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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不是师尊及时逼出自己的精血护住他的魂灯,恐怕三师兄真的就要陨落在无仙洲了。
    云采夜确实很生气,他方才感觉到自己与青浪的师徒契之间的联系变得极弱,像是马上要断去一般,所以才急忙从镇魔塔赶回来,护住青浪的魂灯。
    无仙洲位于人间界北端,隔着无妄海与其余八洲遥遥相望,是六界极凶之地之一。
    无论你是妖是灵,是仙是魔,到了无仙洲,都会缚住灵力变成凡人一般的存在。在那里,神仙和妖魔除了不会苍老以外,他们会像普通人一样生病受伤。一旦陨落,便只能在无仙洲转世成人,从此再无成仙入魔的机会。对于享受惯了无尽生命,脱离生老病死的仙魔来说,重入轮回,永生永世困居一隅便是这世间最可怕的刑罚。
    青浪虽然顽皮,却不是不知轻重的人,他不会无缘无故跑到无仙洲去,还让自己落到这样危险的地步。云采夜生气的是他竟如此不爱惜自己的生命,瞒着所有人跑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
    但气归气,云采夜心中更多的还是担忧,沉思片刻后,他拍拍青崖的胳膊说道:“去把你二师兄叫来,让他与我一同去救你三师兄。”
    青崖闻言赫然抬头,望向云采夜出声道:“师尊——”
    云采夜皱眉,冷声打断了青崖的话:“去!”
    青崖只得低下头,深吸几口气后应道:“是……”随后他便走出了魂灯室,前往暗香阁找青释去了。
    云采夜在青崖离开后也起身离开,青鸢青莺跟在他身后,满面忧色,欲言又止。云采夜朝她们看了一眼,垂眸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师尊真的非去无仙洲不可吗?!”青莺闻言立刻红了眼眶,顾不得规矩上前拽住云采夜的袖子,带着哭音问道。
    云采夜叹了口气:“我不去的话,谁去救你三师兄?”
    青莺含泪惶惶道:“可、可以把这事告诉天帝啊……”
    “青莺青鸢。”云采夜闻言转过身来,看着自己两个徒弟认真道,“青浪在无仙洲这事,除非我魂灯熄灭,否则不许让除青崖,青川外的任何一个人知晓。”
    “师尊……”青鸢摇摇头,咬住下唇,哽咽着说不出话。
    云采夜皱眉,语气严厉了几分:“你们若是不听我的话,让别人知晓了这事,就不再是我云采夜的弟子!听到没有?!”
    “是!”青莺青鸢眼眶通红,站直了身体坚声答道。
    云采夜看两人如此难过,心中也不好受。可今日在无仙洲的如果是他其他弟子,他大可放心让所有人知道这事,但唯独青浪不行。他的身份实在是太敏感了——旁人不知,他还不知吗?
    一旦青浪出事,魂灯欲熄这事被天帝知道,他一定会冲到无仙洲去救人。但如今的局势,天帝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仙界。
    而将他逼出仙界的唯一破口,便是青浪。
    天雨降世,破云峰上忽现的魔物,还有百汀洲骨墨的出现……让云采夜很难不把这几件事和青浪无故遇险这事联系到一起——它们出现的都太巧合了!若是天帝下界,他也离开云剑门的话,仙界的防守便会处于一个极其薄弱时段。在这个时段里,魔界如果起军进攻,仙界十有*会被攻破!
    因此,他如果非要去救青浪,便只能一个人去。
    云采夜望着朝他迅速奔来的青崖青释,轻声道:“旁人问起我去哪了,就说我在镇魔塔陪你们小师弟。若他回来时我还未归,就和他说……”云采夜顿了顿,又继续说道,“……算了,什么也不用说。”
    ——我会回来,亲口告诉他的。
    .
