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上却只顾看电视,吴晓越正在显示屏上欢快蹦跳着,这个动辄爆粗的桀骜青年台风却意外活泼可爱,蓬松的灰发跟随他跳动一抖一抖,像小兔子正在抖动自己毛茸茸的一对耳朵。
他刚见过任平生那怅然的心情就这么被新的美色安抚,坐下来掏出手机干正经事。
他必须尽快联系渝水淼。原本借尸还魂这种事不该宣扬,可对方被拍到的在灵照前痛不欲生的画面反复在原上的脑海中纠缠。渝水淼是他的发小、兄弟,父母去世后最亲近的人,轮起信任,在原上心中哪怕任平生都要退其一射之地,他无法坐视一个亲人此后的人生因为自己被伤痛纠缠。
可渝水淼作为业内小有根基的导演,哪是他现在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艺人能轻易找到的?对方的号码没记住,微信离开了之前的手机无法登陆,真上门堵人,恐怕没进小区就要被保安拦下,还好托贝媛儿的福,让他从微博上找到了渝水淼工作室的电话邮箱。
但这毕竟不是渝水淼真正的私人号码,原上摸索着注册了几个账号,为了瞒过其他人耳目,最后还是将渝水淼留学时睡白人妹子被对方男朋友痛打的事迹编辑好,底部附上自己现在的手机号,发了出去。
看着消息发送成功的提示图标,他没来由一阵疲惫,抬头朝那群还在围观自己家伙问:“谁带烟了?给我一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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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展嚣找到原上时,对方正陷在吸烟区角落的沙发里点火。这人微眯着眼,放空的视线也不知落在哪处,烟就这样虚虚衔着,灯光黯淡,雾气缭绕间,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吸烟区里人并不少,唯独原上所占的那块区域趋于真空,他就这么倚在那儿,猫似的懒洋洋支着脑袋,眉目精致难以描摹,让人觉得连靠近都是种唐突。周展嚣愣愣地看了很久,怎么都没法从对方身上找到自己从前熟悉的影子,再不愿相信,也只能肯定刚才那番猜测。
他气势汹汹而来,此刻见了本人,却不知为何失去了刨根问题的勇气,只能站在吸烟室门边,进退维谷。
小毛这个缺心眼此时却急匆匆追上来,嗷嗷叫:“周总,你要找什么啊?我帮你打电话去台里问问!”
吸烟室的众人瞬间全看了过来,立刻有人认出周展嚣这位大金主,上前问好。周展嚣气得脑门发胀,瞪了小毛一眼,再回过头,果然见原上叼着烟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被对方轻描淡写的眼神看得矮了半截,他没来由一阵心虚,顿了顿才色厉内荏地开口:“原上,你出来一下。”
原上偏着头审视他一会儿,纤长的手指取下烟掐灭,施施然站起身来,走过去的步伐也是不紧不慢的。
周展嚣能看出来,这不是假装的镇定,原上真的一点也不畏惧自己。看着眼前这个一举一动强势到近乎迫人的青年,周展嚣几乎有种自己从前和他认识只是幻想的错觉,他的眼角眉梢,举手投足,没有一处能找到从前面对自己时娇羞沉默的影子,如果这是演戏,他的演技未免太好。
原上对他印象不咋地,语气冷淡:“周总找我有事?”
“……”周展嚣因为他的态度有些受伤,抿了抿嘴,低声说,“你骗我。”
原上被雷得心中一颤,心说这怨妇似的台词是怎么回事?接着才意识到对方是什么意思。但这问题没法解释,他只能沉默,闭口不答。
周展嚣当他默认,满心都是被愚弄的怒火:“装娘娘腔很好玩?装白痴很好玩?骗我有意思吗?”
原上并不喜欢被人这样质问,更何况周展嚣长得也不如吴晓越这种美青年对他胃口,顿时不耐烦起来,双手环胸倚靠着墙,挑眉问:“你想约炮我不想接,大家都是玩玩,你至于那么大怨气?更何况我骗都骗了,你还想怎么样?”
