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被遮蔽的月亮露出了一角,洒下柔和的银光,正好落在骆琅的半边脸上,他脚边衣袂飘飘,竟有种不似凡人的错觉。
“神仙......”旁边那个跟出来看热闹的孩子忍不住叫出声来。但是戚卜阳知道,他隐没在黑暗中的那半边脸上一定挂着张狂的冷笑,与其说是神仙,不如说是妖魔。
这个让自己总也捉摸不透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戚卜阳想得晃了神,脸上传来的微凉触感忽然让他醒过来,才发现骆琅已经走到面前,抚着他的脸问:“你在看什么?”
“没、没什么...”戚卜阳的掩饰暴露无遗。
骆琅了然地眯起眼:“是不是被我的英姿迷住了?”
“骆先生!不要开这种玩笑!”戚卜阳板起脸拿开他的手,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却遮不住脸颊升起的红晕。
“我发现你们人类的词语真是有趣。”骆琅揶揄道:“你这样应该就是恼羞成怒吧?”
“......”
“你看脸都红了。”
“......”
“戚卜阳,你在害羞吗?”好奇心旺|盛的骆大师执着地追问。
“闭嘴!”戚卜阳忍无可忍,终于吼出了他人生中第一句粗话。话出口他就后悔了,带着歉意看了眼骆琅。
“别担心,我不会嫌弃你的~”骆琅表现得很大度。
“......”戚卜阳掩面,他真是想太多了,如果这个人是妖魔的话,也是个厚脸皮魔,凭着一张刀枪不入的脸皮就能所向无敌了。
眼看骆琅已经带头进屋,戚卜阳也赶紧跟上,向迎出来的祁穆他们解释了一下刚才的情况。至于祁穆被问到为什么会在这里,则是说来爬山迷了路所以留在山上住一晚。
戚卜阳又把骆琅正式介绍了一遍:“这位骆先生,是业内极富名望的大师,这段时间来我们戚家互相学习交流。”
骆琅似乎对祁穆和封百岁很感兴趣,嘴边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对戚卜阳说:“你的两位朋友,很特别。”
戚卜阳知道封百岁是阴魂,担心骆琅想要收了他,立刻认真道:“虽然封百岁是鬼,但他是好鬼,请骆先生不要为难我的朋友。”
“他们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为难他们?”骆琅反问。
“......”戚卜阳哑然。
骆琅笑笑,突然对封百岁说:“你也会来人界?”
后者动了动眉梢,“什么意思?”
他并没有回答,反而把目光又转到祁穆身上,“啧,竟然是人类。”
祁穆被他弄得莫名其妙,“那骆大师希望我是什么类?”
骆琅不再说话,回头对戚卜阳道:“走吧。”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戚卜阳只好替他向自己的朋友道歉:“你们不要介意他说的话,他是无心的。”
祁穆笑笑表示无所谓。
匆匆告别,戚卜阳跑出去追上了骆琅,忍不住又强调了一遍:“骆先生,祁穆和封百岁真的是好人。”
骆琅嗤笑:“你怕我对他们不利?”
“......”戚卜阳在心里点头,他听不懂骆琅刚才和祁穆他们说的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总是放心不下,生怕这个阴晴不定的骆大师一个心血来|潮又想做什么。
“那个祁穆和你是什么关系,这么维护他?”
“他是我朋友。”作为一个身世神秘的天师世家继承人,戚卜阳从小被养在山上的祖宅,小学以后就没再去过学校,而是由专人在家教导,同时还要修习戚家的法术,每天与阴魂相伴、深居简出,根本没有和同龄人接触的机会,所以祁穆算是他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
他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出这些话,只是认真地补充:“祁穆是很重要的朋友。”是祁穆让他知道鬼和人一样,也分好鬼和坏鬼,他才没有变成见鬼就杀的无理天师,祁穆还告诉他很多以前听都没听过的道理,所以他很珍惜这个朋友。
“很重要?”这个定义却让骆琅莫名地感到不快,“朋友”不是那些弱小的人类拉帮结派以求自保而发明的借口吗?在他的认知里,从来就没有这个词,这种彰显弱小的东西有什么重要的?况且那个祁穆也不是普通人,根本不需要什么朋友,戚卜阳连这点都不知道,还傻乎乎地把人家看得很重要。
他露出一个嘲讽的冷笑,这个人类真是愚蠢。但又忍不住想要和那个祁穆比一比:“戚卜阳,那我呢?”
“啊?”戚卜阳不知道他刚才在想什么,完全跟不上这么跳跃的思路。
“我问你,我是不是你很重要的朋友?”
戚卜阳为难了,爷爷说骆琅是受人尊敬的大师,他就把骆琅当成戚家的贵宾,虽然明知道这个人根本没有什么大师风范,还是一直以礼相待。不过刚才看他转眼间就能打散那团戾气的功力,绝对在自己之上,不,应该说比自己高了不知道多少倍,难怪爷爷也说骆琅的能力深不可测。他现在不再怀疑这个人的能力了,甚至有些敬佩他的高深修行,可是......他们怎么也算不上朋友吧?
