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师傅看见他,愣了一下:“是阿淼啊。你也来买菜?你等等。”说着赶紧从车上下来了,伸手进口袋,“上次去你家挑了一担酒,还没给钱呢。本来想哪天去给你送的,今天碰上了,就不特意去了。来,给你,两缸酒一共六十一斤,两块五一斤,一共是一百五十五块钱。给你,拿好。”
谢元淼算了一下,其实是一百五十二块五毛,对方将零头都补上了:“谢谢陈伯伯,我还找你两块五。”
陈师傅摆摆手说:“找什么,那点钱就算了。可惜啊,以后再也喝不到你家的酒了。”
谢元淼犹豫了一下,说:“陈叔叔,我家里还有几缸酒,是我酿的,味道可能没有我妈酿的好,你还要不要酒?”
陈师傅有些惊讶:“你也会酿酒?那去看看。”
“跟我妈学的,不过恐怕味道没那么好。”谢元淼笑了一下。
谢元淼带着对方回到家,挨个启开酒缸,舀了点酒给对方尝尝,对方尝过以后说:“大部分还可以,有两缸的味道淡了些。和你妈酿的也差不很远,还行。”
谢元淼期待地说:“那陈伯伯你要吗?”
陈师傅点头:“要啊,你这酒便宜点,两块二一斤吧,等我需要的时候过来挑。”
谢元淼松了口气:“那就谢谢陈伯伯了。”
过了大概一个礼拜,陈师傅接到一单大生意,来将谢元淼的几缸酒全拉走了。临走的时候,谢元淼说:“陈伯伯,要是以后我还酿了酒,可以再找你吗?”
陈师傅说:“当然可以,我的电话你有的,有了就给我打电话。”
“好。”
谢元淼从陈师傅这里得到鼓励,他又陆续去剩下的客人那儿收账,几乎都非常顺利,讲良心有同情心的人还是占多数,像饭馆林老板那样斤斤计较趁人之危的毕竟是少数。收账的时候,谢元淼发现不少老客人都表示对于买不到他家的酒有些遗憾。谢元淼决定要继承妈妈的手艺,自己酿酒卖。
酿酒最关键的环节不是酿酒,而是下酒曲,这个酒曲非常有学问,酒曲放得好不好,直接关系到米酒的品质。谢元淼以前没少看妈妈配酒曲,但非常无奈的是,谢元淼不知道酒曲的配方,也不知道米饭和酒曲配额。他知道,得去趟外公家了。
说起酿酒的事,这其间还有许多恩怨。黄家世代酿酒,他们保存着祖上传下来的制酒曲的秘方,酿出来的酒味道格外与众不同,在他们这一带远近闻名。
谢元淼有一个颇有生意头脑的舅舅,曾经将他们家酒注册了一个商标,将家庭作坊变成了一个小酒厂,规模虽然不算大,但也足以傲视乡里。但是谢元淼的妈妈却跟自己的娘家关系不算好,黄美云年轻的时候是个特别勤快的姑娘,那时候他们家还没有办酒厂,也就是个酿酒作坊,她没少帮助家里做事,而且还将酒曲的制作方法偷偷学了去,这个秘方是传男不传女的。
后来黄美云嫁给了谢应宗,谢家穷得叮当响,黄美云便悄悄制了酒曲拿出去卖。黄家其实也是卖酒曲的,但是他们卖的酒曲和自己酿酒的酒曲是不一样的,人们买了酒曲去酿酒,酿出来的效果和他们家的肯定不一样,味道不及黄家自己酿的酒,黄家便推托说是酿酒方法的不一样,才导致味道不相同。
黄美云没有考虑到那么周全,她卖的这个酒曲,人们拿去一试,这效果就跟黄家自己酿的酒味道就差不多了。所以一时间大家都纷纷指责黄家卖的酒曲不正,不如自家用的,难怪酿出来的酒味道不相同。
黄家惹了众怒,原因就是起于黄美云,她被自己的父兄狠狠责备埋怨了一通,黄美云不敢再卖酒曲。但是随着孩子一个个出生,家里的困窘日益显著,当时谢应宗也没有外出谋生,黄美云又生了酿酒的心思,这次她从娘家拿酒曲自己酿酒卖,不再卖酒曲,以避免惹怒娘家。