周展嚣听得无法反驳,心中一阵憋闷。他追原上无非是看对方单纯干净,目的也确实只是想玩玩。可他玩别人时不走心,冷不丁发现自己被玩了,就忍不住钻起牛角尖来,一时间竟还有种说不出的委屈,只觉得自己追求原上的过程中也是很认真的,对方怎么能这么轻描淡写用“约炮”两个字抹消自己的用心呢?
周展嚣头一遭感受到被抛弃的酸楚,这牛角尖一钻就出不去了,眼神越来越复杂。对方到底是个娱乐公司的总经理,原上也不想轻易得罪,见周展嚣被堵得说不出话,只好放缓神色安抚:“行啦,大家都是男人,约炮不成而已,犯不着那么认真。我看江斜不也挺好的?长得不错又够野,床上肯定比我带劲。你既然已经捡到宝,就别吃锅望盆啦。”
这番话原上打了半天腹稿,照理说对付普通花花公子应该不在话下,可周展嚣听完竟一点表示也没有,只脸色铁青地瞪视着他。原上一阵茫然,正想揣摩对方的意思,周展嚣却又突然转过身,怒气勃发地走了。
看着对方简直用生命在书写愤怒的背影,原上保持着依墙而立的站姿轻轻啧了声:“有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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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台暗潮涌动,台前也半点不轻松,四名评委间的气氛几乎是僵冷的,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们以往伪装的一团和气终于崩裂开来。
八强晋级六强,势必有两个人要卷铺盖滚蛋,淘汰的两人原本早预定了是贝媛儿和原上。怎奈何原上根本不按套路出牌,剑走偏锋的一首歌将他们原本的计划打得粉碎,四名评委胆子再大也不敢在镜头前睁眼说瞎话,此时心照不宣地将原上的名字从淘汰名单上划开,于是谁来填补那个多出的名额,就成了他们矛盾的焦点所在。
偏偏除了原上,吴晓越和江斜外,其他五人这一场的发挥都是半斤八两,选手的去留与评委利益息息相关,谁也不希望自己名下的学生被莫名挤走,就连马凤凤搬出自己从前无往不利的施压都不管用了。
任平生完全游离在讨论外,还在回想自己刚才和原上不期而会的眼神。他不会错认那一瞬间自己蔓延全身的悸动,除了已经过世的赵观外,他从未在任何人身上得到过这种感觉。意识到这一点,他仿佛整个人都沉入了冰水里,为自己丑恶的本性瑟瑟发抖。他无比确信自己深爱着赵观,可现在,在爱人去世不到一个月的今天,他却为了另一个人心生悸动!
马凤凤的声音突然又打断他的自我厌恶:“任老师,我们谁说的话都没您说的有分量,依您看,这一场淘汰谁比较好?”
任平生情绪已经负面到顶端,对这个一直聒噪套近乎的后辈也迁怒般生出浓浓厌恶,他甚至佯装不出原本亲和的假象,只用沉沉的目光注视对方:“如果一定要选的话,那就选您的学生吧。”至于到底是哪个学生,其实他自己也不大记得。
马凤凤原本以为任平生会偏帮自己,一听这话简直惊呆,其余三名评委却纷纷大喜,赶忙拍板定下。
选手再度登台,得知自己被淘汰的贝媛儿和于达达简直如遭雷劈。贝媛儿也就罢了,她早知自己实力不济会有这天,可于达达却不同,马凤凤几乎明示地告诉过他这一场淘汰选手的名单。
既然如此,走人的又怎么会突然变成了自己呢?!
于达达满目都是被欺骗的愤怒,见马凤凤转开头不敢与自己对视,顿时明白,事态已经无法挽回了。
退场悲凉的音乐中,他茫然地转身,环视全场,发现竟然没有一个对手对他的离开表露出不舍,胸口顿时涌上无尽的委屈。这委屈又很快转化为深沉的不甘和恨意——他认定自己输给了潜规则,又怎么能服气!