    无妄海上弥漫着浓浓的灰雾,似有鬼影游魂在其中穿行,飘飘荡荡吹起阵阵阴风,与天边的黑云一起纠结涌动,将凄厉的鸟鸣和海兽的嘶吼声一同传入耳中。
    ——这里便是通往无仙洲的唯一道路。
    无妄海上无法使用仙力,要穿过这片海域到达无仙洲,只能乘舟渡海。
    云采夜右手持剑负于身后,站在长雪洲穷天崖边上望着眼前诡异可怖的无妄海缓缓吐出一口白雾。轻柔的踏雪声在他身后响起,青释走到在白衣紫衫青年的身后,垂首恭敬道:“师尊。”
    云采夜闻声回神,默念灵诀,在两人身上套起淡蓝色的灵气罩随后,低声道:“走吧。”
    “是。”青释点头,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偈,而后脚尖发力忽然向前冲去,从穷天涯上一跃而下。
    云采夜紧随其后,但两人并没有落入海中——
    一只巨大的白鸢驮着云采夜御风而起,振翅疾飞,强烈的翅风几乎吹散了江面上的晦魄鬼影。鸢鸟雪白的尾翎缓缓浮动,从空中洒下如月华般的银辉,照在无妄海冰冷的水面上,几片清柔的白羽随影飘然落下,浸入水中后渐渐消散,将无妄海暗色的寒水尽数染成了银色的波。
    任你黄泉碧落音绝处,无白鸾不可至之地!
    即便是只入不出的无仙洲,也阻挡不了白鸢若雾如月的身影。九洲四海仙魔两界,唯有白鸾可以来去自如,乘船渡海固然可行,但青浪恐怕等不了那么久,然而只要有青释在,就算他们灵力尽失也能从无仙洲平安返回仙界,这便是云采夜此行带上青释的缘故。
    白鸾振翅徐徐越过无妄海,离无仙洲陆地越近,青释就越飞越低,到了后来几乎更是擦着海面疾飞,身形也开始幻化成雾,将云采夜包裹在其中。
    两人在无仙洲一座小山上的一处卉木葳蕤的树林里落脚,青释落地后便变回了人形,他弯腰从地上抱起一只白兔,摸着兔子身上软软滑滑的皮毛感叹道:“师尊,这里的兔子真肥啊,为什么我养不出这么肥的一丈青呢?”
    云采夜看了眼青释怀里的肥兔子,又环视了一圈周围的景色——离他两人不远处的树杈间正有几只山雀肆意地跳来跳去,清脆啼亮的鸣声不绝耳,而树下的灌丛间却开着各色不合时季的野花。见此,云采夜蹲下身体,从地上捏了一块带着湿气的土壤在指尖揉搓着。
    青释看到他的动作有些疑惑,走到青年身边问道:“师尊,这土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这里被人布下了阴阳双极阵。”云采夜擦擦手,起身望着青释怀里的白兔子说道,“如果你的一丈雪只能活一日,也能长得这样肥。”
    青释瞠目,手一松,怀里的白兔顿时跳了出去,蹬着短短的后肢一蹦一跳消失在绿草丛里。风中适时传来袭人的花香,枝叶随风微动,摇出细碎婆娑声,落下斑驳光影,如此美景,却将青释震得说不出话。
    因为这样如画如锦的旖旎风光,仅能存在一日。
    阴阳双极阵,阳阵为生,催生万物;阴阵为亡,殒殁灭命。他们此刻踩的这块土地,是阳阵的一部分,所以此处枝繁叶茂,春意盎然。但天黑之后,这一切景色都将消失,此刻每枝正艳的红花都将凋零,每个鲜活的生命都将消失。而与此同此,阴阵原本死气沉沉的土地将会生出新芽,重新生机勃勃。
    循环往复,半年之后,被阴阳双极阵笼罩在内的每寸土地将会彻底死去,永无半点生机。
    而这样阴狠毒辣至极的阵法,用途只有一个——破解上古仙阵缚乾阵!
    “阿弥陀佛……”青释双手合十,轻念一声佛偈,“师尊的意思是,有人在破缚乾阵?”
