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溪陪着三娃渡过了人生最痛苦的一个阶段,三天后他挪出无菌室,身上麻药的劲过了,疼痛折磨着一岁多的孩子,对此玉溪毫无办法,只能陪在病床边上安慰着他。
好在因为身体的虚弱,三娃一天内大半时间都处于睡眠状态,也只有这个时候玉溪才能休息一下。等待他下一次醒来。虽然这个过程很是煎熬,但是玉溪心情是很好的,经过几次检查,医生已经确定,三娃的心脏恢复的很好,手术非常成功,只要伤口痊愈,以后他就会像正常孩子一样生活。玩耍跳动都没有任何问题,哪怕他以后想当运动员也不是不可能的。这个消息让大家欢欣鼓舞,玉溪身上的包袱彻底放下了。
拎着保温桶,玉溪欢快的走进医院,一个星期了,三娃的胸口长得很快,疼痛也减轻了许多,每天醒着的时间越来越多,又开始露出笑脸,今天是周末,舅舅家的云朵姐姐一早带着二娃过来接替他,玉溪回家洗澡换了衣服,拎着舅妈做的牛奶蛋黄米汤粥。这些天舅妈变着法的给三娃做东西,也让玉溪开了眼界,原来食物还可以这么做,想着以后可要好好学一学。
上了楼梯一转弯,差点跟一人迎面撞上。
“是你。”对面的男人刚想往旁边让一下,突然顿住了。
玉溪抬头,笑了笑“真巧。你在这里住院。”他看到男人身上穿着病号服。
“啊,正准备办出院手续。”姜森打量面前的男孩,好像哪里不一样了。“你呢,怎么在这里?”
“我弟弟在这住院。”
“我叫姜森。”他突然想到之前一直没有介绍名字。
“我叫林玉溪。”之前在火车上是防备,这会却不必了。这个男人似乎也放松了许多,不像火车上那么冷然。
“嗯,我比你大你叫我姜哥就行了,你带弟弟过来看病,怎么样好了吗?我认识几个这个医院的医生,要是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帮得上忙。”姜森真是没想到他们还能见面,就为了之前那一针,还有那两顿饭,他也得帮着点。
玉溪笑了笑“不用了,弟弟的病已经好了,过几天也能出院了。”
“哦,这样啊。”
一时间两人一下子无话了。玉溪拎了拎手上的保温桶,“我要去给弟弟送饭了,姜哥你忙吧。”
“那好。等我办好手续去看小家伙。”
玉溪点点头没放在心上。
姜森站在那里回头看了两眼,他总算知道这个少年那里有变化了,之前他在火车里见到他,这个少年一直带着防备,而且身上像是压抑什么,就算是笑着也带着忧郁,现在却不一样了,笑起来十分温暖,似乎在没见到他的这段日子里一切阴郁都烟消云散了。
“姐,你回去吧。也该吃中饭了。”玉溪喂三娃吃了饭对云朵姐姐说。
“你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张云朵是个短发稍微有些胖的姑娘,脸圆乎乎的,能看出长的像舅妈多一些,是个很文静的姑娘,在学校里是个尖子生。今年高一。
“不用了,我刚过来吃的。”
“那我带三娃回去,下午再来。”张云朵说着跟三娃说再见拉着二娃离开了。
玉溪很喜欢这个姐姐,虽然因为张云朵上学他们在一起时间不多,可是这个姐姐对他们很亲近。她不像三叔家大姐总是风风火火的,说话总是慢声细语的,做事细心有条理,玉溪觉着这或许就是家庭教育的关系,舅妈就是最好的榜样。
他是第一次接触舅妈这样的女人。
他的母亲是漂亮活泼的,她身上似乎总是带着一种梦幻的感觉,他不清楚以前的母亲是什么样子,这些日子舅舅描述了许多,可是跟他印象中的不太一样。舅舅描述的母亲是自立的坚强的。可他看到的却是依靠父亲的小女人。或许母亲只在他和父亲面前不一样吧。父亲象山,一直给他们遮风挡雨,让母亲绽放她的美丽。
