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中的答案,方裕宁没再说话。
“反正……我时间多, 其实也就是习惯而已,以前都是围着他转的,现在……现在……”
方裕宁听他吞吞吐吐了半天,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你就没想过再找个人?”方裕宁突然问。
宁岩转过头来,脸上的神情似乎是诧异了一下,然后又被一个淡淡的笑容化开了,“宁宁,你有没有喜欢过非他不可的人?”
方裕宁垂下视线,继续走路。
“有吧?”
“没有。”方裕宁说。
“那你怎么到现在还没成家,也没交过男朋友?”
“……没遇上合适的。”
“除了他,其他人都不合适,对吗?”
“随你怎么说……”
宁岩笑着,仿佛听到一个孩童天真稚嫩的话语,然而很快他脸上的所有神情都消失了,显得有些落寞,“我是这样的,这辈子就爱了一个人,年轻的时候不敢说,因为一辈子还没走到一半,现在老了……终于有资格说了。”
“你父亲其实是陪我时间最长的一个人啊,我没其他兄弟姐妹,父母都在我很小的时候就都去世了,我跟着我姥姥长大的,我姥姥身体很好,活了九十多岁,但最后还是走了。”
“你是孤儿?”方裕宁有些惊讶。
“怎么,不像?”
“我觉得你性格很……很好,我以为你家庭会是很美满的那种。”
“我也不是生来就现在这个样子,年轻的时候很多缺点的。”宁岩笑。
他们已经走到了方博文墓地前,墓碑上方裕宁的遗像看起来安宁祥和,淡淡的神情中可以瞥到嘴角细微的弧度,好像一个人最为满足安静的样子。
宁岩把买好的白色花束放到墓碑前,像是仅仅为了把肺里的空气缓慢放出来那般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过了好一会儿,宁岩才出声道:“他没老,我老了。”
方裕宁打量着遗像上父亲的样子,十年了,方博文在他脑海里的轮廓已经不那么清晰了,他看着黑白照片上这个淡淡笑着的男人,回忆他父亲生前总是小心翼翼、愧疚谨慎的神态,发现他已经开始想不起来了。
照片上的方博文的确没什么老去的痕迹,他生前就是显年轻的长相,生命截止的时候,正常人的一生他才走了一半。
“我其实很少顾虑别人,因为我没有父母,亲人就一个姥姥,没人对我负责,我也不需要对别人负责。所以那时候喜欢你父亲的时候,只顾着快乐了,没想过别人会不会接受我们俩的问题,我从来都是不管别人的。”
方裕宁安静地听着,没打断他,他发现起风的时候,他能看到宁岩被风吹起的头发下面已经开始出现的白色发丝,不多,可能就几根,然而掩在黑发中,扎眼得很。
“但你父亲不同,他的成长环境很传统,或者说很正统,每走一步都很严谨,不让出一点差错的,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没完完全全的开心过,总是很多担心很多顾虑。”
“但他肯定是愿意跟你在一起的……”
“我知道,”宁岩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有些苦涩的意味,“我只是在想,你父亲是不是这辈子都没彻底的快乐过,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担惊受怕,跟我分开了,更是……”
方裕宁好像听到宁岩的语气哽咽了一下,然后当他再凝神去听时,又发现他的语气平静得很,仿佛刚刚只是一场错觉。
“不知道他遇到我之前,是不是过得快活很多,我还是害了他……”
“肯定不会!”方裕宁不知突然哪来一股怒气,“他这辈子如果有一件开心的事,那一定是曾经跟你在一起过,他爱你,爱得那么痛苦,但他还是爱你。你都知道自己这辈子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当初推开他,让他去结婚,怎么你现在还是不明白。他肯定不会后悔遇见你的,就像你也不会后悔遇到他一样,你到底懂不懂!”
方裕宁突然情绪失控,把自己都吓了一跳,然后他很快反应过来他跟宁岩平时再怎么交心,这都是他的长辈,他刚才太冒失。
“对不起……”他很快道歉。
宁岩很久没说话,视线愣愣地落在方博文遗像上,半晌,呆呆道:“你说得对……
艳阳下寒风凛冽,空荡荡的墓园里只站着他们两个人,怀念一个逝去已久的人。
死亡像曾被文人写过的黑色的门,一个永远期待的灵魂死在门内,一个永远找寻的灵魂死在门外。每一个灵魂是一个世界,没有窗户。
方裕宁小时候总觉得跟方博文没话说,一个字也不想说,但现在,他突然好想跟他说说话,随便说什么都行,他想听他爸爸的声音,他现在都想不起他的声音了。
方裕宁抬起头,眼里都是温热的水泽,他护着它们,不让它们流下来。
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方裕宁划开屏幕,看到是陆离的名字。
他吸吸鼻子,接通电话:“……喂?”
“声音怎么了?”陆离在那边沉声问。
“你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陆离似乎是停顿了片刻,然后换了个语气,有些情人间耳鬓厮磨的意思,“就是想听听你声音,你现在在做什么?”
“……没其他事我就先挂了。”
“等一下!方裕宁……等等我。”
“到底什么事?”
“那个……我上次跟你说过年过来几天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陆离问。
“再说吧。”
“……好。”
方裕宁挂了电话,抬头看到宁岩微微笑着望着自己。
“他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