    云采夜皱眉道:“我不确定……先找到你三师弟吧。”说着,云采夜就从随身携带的玉色锦囊中掏出两套敛影衣,递给青释一套,说道:“此处无法使用仙力,你我还是穿上敛影衣为好。”
    “是。”青释接过敛影衣披到身上,然后从袖间掏出一个白翎指针,放在掌心答道:“我需要师尊的一滴精血来追寻三师弟的踪迹。”
    云采夜闻言也不多语,右手食指微动,在渡生剑剑身擦出一道血口,逼出一滴精血滴入青释掌心的白翎指针里。仙人精血何其珍贵,云采夜成仙万年,迄今也不过十滴精血。他方才通过魂灯替青浪承伤,已失去一滴,如今为寻到青浪的具体位置再失精血,脸色已有些苍白。
    云采夜将敛影衣的兜帽戴上,掩去自己的面孔,望着白翎指针染血后转动后所指的方向轻声道:“走吧,天黑之前,我们要先走到阴阳道上去。”
    阴阳双极阵中间有一处地方名为“阴阳道”,此地不受阵法影响,是沟通阵中所谓“阴阳”两界的道路,也是布阵人的藏身之处。青浪与他的师徒契未断,就证明他还活着。
    他既未死,就一定被困在阴阳道的某一处。
    ☆、第29章 如意阵
    云采夜和青释顺着山路下山,刚行至山麓,就见路旁一棵树下躺着个不知是生是死的女人。那女子四肢紧蜷,衣衫褴褛,头部却怪异地扭曲到了身后。
    云采夜走到那女子身旁,伸手拨开她脸上凌乱杂结头发,那女子脸上和颈侧长着无数鼓鼓囊囊的黑斑,被黑发挡住了。这一动,那些黑斑便接触到了光线,猝然炸开,流出黑黑红红的秽物,女子原本紧闭着的双眼却在这时陡然睁开,用被鲜血溢满眼白的双目恶狠狠地盯着云采夜。云采夜见此,眉头一蹙将手收了回来,起身后退半步站定,右手悄然握住渡生的剑柄。
    那女子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对着云采夜露出了一个诡谲至极的笑容,下一瞬她便张大嘴巴,朝空中凄厉地嘶叫一声,紧接着她的头颈便分离开来,身体猝然倒地,发出沉闷的一道响声,头颅却快速朝云采夜飞去。
    云采夜眼睫微动,拔剑向前挥去。
    剑尖微动,血珠落地。
    银冷的剑光和艳红的鲜血一同闪过,像是浸了鲜血的血月般刺目,将疾飞而来的人头从双眸中间劈成两半,红红白白的黏块和污血瞬间洒了一地,发出浓烈的恶臭。
    青释走上前去,拔出自己的剑用剑尖拨弄着地上的头颅,把原本就血腥难看的地面弄得更恶心,惊疑道:“这是……瘟妖飞尸头……可缚乾阵未破,这里怎么会有飞尸头呢?!”
    无仙洲无仙,六界皆知。
    但无仙洲为何无仙,却不是人人皆知。
    上古时期,瘟妖作祟九洲,将人间搅得天翻地覆,因尸瘟死去的人数不胜数,尸骨堆积成山。更重要的是,瘟妖可以奴役因尸瘟死去之人的人头,役使它们在空中飞行,咬断其他人的头取而代之,无论神仙还是妖魔,只要被飞尸头咬上就再无生还的可能,而尸头将会取代那人成为横行六界、威力强大的瘟军一员。
    上古众仙为封印瘟妖,以仙骨为吉门,魔血为凶门,十二妖心为*,五人魄化五行,生魂为阳,死魂为阴,万年灵物做镇石绘制缚乾阵,将瘟妖封印在无仙洲下。
    但也因为如此,任何一个踏入无仙洲的人都会灵力尽失,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只因他们身上的灵力仙气全都被缚乾阵吸取,化作维持阵法的源力。那些生活在无仙洲上的人们,可以说是最幸福但也可以说是最不幸的。这里虽然没有妖魔作祟,众人得以安居乐业,但这也意味着他们永远都要被束缚在这一座小洲上。不幸到达这洲的仙人或是魔物,活着就要忍受无尽的痛苦,死了又要在这洲岛上重新轮回,却保有生生世世的记忆,千年万年,直至天荒地老也不能离去。
    “瘟妖飞尸头重出,缚乾阵被破就是迟早的事。”云采夜将渡生剑上的污血甩去,将其收入鞘中,皱眉道,“先下山看看。”
    两人跟着白翎指针所指方向一路前行,途径好几个村庄小镇,但城中宽阔的长街上均是一片冷冷清清的景象,家家户户关门锁窗,未见一个活人,只有纸钱燃烧后剩下的灰烬在空中轻扬,把一座古城衬得无比荒凉。
    “师尊,白翎指针不能用了。”青释走了一会,忽然发现手中的白翎指针忽然不再转动了,连忙转身对云采夜说道。
    云采夜抬头,望着天边渐浓的红霞,眉头紧锁。他们还未找到青浪,但无论困住青浪那人想利用他做什么,时间拖得越长,青浪就越危险。想到此处,云采夜眉头锁得更紧了。忽然间他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后退几步往身旁的房屋跑去,在墙边蹬了几步,借力稳稳当当登上了楼顶。
    青释站在底下,看着师尊这一连串的动作愣住了,直到云采夜出言喊他才猝然回神,学着青年刚刚的动作攀至屋顶。
    “师尊你在看什……”青释顺着云采夜的视线往下一看,却看到了极其惊悚的一幕——
    两人刚刚行走的那条长街,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无头尸体,暗褐色的鲜血流满了整个街道,然而这一切只有登上屋顶才能看清,难怪他们来的时候看不到一个活人。
    青释闭上眼睛,不忍心再看下去:“阿弥陀佛……”
    云采夜眼眸微黯,抬头望了一眼渐渐西沉的红日,“天要黑了,我们跟着尸体的方向走。”
    这些尸体没了头颅,身体却还保持着死前向前奔跑的动作,纷纷朝着同一个方向倒下。如今白翎指针受到瘴气影响,已经不能使用了,他们找到青浪的唯一线索,便是这些尸体。
    然而两人才走出几步,就听到街道上传来几句人声——
    “快走!再不走到长生门,等天黑后飞尸头来了,我们就没救了!”