虽然不明白骆琅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他既然问了,也不好直接否认,戚卜阳有预感,如果自己直接告诉他“不是”的话,骆琅一定会生气的,到时候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了。
最后戚卜阳决定回避问题,只是说:“我很尊敬骆先生,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榜样,我会努力让自己成为像你这样年轻有为的天师的。”这是他的真心话,却不是骆琅想要的答案。
“我再问一遍,我是不是你很重要的朋友?”骆琅沉下脸,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凌厉的眼神让他打了个激灵。
戚卜阳只好硬着头皮点点头。他很不擅长撒谎,实在说不出口。
不过骆琅已经满意了,嘴边又重新扬起微笑,变脸之快让戚卜阳瞠目结舌。他忽然发现,和骆琅现在这个心满意足的淡笑相比,他平时那些显然都是假笑,也就是俗称的皮笑肉不笑,难怪每次看到他笑都觉得毛骨悚然。
他还在这里研究骆琅的表情,对方却已经找到了新的兴趣点,就是戚卜阳脖子上的挂坠。
“这东西真好看。”难得听到骆琅的夸赞,戚卜阳轻易就被转移了注意力,低头一看,那是一个翠绿色的龙形玉坠,色泽鲜亮饱满,里头的翠色鲜活得仿佛在流动,整条龙看上去气势不凡、充满了生命力。
“谢谢骆先生夸奖。”这个坠子他平时都是贴身收藏的,也许是刚才的跑动让它掉出来了。
骆琅似乎很喜欢这个东西,凑过来把坠子放在手心把|玩,同时追问道:“这是谁给你的?”
他和自己贴得很近,这么近的距离竟然让戚卜阳忽然产生了一种熟悉感,好像以前就有过类似的接触,但是怎么毫无印象呢.....戚卜阳愣了愣,才答道:“从记事起我就戴着它,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好像有人说过这个东西无论如何都不能摘下来。”他想了一下,“大概是爷爷给我的吧。”
“是吗。”骆琅放开了手中的玉坠,轻描淡写地转开视线,之后就没再出声了。
戚卜阳敏感地在他眼中捕捉到一抹失望的情绪,难道他不高兴了?戚卜阳疑惑地隔着衣服摸了摸那个玉坠,却怎么也想不出来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
☆、第9章 鬼谈(上)
漆黑的空间里,骤然亮起几个光点,也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光,忽隐忽现就像鬼火。昏暗的光线中缓缓映出四张阴森森的白脸,忽然,其中一张脸开始说话了——
“从前,有一个女人,因为家境贫寒,从小就被卖到烟花楼里受训,长大以后成为那里的舞妓。这个女人长得很美,凭借高超的舞技艳压群芳,所以在楼里很受欢迎,算得上是红牌。但是她不甘心一辈子待在那种地方,所以一直在偷偷攒钱,把老鸨给的花销和客人赏的小费都藏起来,准备存够钱就给自己赎身,然后带着多余的银子找份正经工作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就在她的梦想快要实现的时候,她爱上了一个男人。那人年轻有礼,对她很好,也不嫌弃她的出身,于是两人瞒着老鸨互许终生。她守着自己的小秘密心中雀跃不已,只差一点了,只差一点就能攒够钱给自己赎身,然后嫁给她的情人,她要给他一个惊喜。
这个时候,男人忽然说他家里老母亲生了重病,需要银钱医治,否则性命难保。女人不忍心让情人难过,于是她拿出了自己这么些年攒下来的所有银子和珠宝,全部给了他。男人很高兴,许诺等自家母亲治好病就过来接她,想办法给她赎身,然后正大光明地把她娶进门。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女人信了他的话,日日夜夜等待着,可是男人却再也没有回来。她的喜悦在长久的等待中消磨殆尽,只剩下无尽的绝望。
她日渐消瘦不成|人形,耽误了花楼的生意,老鸨找她问出原因,请人去打听才知道,原来那个男人已经娶过亲了,家里还有一个两岁的孩子,而且他根本没有什么生病的老母亲,他的娘早就死了。他好赌成性欠了一屁|股债,拿不出钱来还给人家,大概是什么时候听到女人无意中说了自己藏有私钱的事,便动了歪脑筋,编个理由从没有防备心的情人手中把钱骗走。
老鸨如实把真|相告诉她,是想断了她的念头,以后就能死心塌地留在楼里继续做摇钱树。却没有想到这女人是个烈性子,知道自己被骗走了心又被骗走了赎身钱,从此再无指望,既悲哀又恼恨,万念俱灰之下,当天晚上拿剪刀弄花自己那张漂亮的脸,然后划开脖子自尽身亡了。”
“那、那一定很可怕。”听着故事,其中一个人抖着嘴唇不安地说。
“当然可怕,脖子被划开,血喷得到处都是,一屋子都被染红了。而且她伤了脸,半边脸上全是血污,翻开的皮肉露在外面......”讲故事的那个女人脸色青灰,慢慢瞪大了双眼,“就像这样!”她突然撩|开遮住右脸的长发,露出一道狰狞的疤痕。
“啊啊啊啊啊啊啊!!!!”顿时响起两声尖叫,她对面的两个人吓得抱在一起哭道:“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好吓人!”
“嘿嘿,谁让你们要玩这个。”刚才的女人放下头发,得意地笑了,非常鄙视那两个发抖的:“你们自己就是鬼,还怕什么!”
“真的很吓人嘛......”小偷鬼委屈道。
原来这几个鬼每天待在符里实在太无聊,于是开始变着法找乐子,今天的主题居然是讲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