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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少优整了整衣袖,神态闲惬的开口笑道:“妈妈是母亲身边的老人,一言一行自是代表了母亲。记得当日我被长姐推入荷花池中,还是妈妈去请了郎中问诊。少优在此先行道谢。”
    陈妈妈言语一滞,旋即面带犹疑的打量着君少优。半日,突然轻笑道:“观郎君今日之机警,想必往日怯弱退让皆是藏拙之故。夫人跟我倒是看走眼了。”
    君少优轻笑一声,到底是狗仗人势之辈,刚刚装了这么一会儿,就你呀我呀的起来。君少优摇了摇头,突然说了一句跟目下情景完全无关的话。
    “听说晋昌坊的地价儿不错,临着大雁塔,勾着曲江池,再过两个月便是重阳,正是踏青郊游的好时节。倘使在坊中开两个茶楼酒肆接待往来游客,定能赚得不少银钱。妈妈以为然否?”
    陈妈妈豁然转过头,目光灼灼的盯着君少优。眼中闪过一丝惶恐不安。君少优好整以暇的甩了甩衣袖,开口说道:“时候不早了,未免母亲等的太久,我先去给母亲请安。妈妈若是喜欢跟我屋里的丫头寒暄,但说无妨。”
    言毕,不再理会面色青一阵白一阵的陈妈妈,径自前往杨黛眉所住的荣曦堂。
    彼时正值晌午,暑热正盛,十来个穿红着绿的丫头都坐在台阶上回廊下散淡休息。瞧见君少优的身影,有起身问候一句的,也有不言不动不搭理的。君少优也不以为意,进了内堂直接寻杨黛眉说话。
    杨黛眉正搂着君柔然软语安抚,君柔然一双眼睛哭的红肿,依旧不依不饶的说着一些不好听的话。君少优缓步上前,躬身见礼道:“给母亲请安,见过长姐。”
    君柔然冷哼一声,掉头埋进杨黛眉的怀里。搂着杨黛眉的胳膊道:“阿娘,你要给我出气。”
    君少优莞尔,杨黛眉瞧见君少优漫不经心的形容,眼中闪过一丝恼怒,挑眉便道:“你如今翅膀硬了,仗着有永安王为你撑腰,蔑视长辈,欺、凌手足都不在话下。想是断定了我们也不能把你如何。我只问你一句话,你眼中可还有我这个母亲?倘使你眼中还有半点儿孝悌人伦,就给我跪下,给你长姐赔罪认错。”
    君柔然眼中闪过一抹幸灾乐祸,挑衅的看了君少优一眼。
    大褚礼教,三纲五常。晚辈不可拒绝长辈之吩咐,否则便是忤逆不孝。父母辈是可以告官追究的。
    君少优摇头轻笑。“古人有云:父母不慈,则子女不孝。夫人无须以孝道压我。须知我如今被许配给永安王府,已然断了仕途经济之路。所谓名声好坏,于我而言竟是无关痛痒。夫人若不怕两败俱伤,尽可随意编排,或者写封状子去大理寺告我。只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倘使今后我听闻半点儿于我不利的流言,说不得母亲跟长姐的名声也要受些牵连了。”
    一个能放纵嫡女将庶子推到荷花池子里也不管不顾的嫡母,一个因为嫉妒就能在庶子的汤药里动手脚的国公夫人,一个逼迫着有理的庶子给没理的嫡女磕头认错的大妇……
    君少优笑了笑,他相信京城官宦权贵之家对于后者的兴趣可能更大一些。
    “儿建议母亲在行事之前可以同父亲商议一二,免得将来事情闹大了令父亲措手不及,反而怪罪母亲。身为正室夫人,不能帮衬夫君管理家务,反而将家中丑事闹得沸沸扬扬,使护国公府成为京中笑谈。届时父亲一怒之下恼了母亲,岂不是儿的罪过。还有长姐,她今年十七,正是谈婚论嫁的好时候。倘或因为此事耽搁延误了一世的好姻缘,儿真是万死不能赎罪。”
    君少优站在当地,低眉敛目的进言。他的口里说着堪比刀锋的讥讽言辞,面上的表情却比任何时候都恭顺诚恳,好像他在谈论的是何等掏心窝子的好话忠言。君少优自以为此时不过展露了半成功力,饶是如此,依旧气的杨黛眉面色铁青。“你是在威胁我?”