村里的女人有的像三婶那么泼辣,有的腼腆,多是有些粗俗。他第一次见到舅妈这样的,似乎可以用大家闺秀来形容。做事面面俱到不会让人感觉一丝不适,眼界宽,不会计较太多。玉溪喜欢这样的舅妈,让他很放松。
三娃今天精神很好,玉溪坐在那里给他剪脚趾甲,小家伙伸出另一只脚给他捣乱,很有活力。
咄咄——
“请进。”玉溪和三娃两双眼睛看向门口。
姜森提着一个大袋子走了进来。
“小家伙还认识哥哥吗?”姜森来到病床旁边对着躺在那里看着他的小不点说。
三娃歪着脑袋看了好半天,“火车上的大个子叔叔。”
“小家伙记性真好。”
“姜哥,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不是说了吗,这医院我有熟人。”姜森做到旁边的凳子上,把带来的袋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小汽车。“看哥哥给你买什么了?”姜森说着拿着小汽车比划着。
“姜哥,太破费了。”
“唉,不算什么。要不是你在火车上帮我大忙,我现在也不能出院呢。”姜森笑了笑,他之前出任务,被人打了一枪在右胸口,虽然没伤到要害,却也不轻,只是当时情况不太妙,其他几个战友把人引开,他拿着东西偷偷上了火车。虽然他感觉后边没跟着什么人,为了保险,他还是没敢跟人联系。身上的伤只是匆匆处理了一下,靠着他过人的体质和毅力一直坚持着。也亏着有了玉溪那两顿饭,还有那一针消炎药,他一直坚持到京城的前一站,才用火车上的通讯工具跟部里联系上。
玉溪没继续这个话题,那不是他能了解的。
姜森坐了一会就走了。他们也不算熟。姜森也就过来表示一下感谢。不过他还是跟医生了解了一下三娃的身体情况,听说手术挺成功,心外的一个医生还是孩子的舅舅也就放心了。
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现在这样就可以了。
三娃在医院住了二十多天,总算是出院了,孩子遭了不少罪,体重减轻很多,不过以后再也不用担心了,脸色也变好了,以前一直很白没有血色,嘴唇发紫,现在嘴唇已经是正常的红润,脸蛋也红扑扑的。长得极漂亮。
自从与舅舅相认,玉溪兄弟仨就住进舅舅家,为此舅妈特意收拾一间房出来,买了一张大床,以供孩子出院后住。
张舅舅家的住房是他们医院分配的住房,三室一厅,九十多平,为了给他们三个挪地方,云朵姐姐搬到稍微小一些的那间房,玉溪看到心里感动,还有些不好意思。
三娃出了院又养了十多天,回医院复诊,已经痊愈了。
“舅舅,我想带二娃三娃回去了。”这天晚上吃了饭,玉溪跟舅舅提出要离开。
“回去?回哪去,哪也不去,你舅妈正帮你和二娃联系学校呢。”张志辉沉着脸说。
“是啊,玉溪你们仨都没成年,怎么照顾自己,还是跟我和你舅舅生活吧。”赵丽华没想到几个孩子还想回到农村去。
玉溪笑了笑,“舅舅,我们自己能行。”
“那也不行。”张志辉脸色更不好了。
“舅你别生气,你听我说。我知道你和舅妈对我们好,可是我还想多陪我爸妈几年。”
听到这话张志辉脸色好了些,“玉溪我明白你的心思,只是你爸妈如果有灵也不会怪你们的,他们也希望你们能生活的好。你们老家条件是差了一些,你们到京城不是有更好的条件学习生活,将来也能出息。你总不会想种一辈子地吧。”
玉溪笑笑“那肯定不会,我想回去就送二娃上小学,我也上中学。”
“你看这不是了,你要上学谁来照顾三娃。我知道你这孩子独立,不想受我们的照顾。”张志辉说着对自己媳妇使了一个眼色。
