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他们从鸡窝里摸出两只鸡蛋,这两只鸡很会下蛋,他家的篮子里已经有半篮子鸡蛋了,外婆让他把这两只老母鸡看好了,最近邻村一群二流子整日里到处晃荡,偷鸡摸狗的事情没少干,这两只老母鸡要是给捉走了,叶程从此就连鸡蛋也吃不上了。
“程啊,蹲那儿干嘛呢?瞧外婆给你带了啥?”叶程的外婆叫蔡金枝,今年快六十了,一辈子就只生了三个孩子,其中大儿子没长到十岁就夭折了,小女儿,也就是叶程的母亲,去年冬天也过世了,现在就跟着二儿子过,也就是叶程舅舅家。
“啥?”叶程凑过去,巴巴地看着外婆从围裙底下掏出一只蓝色的塑料袋,里头不知道装的什么东西,裹成长长的一根细条。
“看看这是啥?”蔡金枝把塑料袋打开一个口子,叶程就把脑袋凑过去猛瞧。
“排骨!”叶程高兴坏了,外婆以前也给他带过一次,这东西可好吃了,小灰今天也有骨头啃了。
“今天村里的二婶子家又杀猪了,我托隔壁的王婆子替我去买了一根排骨回来,晓得你最爱吃这个,偷偷藏在家里的碗柜里,你舅舅家那两只小狼崽,要是被他们看到了哪里还有剩……”蔡金枝一边叨咕着一边把院门给关了,取下挂在柱子上的砧板菜刀,砰砰砰几下,利落地把那根排骨剁成一小堆,叶程就眼巴巴地站在一边看。
“你说那二婶子,卖肉就卖肉呗,话那多,上次我打她那儿给你买了一片猪肝,她转脸就跑去跟你舅妈说了,那好几天啊,你舅妈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就连那大胖二胖,也直骂我偏心眼,嘿,没良心的小崽子……”
“后来我追上门去跟她大吵了一架,看她以后还多嘴,不过啊,咱这穷乡僻壤的,就她男人一个杀猪的,要还有别家,我早换地儿了,还跟她买?”
“别光顾着流哈喇子了,快点,烧火!”蔡金枝把剁好了的排骨放在一只小碗里,加了点盐,又倒上几滴酱油,放在米饭上面蒸着,吩咐叶程好好烧火,自个儿戴上手套,屋里屋外地打扫开了。
他家的灶台就架在院子里,头顶上就只有一片屋檐挡着,而且只有一个灶眼。
“程啊,昨天你洗衣服了啊?”
“嗯。”叶程一边烧火一边盯着锅盖看,随着米饭的热汽一起冒上来的,是久违的肉香。
“家里洗衣粉还有吧?”
“有。”母亲在的时候托人从镇上买了两大包回来,叶程觉得他大概能用上好几年。
随着院子里排骨的香气越来越浓,灰子也忍不住围了过去,这只狗被教得极好,鲜少在灶台边上打转。
“好了,火候也差不多了,先歇一歇。”
“我去浇水。”叶程吞了吞口水,狠狠心离开了灶台。
他那一小块菜畦杂七杂八地长着各种各样的青菜,这会儿长得最好的就数小白菜了。
“这天气一暖啊,小葱就要抽芽了,程啊,你好好给它们浇水,过几天外婆给你做葱花炒蛋。”
“今天又生了两只鸡蛋,昨天有一只。”
“这俩老母鸡可真是宝贝,咱这次有排骨了,那鸡蛋就先留着,等积得多了,外婆帮你拿到镇上去卖了,给你买身新衣服。”
“先给外婆买双手套。”叶程外婆的那双手套如今已经破了好几个口子。
“你这孩子,怎么突然扯到这里来了。”蔡金枝弯腰往灶眼里头点了一把火,再闷上一小会儿,这米饭才算是做好了。
“你这孩子,可怜见的,以后怎么办啊?”不知道怎么的,她说着说着就抹起了眼泪。
以前叶程带着灰子在村子里玩的时候,也总听别人说自己可怜,可是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生活有哪里不对,一个人生活在这个院子里,还有灰子陪着他,还有两只很会下蛋的老母鸡,外婆也常常过来,有时候还会给他带好吃的,他不知道别人为什么总那么说他。
就是上个月他生病的时候,一个人在屋里头睡了好久,口渴得厉害,都没有力气起来倒水,只好躺着睡觉,小黑这个家伙也不会倒水,也不敢去舅舅家帮他找外婆,因为它以前去过一次,结果被舅舅狠狠敲了两扁担,后来就再也不敢去了。不过它倒是叼了两个鸡蛋到叶程的床头,叶程也不想吃生鸡蛋,就放在枕头边上,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婆过来的时候才给他倒了一碗水。