黄家虽然知道黄美云这样做是在跟自己抢市场,但是一家人,总不能把事情做得太绝,也就没有去计较。没过两年,黄美云的大哥就把他们家的自酿酒注册品牌了,黄家借这个理由,不再给黄美云继续提供酒曲。那两年黄美云在家酿酒、养猪,赚到了第一桶金,谢应宗拿着这笔钱去广州开店做生意,还没站稳脚跟,家里这边由黄美云一个人支撑着,两边的压力都非常大,这卖酒自然不能停。
娘家不给酒曲,黄美云咬咬牙,又开始自己制作酒曲,这一次,她当然不再卖酒曲,做了酒曲自己酿酒。但是娘家却觉得这样的女儿太生外向,家里刚开厂,成本什么的都提高了,酒的价钱自然也要提上去,黄美云这边的散装酒价却还维持不变,吃惯了黄家米酒的人,有便宜的酒买,当然愿意买黄美云的,这不是又跟娘家作对吗,所以黄美云非常不受父兄待见。
后来还是黄美云那个非常有本事的大哥,因为给一个朋友作保贷款,结果被坑了,酒厂也赔了进去。虽然这事跟黄美云没有什么关系,但是黄家确实败落了。而谢家眼看越过越好,黄美云虽然努力想和娘家修好关系,但是效果却不怎么好。大抵是黄家觉得自己败落了,黄美云此时回来修好,便有点炫耀的意味了。
妈妈跟外公舅舅那边往来很少,谢元淼也是知道这其中种种原因的。不管是亲人还是朋友,只要矛盾一旦种下,就如同树上钉了个钉子,虽然把钉子拔了,努力修复,那伤痕却是一直存在的。
谢元淼算过成本,一斤米能酿出一斤三十度的烧酒,一斤米的价格是一块一毛钱,一斤酒的价格是两块五毛,所以一斤米酿成酒,能够赚一块四毛左右。酒发酵半个月左右可以酿酒,自己一次煮两百斤米,能够赚将近三百块,两个月酿三次,寒暑假的时候还可以更多一些,一年下来起码能赚四五千块。醪糟酿过之后剩下的渣子,可以用来喂猪,养上两头猪,半年出一次栏,一年可以养四头猪,每头赚五百块,就有两千块,一年有六七千块的收入,虽然不算多,但是应该足够他和弟弟妹妹一年的学费和生活开销了。
打好算盘,谢元淼就带着弟弟妹妹去外公家了。外公外婆虽然对自己女儿有点成见,但那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年纪轻轻就枉死,这让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老人非常不好受。大家虽然私底下说黄美云有眼无珠,掏心掏肺结果碰上了个白眼狼,但是对谢元淼兄妹几个还是很同情的。
谢元淼到了外公家,寒暄过后,开门见山地说自己想酿酒。大舅黄占荣瞪着铜铃大眼:“开什么玩笑,你不读你的书,酿什么酒?”
谢元淼垂下眼帘:“我不酿酒,我就读不起书了。我要挣钱。”
黄占荣说:“谢应宗不管你们了?”
谢元淼看了一眼大舅:“上次大舅也看到我弟弟妹妹的情况了,你觉得他还会管我们吗?”上次为了找惠娴和元焱,几乎惊动了家里所有的亲戚,自然也有舅舅这边。
“那你大哥元森总不能不管你吧。”小舅在一旁说。
谢元淼说:“我不能把希望全寄托在别人身上。”谢元森虽然说了会寄钱回来,但是那能寄多久呢。
外公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你要酒曲?你妈没教你怎么配?”