“咱们张家虽然人丁不兴,却也是传承许久了,你姥爷姥姥去世咱们家的家产也被收了上去,后来政策变了,一些东西又还回来了。”张志辉说完,将自家媳妇哪来的一个文件袋打开。
“当初你姥姥姥爷相差两个月去世,我那时在西藏没能赶回来,是你妈处理的后事,当时咱们家已经不在老房子了,你姥爷早先头觉着不好,就把一些东西交给他的一个老朋友保管,这些东西多数是书籍,也幸亏这样,不然那些书怕是也留不住了。”张志辉叹了口气。
“咱们家的老房子还有你姥姥当年作为嫁妆的一处小宅子后来都退还了。我和你妈我们一人一处。这个是你姥姥当年的嫁妆,地方虽小,可是更精致一些,位置也好,之前收上去因为紧挨着当地派出所,就被派出所当宿舍用,也因为这个保存的挺好并没有遭到破坏。后来还了回来,我想着既然我们也用不上,就一直让他们先用着,他们每个月也给一些租金。只要提前打了招呼,他们就能腾出来。这个现在我就正式交给你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进京生活。跟我们住不习惯,单住也是可以的。你也不用想着寄人篱下什么的。”张志辉把房产证往玉溪这边一推。他把一切说明白了,让玉溪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玉溪抬起头眼圈有点红,把那个文件袋推还给张志辉,“这个舅舅先帮我保管吧,我想从家乡念了高中,等大学的时候考到燕京来,那时二娃正好上初中,三娃也可以到这里来上小学。我知道我们三个来这边上学更好些,只是那样一来,我们就不会再回家乡了。或许将来也会忘记生我养我的地方。我希望能多留些记忆。”
张志辉叹了口气,这孩子实在是有主意,他还真是不好改变。
“你和二娃回去倒没什么,三娃你照看的来吗?你要去上学三娃谁看着,不然你把三娃留下来我和你舅妈带着。”
玉溪看了一眼三娃,“舅舅你和舅妈也没多少时间呐,之前我已经在初中念了半年了,我们学校教导主任还上家来说要保留我学籍的。如果我不缺少考试,只要能保持年级前五名就可以不去上课。”
张志辉感觉一口气喘不上来,“怎么有这样的老师?你现在也就十三岁吧,(这里说的是虚岁)怎么就上初中了。”
“我知道,我哥小时候六岁就上学了,还跳级了。考试考得老好了。”二娃一脸自豪的说,从他开始学认字,母亲就跟他说哥哥多厉害。
玉溪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笑,他上的初中是他们乡里的一所中学,升学率不怎么样,学生基本上念到初三就不念了。还有一部分上一两年就辍学了。玉溪小学毕业考试三科全是百分,县里的一中也发了录取通知书,只不过去县上学还要住宿,林泰张涵都不放心,乡里中学,骑车四十多分钟能到,林泰和张涵一商量,干脆让儿子上这个中学,左右玉溪成绩好,他自己也肯刻苦,不怕成绩不好。所以玉溪上的那半年多中学,天天都是林泰和张涵接送的。就因为这村里不少人说这孩子娇气,哪想到他会成长的这么快。
张志辉也没法说了,这孩子什么事都想好了。不过他也不死心,第二天上班回来,拿回几张卷子,让玉溪做。都是初一的题,“你把这题做做,我看看你成绩。”
玉溪虽然只上了半年初中,又休学一年,这些知识还是记着的。而且他现在大脑似乎开了窍,各方面能力都极强,看书不说过目不忘也差不多了。
考题不算很难,不过数学后面一道大题,没做出来。
张志辉检查了几个卷子,语文非常好,作文没写,前面的阅读理解最多扣一分,数学那道大题是附加题,玉溪答不上来也正常。“这个英语怎么没做?”英语卷子没答。
“我们学校学的是俄语,并没有学英语。”
