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俩对龙吟习以为常,但昆仑楼里的人却是精神百倍,谁也不飞鹤传书了,一个个全往楼外狂奔,推推搡搡中,他们也叫生生挤了出去。
仰目一看,只见连日昏暗的空中忽然被重新日出了一般,但日光却不是东边,而是北边传来的。龙吟声越来越高亢,伴随着催人的威压,遮天蔽日。却并没有海龙的妖气杀气,彷如包容万物,并无恶意。
少年啧啧称奇,才感叹龙这东西也不全都讨厌,就看到金光铺天盖地而来,赫然是一条威猛的巨龙盘踞上空,气势磅礴之余,如云舒展。又见一皂衣男子立在龙背之上,肉眼有所不及,识扫又修为之差太远,他并看不清那男子是个甚么人。
但能立在五阶金龙的背上,修为绝不能差了去,身份亦决计低不得。
少年所料不差,很快他就在众人的艳羡、推崇声中得知了对方是谁——“元昊少宗。”
“听说元昊少宗已踏入返虚期了,是也不是?”
“可不是哩,八百岁的返虚真君,咱们九州也是数一数二了!”
“有甚么稀奇,明净宗主可是两百岁返虚,五百岁大乘,如今八百余岁已大乘后期闭关几十年,等再出关,必然要进阶到化神期!九婴道人听闻也是极好资质,五十岁结丹,有这样的父母,元昊少宗的资质能差的了?”
“胡说八道!明净宗主与九婴道人皆是男子,元昊少宗哪里继承得了骨血?”
“怎不成?那些尊主大能的威力岂是咱们能估测得了的?”
对方犹是不服,正要再辩,已被其他修者的声音盖了过去:“嘘!嘘!元昊少宗来了,他看到咱们这里了!看!看!少宗下来了哩!真下来了!”
这时再没有人好奇尊主大能是否有威力叫男男生子了,人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从金龙背上上踩云而下的男子身上。正是他们口中的元昊少宗。
少年虽傲,心道不过是个返虚期罢了,他爹娘都是返虚期哩……但心里这么想,却莫名的和他妹妹一般生出两分亲切,忍不住随着众人的目光朝那元昊少宗的方向望去。
元昊黑衣黑发,肤色却白皙若脂,容貌无可指摘,那条金色巨龙在落地之前更是沉雾而起,化作一十分威猛壮硕的男子。雾散之时已有道袍加身,面容沉峻的他与和颜悦色的元昊并肩而立,无言中已是一对璧人姿态。
“元昊少宗!”
“元昊少宗不是在梁雍州对抗魔修傀儡入侵么,现在是往哪里去?”
“元昊少宗,梁雍州战况如何?”
“昆仑大宗是不是将那些杀魔傀儡杀绝了?”
“州中修者凡人可被解救了?”
“少宗,那些傀儡会不会杀到平戎州来呀?”
……百越港坊市里的修者都涌了过来,虽然是涌过来,却自动敬让出一道距离,并非是受对方的返虚威压所摄,而是真正尊敬这位不输父母仁义的少宗。
这八百年来,元昊从一开始得知封绍重伤封印而惊急,其后便是与封白一样,全心全意的加入到了多造善业的行列中。只有善业足够,芬陀利华境的千叶白莲才会再度开花结果,他爹才能从封印中醒来,服食圣莲子解除妖毒。再度一家团聚。
因有了这份压力与动力,他渐渐从先时的懒怠嬉闹的性子变作了勤力认真,只为能顺利升阶,延长元寿,有更多时间帮助他娘造善业,也为能等到重逢一日。他本就是活魔珠体质,修魔进阶一日千里,终于在不久前步入返虚。
元昊看着眼前众人,微笑的按了按手,四周霎时安静下来,他才正色道:“众位,自百年前化外之地杀魔傀儡肆虐以来,菩提辖内的阳夏州、商泽州最先被侵犯,城中遗留的修者凡人已尽数沦陷,如今几十年更是向西和州,向梁雍州、大荒州挺进,亟欲将这三州也变成傀儡死城……实话说,此三州已被那杀魔傀儡占据大半,虽然我昆仑、抱朴、飘渺三宗与九州盟严防死守,情况仍是不容乐观。”
此言一出,人群中更为寂静了,杀魔傀儡见活物就吞,哪怕叫它伤了,也要被污染成傀儡,制作这傀儡的魔修尊主十分歹毒神秘,其心可诛。若连梁雍州、大荒州都被完全污染占据,那平戎州也没有太平日子可过,立马成为傀儡下一个染指的目标。
众人一联想到这点,不由面露惶然,莫不道:“首宗与散修盟一定要挺住啊!”“若是明净宗主出关就好了,就算不曾进阶那有大乘期尊主,定然能一举剿灭它们!”“杀魔傀儡可怖至极,犹如蝗虫过境!”“一定要救救我等啊!”
