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纶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熊大在一旁一言不发,等回了房间,才伸手将温纶抱着拍拍背:“别难过。”
温纶刚才一大半是在做戏,根本就没难过,最多也就是为原身感到不值。
这个齐国和他以前学过的古代历史有着很大的不同。一般人想要入朝为官,大致分为两种途径:一种是推举,一种是科举。士族官宦人家都是推举子弟入朝为官,参与科举的都是寒门子弟。
当然,类似温纶这样身份的,参与科举也没有什么;但在士族人家看来,总是没了规矩。世家大族根据着每一个子弟的身份学问,会将人根据家族发展的需要,安插在各个不同的地方。原身就是在等着安排。否则依照原身那种学霸,不说什么状元,最起码也是有功名在身的。
士族的规矩在温纶看来简直就是狗屁。他家十分民主,任何重大决定都是家庭会议讨论,哪怕他提出的意见再怎么幼稚,他的父母也会将他的意见耐心听完,并且询问他要这么做的理由,以及不能这样做的原因。现在他规划茶园和药园,都不是小打小闹,按照原身的性格,哪怕是真有这个想法,也肯定会先请示过父母才会动手。这个“母”,还是嫡母刘氏,不是他的亲娘吴氏。
温纶在肚子里过了一遍规矩后,简直就想呵呵。可是他又能呵呵谁呢?学渣虽然不够聪明,可也知道他一个人不能单挑一个世界,只能在有限的条件下,尽可能地让自己活得宽松一些。
第二天一早,温纶和熊大亲自将黄掌柜送出村。
温纶的脸上带笑,眼中还是一派沉郁之色:“我已经嫁出来了,家中还有弟弟妹妹。爹要是有心,就给姨娘吧。”
黄掌柜的躬身告辞。他对大少爷了解不多。在县伯府里,大少爷算是为人最低调的一个,除了自幼就显露的才学之外,就连人际交往,也不过局限于几个县城的同窗。他低头看了看木匣,里面可是足够普通人生活三辈子的财物了。他本来还以为大少爷会拿着玉牌是……
黄掌柜坐在马背上摇了摇头。算了,这豪门深宅的事情,他这个做下人的,也不用弄得太明白。
熊大刚想安慰一番,偏头却见温纶笑得一脸不怀好意。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上,突然露出这种表情,竟然带了一丝艳色。熊大看得心头一跳,还是渐渐聚拢在大茶树下的村民的声音将他惊醒。
熊大抓着温纶的手:“不是说要去找村长?”
温纶倒是没甩开:“嗯,走吧。”四周这些落在他身上的视线,让他感到微微的不舒服。这些视线的些微恶意,让他决定回去后将人统统拖进黑名单。
果然,两人还没走出多远,就听到村民们议论开来。话里面的意思,从温纶的穿着打扮,到两人牵手,最后的结论几乎就是说温纶不知检点。
奇怪了,他和熊大两夫夫,怎么牵个手就能扯上检点了?
温纶的耳力不用说,熊大是习武之人,耳力也远超常人,回头看了一眼,将说闲话的那几个人记在心里,松开拉住温纶的手,直接揽过肩膀:“没事,有我。”
温纶抬头看熊大,没吭声,到了村长那里也没说话。
熊大将来意对村长说了。
村长听完,沉思苦笑:“你们想着村里人,也是你们心善,只是这买茶苗药种都得花钱。咱村里穷,你们也知道,恐怕……”
熊大跟着遗憾道:“是我们考虑不周。本来也想着村里人穷,能种点茶树,每年好歹多点进项。”
村长见人要走,赶紧拦下:“熊大,温大少爷,你们先别走。我知道你们有心,这儿有个提议,你们听听不知道可不可行?”
温纶露出个几不可辨的冷笑。这村长的打算,他大概能猜到,不外乎空手套白狼的那一套。
接下来,村长果然说道:“你们开这茶园,也不是几个就能办成的。村里人都是现成的。你们也知道村里这个情况,空闲时间多得很,不如让村里人去你们茶园出一份力气,你们每年看着给几个钱,怎么样?”