    “非也,儿这是在提醒母亲。倘或说的再明白一些,儿是与母亲做交易。”君少优弯了弯眉眼,眸子清冷却无一丝笑意。“以我的名声交换长姐和母亲的名声。我是个男人,只要不做官,名声好不好无所谓。所以认真算来,这门生意是我一个人换母亲和长姐两个人,我一个男人换两个女人。说不得是儿赔了。不过大家都是一家人,赔不赔赚不赚的,又不是市井商贩,用不着算的那么清楚。母亲以为然否?”
    杨黛眉豁的站起身来,疾步走到君少优面前,冷笑道:“你以为永安王喜欢你,向圣上请旨求娶你,你便高枕无忧,可以仗着永安王的宠爱在护国公府作威作福,那你就错了。”
    君少优毫不示弱,也上前一步笑道:“还是那句话。母亲若是有能耐,不妨试试把这件婚事破坏掉。或者干脆釜底抽薪,将我毒死。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永安王既然能得知你我昨夜密谈之事,兴许也能知道些旁的。比如儿为何吃药多年身体也不见好转……”
    杨黛眉面色一冷,看着君少优的目光也变得猜疑犹豫。
    君少优后退一步,软语说道:“正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儿虽身为男子,终究是要嫁到永安王府的。儿在护国公府时日无多,本不想横生枝节。望母亲体恤儿的心思,别将儿逼得退无可退。”
    “你要是退无可退,我岂不是连立锥之地都没了。”杨黛眉挑眉冷笑。沉吟半晌,终究是没了底气,转而问道:“你想如何?”
    “儿真的不想如何。只想孝敬父母,友爱兄长姊妹,安安稳稳的过我的日子,没人打扰是最好不过的。”君少优抬头瞥了君柔然一眼,开口说道。
    杨黛眉听着君少优指桑骂槐的话,柳眉倒竖,看样子是被气的不清。君柔然忍不住就要开口讥讽,被杨黛眉一把抓住了。这个女人少时嫁给君瑞清为妻,彼时君瑞清还是个满山转悠的毛头猎户。后来便逢天下大乱,君瑞清跟他老子背着一张弓便投奔了当时还是一城太守的高宗庄城。次后便是二十来年的混战。杨黛眉跟着君瑞清南征北战,没少吃苦受罪。虽然不通文墨,但见识不浅。自然知道这种事情撕开了脸面,最受伤害的还是她们母女两个。
    没有利益的事情杨黛眉从来不做。因此心中虽愤恨不已,行动举止依然干脆利落。
    “都是一家人,自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知道你往日里跟柔然颇有嫌隙芥蒂,但一笔写不出两个君字。你父亲要是知道你们兄弟阋墙,姊妹不睦,心中也会伤心的。”
    君少优温颜笑道:“母亲说的极是,儿受教了。”
    杨黛眉又拉着君少优的手杂七杂八寒暄几句,君少优笑言以对。约莫盏茶功夫,杨黛眉便道:“你身子向来孱弱,今儿又没来得及午睡,恐怕受不住。暂且回去休息吧。”
    君少优躬身告辞。
    待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荣曦堂,君柔然忍不住叫道:“阿娘。”
    杨黛眉神情疲惫的揉按着眉间,摇头说道:“今非昔比,母亲自然要为你的长久做打算。庶子小儿,且让他猖狂几天就是。”
    ☆、第九章
    君少优自内堂出来的时候,满院子的丫鬟婆子俱都起身侍立,言谈举止甚为恭敬,全然没有方才之疏忽怠慢。君少优莞尔一笑,只觉国公夫人房里的下人也同她一样,有意思的紧。
    陈妈妈站在阶矶之上,瞧着君少优欲言又止。君少优恍若未觉,径自出了荣曦堂。午后骄阳似火,天气炙热,迎面便是一股热浪袭来,叫人神思倦怠,昏昏欲睡。然君少优的前身身体孱弱,终日在卧榻缠绵,如今好容易出来行走一次,反倒觉得精神的很,并没有回房补眠的冲动。
    君少优站在当地沉吟片刻,转身往府上东南角的稼轩院而去。