蔡金枝去找叶程的舅舅,让他把孩子背到镇上去打针,叶程听到舅舅骂外婆了,说什么你这老太婆是想绝后啊,他这是得了跟他父母一样的病了,你就这么一个儿子也不想要了……
最后不知道怎么的,他还是到了镇上,医生说他没有得那种病,就是烧得厉害。叶程这一病,在家里躺了差不多一个星期,才又能下床活动了,外婆说发烧能把人烧傻,叶程觉得自己倒是没傻,就是村里的人不知道怎么的,都变得怪怪的,每次他一出去,那些人就要躲他好远好远,那些小孩要是跟他靠的近了,家里的大人就会扯着嗓门大声骂。
也有人骂过他,具体骂什么叶程忘记了,好像很讨厌他在村子里玩。那就不在村子里玩了吧,反正他家的院子也挺大的,还有灰子陪着他,在院子里头玩也是一样的,叶程以后渐渐的就不怎么出门了,就是外婆总说他最近话越来越少,年纪小小的这样不好。
排骨确实是好吃,外婆说一顿只能吃两块,等到他把这些排骨吃完的时候,她就又会来了。
但是叶程那只小碗里头的排骨都还没来得及吃完,他的外婆和舅妈就闹了起来,村里人都说,是外婆偷了舅妈的钱给自己买的排骨,有时候他们站在路口说,叶程就偷偷把门开一条缝,站在那里听。
叶程这会儿还太小,对于那些人口里的话,也只听了个半懂,他只知道外婆这一次好久都没能来他的院子,等她终于来了,又拉着叶程好一通哭,一会儿哭自己命苦,一会儿哭叶程他母亲命苦,一会儿又哭叶程命苦。
可是,命苦是什么意思?
☆、第 2 章
叶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走出过他家的院子,院门也总是关着,只有在外婆来的时候,才会打开一会儿。
那一天突然有人敲叶程家院子的门,他问是谁,却不见有人应答,于是他就想把门打开来看个纠结,然后那三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小青年就闯进来了,三两下就把两只母鸡给抓了,然后又去追灰子。
灰子见这些人抓了家里的母鸡,就开始狂吠不止,扑过去要咬,结果被对方一脚踹到地上。
叶程想要抢回自己家的母鸡,结果一下就被推到了台阶上,脑门磕在台阶边缘,流了许多血,他也不哭,站起来继续去抢母鸡,那几个人看到血大概是有些害怕,也不去追狗了,提着母鸡就跑。
“嘿!嘿!这是哪来的小兔崽子!缺德冒烟的东西,看老子不打断你们的狗腿!”村里的钱兴良正好经过叶程家门口,见到那几个二流子手里拎着母鸡,叶程一脸血淋淋地跟后头追,赶紧拔腿跟了上去。
那几个小青年见到有大人,跑得那就更快了,钱兴良追了几步就不追了,顺便把后头的叶程也拦了下来。
“你个不要命的娃娃诶,头都磕破了还追呢,走,大伯带你到医院缝针去。”
“母鸡!”叶程记得外婆跟他说过的,母鸡要是被偷走了,他以后就再也吃不上鸡蛋了,最近蔡金枝也少往他那里拿吃的了,平时除了菜畦里头的蔬菜,就只有那两只老母鸡下的鸡蛋了。
“先不管母鸡,那几只小崽子大伯我认识,先去缝针,晚点咱找他们家去。”钱大伯拦腰就把叶程给抱了起来,这钱兴良也是常年在外头打工的,在外面待得久了,知道的也多,对艾滋病这种东西,也不像村里人那样盲目恐慌。
钱兴良这两天刚从外头回来,过年那会儿坐火车太挤,厂里加班工资又高,他当时就没回来,这会儿闲下来了,就请了个长假回家探探亲。
他刚好口袋里有些钱,也大概听说了叶程家的情况,也没去叶程舅舅家,直接抱着就去了镇上,这一个多小时的山路,抱累了就让叶程下来自己走一会儿,等到了镇上的医院,挂号缝针,也要不了多少时间。
缝针的时候叶程一声都没哭,就只是皱着眉头抿着嘴,疼极了的时候才掉了几滴眼泪。
回来的路上经过一个村子的时候,钱兴良抱着叶程就进去了,当时差不多是吃完饭的时间了,农村人的通常吃饭都吃得早,钱兴良认识的那个小青年刚好也在家,这一下子,就被碰了个正着。
“刘小翠啊,你看看你家儿子干的缺德事,今天要不是我遇见了送这孩子去了医院,这事儿还指不定闹成什么样呢!小小年纪的,这都敢杀人了!”钱兴良的嗓门本来就大,这一通话把那小青年的母亲都说蒙了,再加上他怀里抱的叶程,伤口虽然缝了,脸上的血还没洗干净呢,看着渗人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