海中瞠目结舌:“太惨了,相里怀瑾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姜莞,你快点把他买下来悉心照顾。他现在这么惨,一定很需要关爱。你救了他你就是他心目中的小仙女,攻略他一定手到擒来。”
姜莞却向后退了两步,一副被吓到的样子。她指着相里怀瑾嫌恶道:“你这狗好凶,买了咬人可怎么办?”
狗贩子许是看出姜莞身份不凡,急于推销出狗,他狠踹相里怀瑾一脚,将之踢得伏在地上呜呜,这才陪笑道:“他不听话,女郎叫人将他打服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