这回熊大没说话,温纶直接道:“我看不怎么样。”
村长没料到温纶拒绝地这么直接,当下就噎住了。本来在他看来这是两全其美的方法,比起他们提议的让全村人一起种茶树要靠谱得多。
温纶抬眼看了看村长,大家少爷的派头最近摆得十分熟练:“本来这话我也不想说得太明白。我温纶现在也是大茶村里的人,看村里困苦想到方法拉扯一把,本来也是本分。可是我这么想,别人却不这么想。老黄历的事情我也不想翻,村长若是有兴趣,倒是可以看看我家养的那一群鸡。能挑出那么多只公鸡,还真是废了一番心思。让我用村里人,村长,出了事情,你赔我损失?”
村长这回不仅喉咙噎住,心口都快噎住了。这小公鸡的事情,要说他完全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大茶村屁大一点地方,有个新闻早就传了个遍。本来村里人还在说这城里面的大少爷,什么都不懂,钱多人傻真好骗;现在看来,哪里是人家傻,分明是他们村里人傻。
村长见过茶庄。那茶园好几个山头,到了采茶的季节,采茶女更是要临时雇上好几十个。本来这种活计,肯定都是就近雇人,可现在人家有钱,哪里人不好雇,非得雇这些不给他脸的人?村长扪心自问,换了自己也不干。
熊大这时候倒是说了一句话,可是让村长更是心塞:“村长,温纶说话直了一点。不过这事情也不难解决。咱家不是买了山头么?现在归村里的那部分也该下来了吧?到时候拿出来,给每家每户买上几颗茶苗不就行了,也花不了多少。”
村长瞪圆了眼睛,看着两夫夫手牵手地出去,几乎一口气没缓过来!
那几个破山头本来就没值多少钱,划拨到大茶村的更是没多少。村长本来还在纠结,到底是用来修路,还是给村里添上一头牛,现在可好了。等到当天晚上,村长送走第六波来询问茶苗事情的村民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件事根本就不用纠结了。
村长的儿媳妇像个鹌鹑一样缩在一边。这茶苗的事情,就是她传出去的,故意的。村长的打算多次在家里提起过。
可是路修好了怎么样?他们能有多少东西能进县城卖的?又能有多少钱能进县城买东西?一年不过一两次,这路修没修好,能差多少?
买一头牛倒是好。但山里地就那么一点,人辛苦一点也就是了。再说,现在熊大家不是有一头驴子么,到时候他们去借,难道熊大家还能不借?都是乡里乡亲的,肯定不好意思。
茶苗可就不一样了。熊大说得多在理。哪怕是家里屋前屋后的院子里种上几颗,茶树好照料,每年炒一点茶叶,少说一点也能给娃子吃上一顿肉。县城里的粗茶都卖二三十文一斤呢!
村长看了看瘦小的孙子,身上穿的衣服,还是他儿子的衣服改的,许多地方都补了又补。村长老婆扯了一下村长,村长叹了口气,第二天把这个事情给村里人说了。
白捡钱的事情,当然是皆大欢喜,可也有人说道:“村长,您看咱家不要茶苗,折成现钱行不?这都快入冬了,日子难过。”
村长狠狠瞪过去一眼,将那人瞪到自动消声:“这事情还没定。你们要是不想种,那就都别种。最后有没有茶苗,有多少茶苗,还要看衙门里给咱们村子多少钱?反正最快也要明年开春,想要钱过年,自个儿种去!”