离场选手惯例要拥抱留下来的人,于达达咬牙一个个抱过,轮到原上时却冷笑一声,刻意跳开。
媒体席立刻闻风而起,主持人感到尴尬,还想解围:“哎呀,原上你站得实在太靠后了。”
于达达却不领情,冷冷地朝着麦克风说:“我只尊敬真正有实力的选手。”
现场一片哗然,原上却淡定得很,他非但不生气,还大度回答:“不论如何,祝你好运。”
他活了这把年纪,看透这些小年轻的心思就跟玩儿似的,也心知娱乐传媒界长盛不衰的潜规则。于达达这样不识抬举看似目标明确,但真正难堪的焦点绝非自己,节目结束后,有得是人代自己出手整治他。
泄愤一时爽,过后悔断肠。原上看着那张称不上漂亮的小脸蛋,露出个怜爱的微笑来:这倒霉孩子,智商是硬伤啊。
第7章 终相认
果然,于达达在六强赛上那一番话放得破釜沉舟,最后却只激起几朵小得可怜的水花。
现场媒体倒确实将此当做爆点,奈何六强赛上他表现出的实力跟原上相去甚远,看过这场比赛的观众完全不觉得他是占理的一方。更兼之原上还因为现场弹唱洗清了之前假唱风波的黑点,原本深信丑闻的观众多对他有补偿心态,于是“选手于达达放话《万物之声》晋级黑幕”事件发酵到最后,就顺理成章被解读成了于达达因为被淘汰嫉妒作祟抹黑人气选手。于达达也实在不聪明,为了泄愤将整个节目组都拖进了沟里,想看他笑话的人不知凡几,当中更不缺乏痛打落水狗者。一时间被搞得整个人形象都黑红黑红的,就连他的狂热粉丝,也没几个愿意下场帮他掐架。
兜兜转转,原上反倒成了最终赢家:《拾星河》改编版本一炮而红,加入些许美声和现代化元素的旋律几乎能让人瞬间自我带入。这样抓耳的一首歌,简直是炒节目热度的不二利器,《万物之声》节目组当然不可能放过良机,于是无比迅速地买下大量通稿,极力炒作起原上六强赛弹唱《拾星河》的现场视频。这一招不得不说确实好用,甚至掀起了一波民歌新唱的热潮,数不清的翻唱歌手和模仿者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蹭热度的同时也互惠互利捧红了原上。毕竟在这看脸的世界,《拾星河》视频之所以能爆红,原上在聚光灯下嚣张而极具辨识度的容貌功不可没,其他歌手唱功再好,也很难同时在视觉效果上掩盖原上本身的光芒。
因他知名度提高,许多品牌厂商都主动找上门来寻求合作,这待遇在所有选手里可谓独一无二了。然而盛况空前,原上作为话题焦点,却毫不留恋地选择了藏锋。他没签公司,也没有经纪团队,不想站台接广告没人管得住他,别人至多在口头惋惜几句,可他们又算哪根葱?原上在这圈子混了这么些年,起起落落,看得太多,并不真的只是个一夕爆红的毛头小子。节目组这样狂轰滥炸式的炒作很容易界限失控,稍有不慎,就会物极必反惹人厌恶,他何必目光短浅地消耗自己在大众眼中有限的好感,来为他人做嫁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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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跳声坚实有力,耳麦里放着快节奏音乐,原上嚼着一截风干牛肉跑在机器上,余光扫到器械区几个身材火辣的漂亮姑娘偷看自己,朝她们光明正大咧出一个笑容。
六强赛结束后的这段时间他几乎都泡在了电视台大楼的健身房里,坐了那么多年轮椅,他太怀念脚踏实地运动的滋味了。
这具身体真的被透支得很差劲,一米八的个头,体重只有五十七公斤,刚开始锻炼时,原上几乎跑不到十分钟就会眼前发黑。为了能让身体健康些,原上把仅剩那两千多毫不吝啬地砸在了吃上,坚持锻炼加上食补,几天下来,整个人都看着比以前挺拔了。
他瘦鸡一个,穿的也是再普通不过的运动服,站在一众外表不俗的肌肉男里却有鹤立鸡群之势,健身房里几乎所有爱好人类的生物都不免注意到他。接收到他的笑容,几个不敢靠近的漂亮姑娘笑得花枝乱颤,也终于鼓起勇气,一窝蜂上前搭讪。
周展嚣伫在大门边不进去,只眯眼看着一瞬间热闹起来的有氧区,原上掉进帅哥美女堆里简直如鱼得水,三两句话就将别人哄得五迷三道。他不禁想起对方在自己面前不假辞色的冷淡样儿,两厢对比,气得脸都阴了。小毛无语地看着自家老板咬牙切齿的模样,生怕他憋不住上去打人,只能开口劝诫:“周总您冷静点,今天台里开会,秦董可也是要来的。”
周展嚣确实快忍不下去了,但一听助理提起自家表哥,就不由发自内心想打哆嗦。他理智瞬间回炉,又觉得面子上又挂不住,只好深深望了原上那边一眼,问:“几点了?”