张志辉这才恍然,他妹妹当年学的也是俄语,哈市往北多数学校教的也是俄语,“语文代数学的挺扎实,没什么问题,我不知道你俄语怎么样,不过你妈应该教过你。但是现在英语更加普及。全国大多数地方还是以英语教学为主,所以我希望你能学习一下。”
“知道了,回去我就找英语书籍。”
“也不用回去找了,这几天让你舅妈陪着你们几个玩几天,顺便买些用的着的比你那里容易多了。”张志辉的意思是同意孩子们回去了。
玉溪想到这里呲牙一笑,比以前看着活泼许多。
“你也别笑,以后一年不管寒暑假怎么也得来一趟,我也可以考察考察你们的学习,要是落后了,你们就痛快的搬过来。”
“放心吧舅舅我肯定能考上京城大学,弟弟我也会教他好好学习的。”
“那行,你们也别着急走,你姐姐七月中旬放假,你舅妈大学更早点,到时候我请假,我们一家跟你们一起回去,我也看看妹妹妹夫,光听你说了,没亲眼看到你们生活的地方,我还真不放心。这些日子就好好玩一玩。”
“哎。”尽管归心似箭,但是舅舅的好意他是不会辜负的。
之后几日舅妈带着三个孩子去动物园,游乐场,京城大街小巷玩了个遍,玉溪也买了不少他和二娃能用的上的书籍。也给老家的亲戚买了一些衣服用品什么的。
到了周末,张志辉带着玉溪来到张家以前的老房子,张家老房子是一处四合院,听舅舅说是一个三进院子带一个花园挺大的一四合院。
等玉溪看到这房子,一点也看不出大来,房子十分破败,二门已经被凿掉了,原本的回廊也看不太出来,南房东西厢房,都住了人,东边的院子里乱七八糟的盖了一些棚子,一直到离开玉溪也没搞明白这房子到底怎么个结构。
张志辉一进院子,坐在院子里的一个老头就打招呼说,“志辉过来了?”
“嗯,徐大爷这多晒呀,怎么不到树荫底下坐。”
“我就坐在这晒晒我的老胳膊老腿的。医生说我缺钙,要多晒晒。”
“那得,您晒吧,不过注意点别中暑了。”
“呵呵没事,我有数。”
说这话,就进了院子,“这房子还回来的时候都住了人,有的一些搬走了,还剩几家也没处搬,我和你舅妈上班离的远,就没过来住。这几间房就租给他们住着,一个月还收点钱。”
“这房子怎么破成这样?”玉溪觉着这房子就像打了补丁的裤子,补丁套补丁,看不出原来的样了。
“当初这院子里住了五六十家,你想想能好到那去。”张志辉嘴上说着心里也特惋惜,他的童年时期少年时期,都是在这个大院里渡过的,那时家里十分热闹,父亲母亲的学生经常上门请教,一些学生甚至长住于此,家里的文化氛围很深,可惜这个景象不在了。
正房可能是规整过,看着还不错,屋里更是整洁,没有多少家具,都用布扇着。
“你别看这乱,前些日子有个来打听,想要花五十万买下呢。”
“啊——”玉溪傻眼了,就这么几间破屋子五十万买下?疯了吧。这屋子看着还没他家那四间大瓦房气派呢。
“你别看它破,好好收拾收拾,那就是文化。我还想着等几年你姐姐上大学,我就把这收拾出来,搬回来住,现在我们上班上学都离得远。不方便。”
玉溪还吃惊呢,这五十万,得多少啊。
“你姥姥有一副镯子,你妈走的时候没带,寄放在你姥爷朋友家了,本来给你妈留着的。没想到你妈得了你们三个小子,也没有姑娘,那副镯子我就做主给你云朵姐了。
你姥姥还留下一个古琴,有八百多年历史,音色十分好。”张志辉说着,从靠墙的大柜子里拿出琴盒,“你姥姥总说要把这琴给你妈当嫁妆。可惜她没等到那一天。”张志辉把琴拿出来有些感慨的说。
玉溪轻轻的抚摸着,想象着当年母亲抚琴时的样子。母亲似乎从来没表示过自己会抚琴。或许对于她来说,一切能回忆起过去的东西都不想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