    顺着荣曦堂门前铺就的青石砖径一路逶迤向南,横穿后花园子,四周景致不过是杨柳依依,芳草萋萋,奇花异草,争妍斗艳,契阔堂皇之处,自不必细说。只是越往东南,越是偏僻幽静。一时到了稼轩院,更是静谧无声,落针可闻。君少优迈进院门,入眼便瞧见沈姨娘的贴身丫鬟碧溪和陈姨娘的贴身丫鬟燕喜并肩坐在回廊下,正低头做针黹。时不时耳语几句,掩口轻笑。
    瞧见君少优的身影,两人反倒唬了一大跳。碧溪连忙迎上前来,躬身见礼,笑问:“郎君怎么大晌午的过来稼轩院,叫姨娘知道,又该心疼郎君不仔细身子了。”
    君少优微微一笑,开口问道:“闲来无事便想来瞧瞧姨娘,姨娘睡了吗?”
    “只是倒在床上假寐。姨娘的身子郎君也知道,白日若是睡了一时半刻,晚上就该睡不着了。因此并不敢睡。”说着,连忙把君少优让进屋内。早在里间听闻外头动静的沈姨娘已经迎到门口,拽着君少优的衣袖在案几前跪坐,一叠声问道:“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大晌午的天,不在房里睡觉,折腾什么。”
    “只是有些想念姨娘了。”君少优说着,伸手拉过正吩咐碧溪端茶倒水上点心的沈姨娘,温声笑道:“别张罗了,阿娘陪我坐一会儿吧。”
    沈青棉心中微滞,旋即伸手捂住君少优的唇,左右看了看,低声喝道:“不是说好了要叫姨娘的嘛,怎么又叫错了。”
    “不打紧。”君少优摇了摇头,伸手握住沈青棉的手,开口安抚道:“阿娘放心,我只在私下称呼几句,大褚最重孝道,夫人又向来注重名声。总不会因我私底下称呼阿娘两句便大动干戈。”
    重活一世,君少优得到的最深刻的教训就是不要把所有人都当回事儿,也不要试图讨好所有人。珍惜曾经对你好的,远离曾经伤害过你的。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只在鲜花着锦时看着热闹,真正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有多少人袖手旁观,有多少人明哲保身。下剩的那些义无反顾出手相帮的人,才是最值得结交的。
    “大动干戈倒是不会,不过她心里头不高兴,岂不又要横生枝节。”沈青棉轻叹一声,拍着君少优的胳膊轻笑道:“只要有心,嘴上称呼什么都无所谓。这世间嘴甜心苦的人太多了,反而是嘴苦心甜的人少。我儿与我做这样一对母子,倒也不错。”
    说罢,嫣然一笑。灵动的风华与温婉悉数聚在眼角眉梢。被岁月蹉跎了的容颜依旧能看出年轻时的绝色风姿。君少优看着面前这位素有前朝第一美人之称的生母,心下一阵唏嘘。
    “阿娘放心,这一世,我定会好好保护阿娘,替阿娘挣个诰命回来。让您风风光光的,再不受杨黛眉的气。”
    他已经想好,等到嫁入永安王府之后,便用一些手上还没来得及曝光的机密配方与庄麟做交易,定要给沈青棉挣个诰命回来。
    上一世,君少优普一穿越就忙着站稳脚跟,扬名立威。无形中便将其余事情都疏忽了。等到小有薄名可以松口气的时候,才发现沈青棉的身子已经虚弱的不像话,只挨到他高中状元那一刻便撒手而去。
    当年君少优不懂后宅阴私,听信了太医的话,以为沈青棉是重病缠身不治而亡。心中虽然伤痛遗憾,却并没有多少疑虑。后来阴差阳错知道国公夫人曾在自己前身的药里动过手脚,便猜测沈青棉的死也有猫腻,只是时过境迁,杨黛眉又行事缜密,跟在沈姨娘身边服侍的下人或死或被发卖,君少优查的很是吃力。待要水落石出之际,又被新帝庄周和平阳公主联手算计,麾下羽翼损失惨重,弄得他焦头烂额,顾此失彼。及至最后功败垂成,白绫断命,再没有机会将沈姨娘的事情问个清明。
    如今重活一世,君少优还有机会弥补上一世的疏漏。还有机会报答这个呕心沥血教导自己读书进学的女人。不论沈青棉是真的身子虚弱重病缠身,还是有人从中作梗,君少优都不会允许前世的悲剧在自己眼前再一次发生。