元昊抬起手来,道:“九州散修是一家,我昆仑忝为四大首宗之首,九州第一宗,我元昊忝为昆仑少宗,便是战到最后一人,也必然救护大家!”然而声音一沉,接着道:“然而此次战事之严峻,我却不敢说一定能完成此任。为我九州安定,为我修者大道,我元昊在此恳请众位,团结一致,抵御外敌!”说时,他躬身深深一拜。
返虚真君一拜,众位修者不禁大惊失色,又闻得这等言语,无不动容,人群中有人发出一声怒吼:“何须少宗来执礼说!那杀魔傀儡数量惊人又如何,我们九州修者不比他们少,他们蠢笨,我们齐心协力,定然能将他们赶出去!”
“赶出去!”“赶出去!!”“赶出去!!!”
这呼声一声大过一声,彷如山洪咆哮,在场所有人的心都凝结一处,不约而同道:“天佑昆仑!天佑九州!”
元昊压下呼声,感动的道:“众位有心,然而此去梁雍州、大荒州却是危机四伏,我不敢再多言甚么。我今次来平戎州,原不是为此事,我昆仑执掌九州,本有职责护佑九州护佑九州的所有修者。我来是听闻平戎州前方海域风浪经年不散,乃是有海龙作怪,使得大家几年不能出海探险历境。这实在是耽误修行了,我来便是往海中去,彻底解决海龙这一祸患,使大家畅行无阻。”
在场众人滞留百越港,多为此事,闻言都是大喜,却也有不少修者表示,不愿再出海,而愿奔前线而去,“那杀魔傀儡若连梁雍州、大荒州都吞了,势必将发展出更多傀儡,我平戎州危矣。届时便是出海大有所获,只怕回来岸上就要成为傀儡食物,沦为活尸一员!”
不止一人这样想,人中略有远见的便知此理,然而元昊为大家平定海龙,为低阶修者分忧,无疑也赢得众人更多敬重,待得元昊乘龙东去,众人都在原地长拜不止。
少女见人去了,忍不住传音问她兄长:哥哥,这位少宗真能将那发疯的海龙给弄老实了?
少年不以为然,道:咱们爹娘也是返虚期,还是返虚中期,面对那群五阶海龙不还是忍了近百年,就是忍无可忍动手了,这也缠斗十多日都没解决上岸哩。我看啊,难。
少女也颇以为然,即使如此,两人却莫名的心系这位少宗,竟是希望他不要吃太多海龙的亏。最好遇着他们爹娘,便连为一气,莫出事罢。
越行越疾的元昊并不知晓这份关心,他一心牵挂的只有须弥与凌霄。不错,在海上折腾那群海龙百年的两位大能,便是这两人。
自从当年须弥终于发觉凌霄体内还少了一缕器灵元魂,看似只有一缕,极为不易察觉,似乎也没甚大碍。不过越往高处升阶,金丹、元婴尚好,返虚那一次升阶,几乎使得凌霄陨落在雷劫之下,元魂不全,岂是小事?