谢元淼摇头:“没有。”
外公和大舅对视了一眼,说:“行吧,以后你酿酒,就来这边拿酒曲,要多少拿多少。”黄美云还算是守信用,没有将配方再流传出去。
“谢谢外公!”谢元淼赶紧道谢,至于米和酒曲的配比量,就不用他操心了,他只要说,自己要煮多少米,外公就会给他相应的酒曲,这样自然就知道了。他私下里还问了一下外婆一些酿酒的诀窍,外婆到底还是疼外孙子,事无巨细,又仔仔细细告诉了一遍,谢元淼用心记下来,准备自己回去试验,他觉得先少煮一点,试试效果,如果成功,再增加数量,以免失败造成大损失。
酿出第一批酒后,谢元淼又去拜访了一下账本上的客,主要是给自己的酒做推广,告诉他们,他家还酿酒,要是还需要,还可以来买。
☆、第十二章 合伙
自从上次收账遇到钱俊之后,谢元淼发现上学或放学的时候遇到钱俊的次数多了起来,其实他们并不在同一个方向,一个向东一个向西,但是总能在校门口或者教学楼下的车棚碰上,然后两人一起从校门同路到教室,或者从教室同路到校门,路上还能聊上几句。
钱俊不仅长得高,块头也比较大,模样长得看起来比较忠厚,是典型的广东人特征,眼窝略深,颧骨较高,嘴唇有点厚,皮肤微黑,但事实上此人十分叛逆,有些吊儿郎当的。街上长大的男孩子,尤其又是家境还算可以的,从小就是流氓混混们“照顾”的对象,这样的人只有两种选择,要不你被混混收拾,要不你收拾混混。钱俊他爸担心孩子被人欺负,特意给他家孩子找过一个会南拳的师父,教他们兄弟练过两年拳,所以其实钱俊还是一方小霸王,这是班上甚至整个学校都知道的事。
这样一个学生,按理说跟谢元淼是没有任何交集的,但他却向谢元淼递出了橄榄枝。谢元淼因为要账的事受过他的帮助,所以没有拒绝这橄榄枝的道理,递过来了,那就接着呗,反正对方也不会要他多做点什么。
慢慢地,钱俊会拿着练习本,从最后一排猫着腰跑到中间的位置来向谢元淼请教问题。谢元淼发现这个同学四肢虽然发达,头脑并不简单,他的学习还算马虎,在班里也能算得上中游的水准,但是学习之外的事,他的脑子就比自己活泛多了,尤其见多识广,非常令人羡慕。
暑假很快就到了,期末考试的时候,谢元淼的成绩又回到了原来的水平,他虽然很忙,但是因为心静了下来,学习起来效果自然事半功倍。
谢元淼盘算着,酿酒需要周期,在这个周期中间,要不要去做点小生意,比如卖点冰棒糖水什么的,虽然赚得少,但也还是有赚头吧。但是暑假才刚开始,他就看见不少小孩骑个自行车到处走街串巷,吆喝着卖冰棒糖水。谢元淼垂头丧气的,这不行,得想别的招啊。
他还没想到呢,钱俊就跑来找他了:“谢元淼,做生意去不去?”
谢元淼看着他:“做什么生意?”
“我要拉些热带水果到湖南去,然后去那边买西瓜回来。你去吗?可以入股,有分红的哦。赚的有你的份,赔的算我的。”钱俊笑着说。
谢元淼有点怔愣:“是你家的生意吧?”
钱俊嘻嘻笑着摇头:“我爸才看不上这个,他让我玩的。去吧,一路上我好有个伴,不然无聊得要死。”
谢元淼想了想,这应该是钱俊在帮自己,想让自己也去赚点钱,这简直就是让自己捡钱。“可是我还要酿酒。”
“什么时候酿啊?”钱俊有些失望。
谢元淼说:“我前两天煮的,还要个十来天吧。不过我准备过两天再煮一批的。”暑假有时间,可以多酿一些,反正家里别的不多,酒坛子不少,而且酒这东西,只要密封好了,就不怕放,越久越醇。
“别别,别煮了。十来天足够来得及的,我们去湖南,开车一天多就可以来回一趟了,但是还要卸货装货,买卖货耽误点时间,应该四五天也足够了,最多一个礼拜。走吧,别犹豫了,把你的钱都带上,就算是做不成生意,出去玩玩也行啊,免车费,包食宿。”钱俊继续诱惑他。
谢元淼不是不心动的,他们这儿的人,骨子里天生就有些不安分的因子,爱冒险,喜欢闯荡,也不喜受人束缚,有一点点本钱,就想自己当老板,他也不例外。“那什么时候走?”
钱俊脸上露出笑容:“明天就出发。”
“那我去收拾一下。”谢元淼说。家里的酒虽然已经发酵了,但还是要注意一下温度,如果太高了,就会把酒烧坏掉。
“去吧,衣服不用带太多,有一身换洗的就够了。明天一早我来叫你。”钱俊摆摆手,走了。
谢元淼将妹妹惠娴叫过来:“惠娴,我要和同学出去做生意,要四五天或者六七天才能回来。家里的酒你帮我看着点,每天中午和晚上去看两次温度,如果超过32度,就将两扇门都打开通风。”酒窖的墙上挂着一只温度计,可以测试室内温度。
惠娴睁大眼看着谢元淼:“哥,你去哪里啊?”
“去湖南贩西瓜回来卖。要是赚到钱了,下学期咱们的学费就不用愁了。”谢元淼说。
“大哥没有给咱们寄钱过来吗?”惠娴胆子很小,二哥去那么远的地方,非常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