村长平时不被村民们放在眼里,在这种时候还是很有威严的。有意见的村民嘀咕两句,也不敢真闹开。想种茶树的人家还是大多数。日子穷了,一文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种茶树的好处,村长刚才也说过了。几个家里有孩子的,都已经开始计算起来,多种几颗茶树,说不定过几年就能给儿子村上娶媳妇儿的钱,能给闺女存上嫁妆。
村里人原先也不是没想过种茶,但是山里面的野茶树挖来很少有种活的。就是种活了,炒出来的茶也就那么一丁点,味道也就是自家喝喝。现在有村里从别的茶园统一买茶苗,还有人指点种茶树、炒茶,简直跟天上掉钱一样。
当天的大茶村已经很久没有那么热闹过了。
温纶仗着一双千里耳,听着八卦乐呵。不想种茶的人家和想多种茶的人家,私下里互通有无。这倒也没什么。就是想卖的人家一下子卖了三家,想买的人家手上半文钱也无。
当天,黄掌柜将玉牌和木匣一并交给了老县伯,将温纶的表现了。
老县伯手上磋磨着玉牌,久久无语,挥了挥手让黄掌柜下去。
吴氏端了汤药进来,老县伯将木匣子递给吴氏:“这些东西你自己存好。你也跟了我那么多年,我倒是疏忽了。这一次我算是看清了。我有个万一,恐怕你们娘俩在这府里也过不下去,倒时候你就拿着这些一个人过也好,跟着大郎一起过也行。”
吴氏结果木匣,随手放在一边:“伯爷说这话早了。喝药吧。”
☆、第十四章 初雪
黄掌柜隔了两天拉了两车碳上来,还递给了温纶一个大包袱:“山上天凉,伯爷让准备的碳。这是吴姨娘亲手缝的冬衣。”
第二天黄掌柜下山的时候,照例叹了口气。山上天气已经很冷了,这一口气直接变成了白雾。他拍了拍包袱内的罐子,想到大少爷说的话露出一个笑容。
“哦?这是大郎亲自炒的茶?”病中的老县伯闻言果然精神了一些,最近因为天气转冷,病情又开始反复的身体,这一刻都透出一分精神来,对着笑眯眯的吴氏招了招,“快来,咱们老头子老太婆尝尝儿子炒的茶。”
黄掌柜跟着笑笑:“大少爷说,第一次尝试,炒得不好。”
老县伯嗤了一声:“自己知道炒得不好,还拿来孝敬爹娘。”话虽如此,可是他眼中的期待十分明显。
吴氏笑意盈盈:“大郎到了山上倒是空闲了。”
这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老县伯的表情顿时就僵硬了一下。自己的几个子女,他全都看在眼里。
大儿子的优秀,二儿子的平庸,他全都知道。他总想着,怎么这两个人就不能换一下呢?如果吴氏生了一个平庸的长子,他尽可以chong溺。等他百年之后,他甚至可以早做准备,安排母子两个出府单过,绝对不会让他们受半点委屈。
温纶优秀,他当然也很喜欢。可是这样的喜欢,对吴氏和温纶母子来说,并不是好事。这一次,要不是他的病情好转,他们母子恐怕已经也跟着他前后脚去了。也亏了那孩子没怨气,还找了千金难买的铁皮枫斗。
至于县伯府,还是需要一个优秀的嫡子在继承。他在温诚身上花费的精力,远远超出其他几个子女的总和,哪怕是那么重要的龙州令,他也早早在私底下交给了温诚。这县伯府将来总是温诚的。
可是温诚这都干了什么?当他被告知龙州令落在了温纶手上的时候,他甚至有一瞬间想着干脆这样也好。可惜,齐国的律法对于庶子的继承权有着明确的规定,爵位是绝对不能由庶子继承的,哪怕他这一支没了嫡系,也只能从旁支过继一个来继承。
吴氏将茶泡好的时候,老县伯还在愣愣出神,直到眼前氤氲的水汽扑上他的脸,他才回过神来。
浅金色的茶汤在深秋时节看着也让人温暖,茶汤入喉首先是绵长的苦,夹杂着些微的涩,接着清爽如大山的气息转瞬即逝,最后才略有一点回甘。
老县伯将茶盏放在托盘里:“茶是好茶,可惜……”糟蹋了。
吴氏也跟着喝了一杯。哪怕她在县伯府上已经生活多年,出身也无法改变,再好的茶她喝起来也是一个味道。时间只是让她学会姿势和动作。这杯茶她却觉得是她喝过最好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