最终须弥这老魔力挽狂澜,终于是将凌霄救下,但若不寻到缺失的一缕,下一次升阶如大乘期,是绝无侥幸可能了。
须弥自不满足他师兄只陪伴自己千年又走,立时找到封白兴师问罪,几乎要杀了对方。但彼时又历经三百年,当时的封白已是返虚期圆满,摸到了大乘期边缘,素来实力远超修为的他,竟是不惧大乘后期的须弥,两人交手,须弥不曾讨得便宜。
封白仿佛真的学到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便告知对方,那一缕元魂装在玉瓶里叫化外之海东南方向的海龙追食了。玉瓶乃是一高阶灵器,万年不变,尽管剖腹搜寻。
海龙不仅是五阶,其数量亦不是十数只数十只,一只只剖肚子得到猴年马月。幸而须弥不傻,不知使出什么魔门功法,令原本就戾气十足的暴龙们着魔般自相残杀起来。
这么一杀,也杀上了近百年。
思及此,元昊摇头一笑,虽然他也觉得须弥活该,但此时却不是与他娘同仇敌忾的时候。事有轻重缓急,无疑此时,他极为需要须弥老祖这个大乘后期的尊主助益。
因为如今的杀魔傀儡的攻势比他想的还要危急,皆因得到消息——造出这一切祸乱的恶魔,已要出关。别人只道神秘,他却心知肚明那恶魔其实是谁。
再出关时,那人便是大乘中期修为了,他娘又闭关未出,这世上能对付那恶魔的……元昊叹了口气,所以他愿以真正的元魂为饵,诱须弥相帮。
他心道,娘若知道,必不会反对。情势再恶劣下去,之前几百年好不容易造下的天下大善,只怕要一朝尽毁,圣莲子若长不出……他爹可如何是好。
元昊正愁结着,忽闻前方斗法声不止,远眺而去,清晰见到一黄衫女修被海龙追逐,情况危急。他心中莫名一动,道:“川川,我们快将人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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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当日元昊带来的战况只使一半的修者热血觉醒,那么随后来的每况愈下,就使得那些想要独善其身的修者也懂得了什么叫做——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元昊深入化外之海后不过数日,肆虐西和州、梁雍州、大荒州的杀魔傀儡展露出惊人的爆发力,突然实力疯涨,显是幕后那只魔手的力量取得长足进步。
抵御在此三州的修者猝不及防,不及月余,大败于万万傀儡军之手。
西和州、梁雍州、大荒州失守,无法逃离天堑州界的凡人尽数沦为傀儡之食物,逃离不及的修者则被傀儡取而代之,心魂湮灭,沦为再一个只懂杀与杀的魔人傀儡。
腥风血雨,生灵涂炭。
如此惨败之下,拼杀一线的三大首宗、九州盟以及参与作战的散修死伤极大,十中去了六七,仅剩的三四也多有负伤,最后由昆仑宗张千百、飘渺宗宗主丹紫带领突围,昆仑何鸾、九州盟季连云断后撤退。
因西和州过境便是徐翼州,相隔遗珠内海之流,又有昆仑仙境天然屏障,极难攻入。这一退便退至此地,然而此举却是将与其他五州接壤的平戎州置于险境。傀儡军实力大增,又吞入三州补充了无数新傀儡,再入侵几乎孤立的平戎州轻而易举。
何鸾自看不下去她师娘好不容易打造的大善九州变作死地,但己方惨败后遭受的打击也无法再战,不过徒增伤亡。季连云当机立断,州可舍,人要救,凡人无法突破州界的天堑,那些滞留在平戎州的修者却不能视而不见。
哪怕得到一队飘渺阵修宗师的加固,傀儡军攻破平戎州的州界阵至多也只能延迟数月时间。此消息一公布,无需多言,又有首宗与散修盟协助,当地修者很快便拖家带口,成群结队的逃奔向最近的豫荆州。
如此大动作,自然惊动了原本一无所知的凡人,若是一无所知不过是作糊涂鬼罢了,如今骤然得知群魔来袭,却逃避无法,终于使得平戎州魔未至,人先乱。
见到原本太平安定变作兵荒马乱 ,凡人仿佛灭世前的疯狂般自相屠戮起来,何鸾不忍之余又心生惶恐。她仿佛见到师娘手里的功德镜,好不容易逐渐璀璨了,忽然间却碎裂殆尽。
她师尊的音容笑貌随着镜裂而逐渐模糊,消失不见。
“小鸾,我们救不了。凡人逾越不了州界阵,这是天命。”季连云叹息一声,想要将呆立的何鸾拉回飞剑之上。何鸾却是摇头,道:“不成,凡人何辜,没有如此不善的天命。便是有,我也得改一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