    想到这里,君少优有些感性的伸手握住沈青棉的手,开口笑道:“等到我在永安王府安顿妥当,便将阿娘接过去不断小住。有我在身边护着,定不会让旁人欺负阿娘。”
    沈青棉忍俊不禁,摇头笑道:“傻小子又说混账话。你阿娘一日是护国公的姨娘,一辈子都是护国公的姨娘。你要是真那么做,首先你父亲就饶不了你。”
    君少优听着沈青棉的话,莞尔一笑。他经历了上辈子一场轮回,虽然泰半时候都过的稀里糊涂。但某些规矩礼仪还是懂得的。虽说生了子嗣的姨娘不好离府,不过他自信以君瑞清的功利计较,只要自己能付得起代价,此事也并不是没有一点儿商量的余地。
    想到这里,君少优心情甚好的说道:“阿娘,我好像从来都不知道阿娘以前的事情。甚至连阿娘喜欢什么都不知道。您不如现下跟我说说,等将来有机会了我也好着手安排。”
    沈青棉微微一愣,旋即怅然说道:“都不知是哪年的老黄历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君少优眉头一皱,颇为不甘,沈青棉却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了。转而说道:“陛下下旨赐婚的事情,我在后院儿也有所耳闻。这么多年,我避着夫人的耳目暗中教导你读书进学,本想让你将来脱离国公府自己挣个前程。岂料世事无常,不想你竟有这般姻缘。不过读书能使人明理静气,就算不为仕途经济,多读些圣贤书也是好的。你切莫因此就自怨自艾,落了功课。”
    君少优闻言,只觉得心中暖暖的。前世他刚刚穿越那会儿,于诗书方面并不甚精通,又没有资格入国子监进学,再加上杨黛眉刻意拦阻,科考温习之路走得十分艰苦。要不是沈青棉暗中悉心教导,再加上慢慢融合了前身的记忆,君少优恐怕真的会放弃科举寻找旁的捷径。因此君少优对沈青棉十分感激。
    想到上一世自己的怀疑,君少优心中一动,压低了嗓音问道:“阿娘,你的汤药里面有没有被人动过手脚?”
    沈青棉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眸,皱眉叹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这种风言风语?别叫夫人知道你说过这些话,不然,又该起风波了。”
    君少优想了想,开口说道:“阿娘,我的药里曾被人动过手脚。”
    沈青棉抬眼看着君少优,沉默半晌,移开眼睛轻叹道:“不过是些君臣佐使配方上的玄虚,虽让人虚不受补,但并不会害了人命。也许对我儿来说,虚弱一些反而更安全。”
    看到君少优眼中一闪而逝的惊讶,沈青棉伸手摩挲着君少优的脸颊,温颜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一个人的天资才干要跟他所处的环境和自保能力相匹配,否则便如小儿怀抱赤金于街上行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阿娘之前疏忽了。自你七岁那年无缘无故得了一场风寒,阿娘便晓得杨黛眉的心思。不过是不想让你有所建树,免得威胁到她亲生儿子的地位。所以这么多年阿娘叫你韬光隐晦,扮愚藏拙,不过是顺了她的意愿。只要你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威胁,杨黛眉不会对你如何。毕竟,杨黛眉那样一个注重名声的人,不到万万不得已,不会肆无忌惮铤而走险,叫人知道她毒杀庶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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