    “呜呜呜……天快黑了,我不想死……”
    青释霎时停住脚步,朝下望去,却没看到半点人影,疑惑地自言自语道:“我明明听到有人说话了啊……”
    “那不是说给我们听的。”云采夜走到他身边,朝他们来时的路上看去。
    “前面好像有人!”果不其然,下一刻便有几个人穿过层层灰色的瘴气,奔到尸体横堆的街道上,比青释更疑惑地问道,“怎么一个人都没有?我刚刚分明听到这有两个人在说话呢。”
    “也许是你听错了吧,再往前走一段路便是长生门,我们还是快走吧。”接话那人容貌清秀,温文尔雅,墨色的长发被一条玉白的丝带松松绑在脑后,如仙人般纤尘不染地站在遍地的尸骸之中,眉眼含笑温柔地说道。
    但云采夜看清他的容貌后登时就握紧了渡生——这人分明就是在破云峰登仙梯,被他一剑劈成两半,披着人间修士栖元皮囊的那个魔头!
    被反驳了的那人一听栖元这话就不高兴了,上前冷笑一声说道:“说得那么肯定,难不成你来过这?”
    “青蚺兄误会我了。”栖元摆摆手,指着被另外两个人放在担架痛苦□□的男子道,“这路线不是他告诉我们的吗?”
    “你们别吵了,他就快死了。”站在担架旁背着药箧的一人皱眉,走到那男子身旁沉神把脉起来。少顷,他从背后的药箧中掏出一个白玉瓶,倒出一粒药丸喂男子服下。
    那男子脸上和脖颈上同样长满了鼓鼓囊囊的黑斑,但见光后并没有如云采夜与青释在山脚遇到的那名女子一般炸开,而是在服药后渐渐瘪了下去,人也不再□□,只是闭着眼睛静静喘息着。
    栖元见此,轻笑一声赞叹道:“小仙君医术真好,竟然连尸瘟之症都能医好。”
    青蚺依旧很不屑,抱着手冷冷道:“呵,他这一路救的人你见哪个活下来了?他这哪是医好,不过就是拖延他们死的时间罢了。”说完这句话,青蚺似乎又像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一般放肆地笑了起来,“等等,天界仙医皆出医谷,你是歩医的徒弟吧?”
    “是又如何?”那人闻言,终于抬起了一直低着脑袋,露出一张云采夜和青释都不陌生的面孔——朔茴。
    “师尊……那不是歩医上仙的三弟子吗?”青释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朔茴的脸低声道,“他怎么会在这?听那几人的话,他好像救了许多人。”
    医谷只有一条门规:宁可救魔不救人。
    这是六界皆知的事,朔茴身为歩医的亲传弟子,不可能不知道这条门规,但他私自下界不说,竟还破了门规,跑到这无仙洲和这群妖魔搅和在一起,也不知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们医谷不是整天嚷嚷着什么宁可救魔也不救人的吗?你在这救了那么多人,等你回去,歩医会不会被气死啊?哈哈哈哈……”青蚺啧啧有声,绕着朔茴转了两圈。
    朔茴听到青蚺讽刺般的话音,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和另一人将病者抬起,继续朝前走着。
    青释侧头,望着云采夜道:“师尊?”
    云采夜握着渡生的手指紧了紧,出声道:“跟着他们。”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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