小毛赶紧搭梯:“三点半了,秦董估计已经到了,咱们去会议室路上还得耽搁一会儿呢。”
周展嚣点点头:“那确实是来不及。”然后一副为公事所累的模样转身离开。
他俩悄无声息地走后,不远处的拳击台上跳下个人来,江斜一边撕开拳击手套的固定片,一边用阴沉的目光注视两人离开的方向。六强赛那天他到最终也没能见到说自己“晚点来”的周展嚣,过后反倒还从别人的嘴里听说到他与原上碰面畅谈的事迹,当时就猜到大概出了问题。果然从那天后,周展嚣再没主动联系过自己,以往翻着花样来的讨好手段跟着不见踪影。江斜对周展嚣谈不上感不感情,俩人在一块也不是他先主动的,最多只能算顺水推舟。可不论如何,既然关系已经确定,对方就不该再搞旧情难忘那一套!
原本还只是猜测,今天终于亲眼见到了,江斜是个对什么都态度很认真的人,当即就决定不再沉默,上去说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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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展嚣才到会议室大门,就听到里头传来自家表哥低沉的嗓音:“渝水淼,我不记得你是个感情用事的人。”
他本就心虚,闻声竟然打了个冷战,再小心翼翼推开门,就见表哥秦霍正坐在会议室窗边的沙发里打电话。自己进来的动静大概还是吵了点,秦霍一手握着手机,目光淡淡瞥了过来,里头藏不住的戾气吓得周展嚣顿时僵住,立在门边动都不敢动。
电话那头的渝水淼不知道说了什么,让秦霍连眉头都皱了起来,小毛早就怂成屁了,压根儿没敢进会议室,周展嚣不得不独自承受前线炮火,简直恨不得给还在讲话的渝水淼跪下,求他闭嘴。
平心而论,秦霍长得并不可怕,相反还十分英俊,他三十不到的年纪,眉目英挺,身高腿长,符合一切大众对帅哥的定义,可偏偏所有人面对他时都很难有闲心去欣赏那张脸。四海集团的上上下下,包括在外头人五人六的周展嚣,在他面前时心里大多只有敬畏,不敢多想别的。就像此刻,秦霍只是标枪一样挺着背坐在沙发里,甚至都没有明显发怒的迹象,整个人却每个毛孔都在散发出暴戾的气息。周展嚣打记事起爹不怕娘不怕,最怕的就是这个表哥,他这样的秉性家世,小时候也被带着差点走上弯路,是秦霍的皮带让他一辈子记住了那种皮开肉绽痛不欲生的感觉。如今十多年过去了,他已经长大成人,看秦霍还是只敢看上半身,瞄到裤腰就浑身发抖。
秦霍挂了电话,坐姿依旧自律,脸色却黑得不行,显然是被渝水淼气的。周展嚣被这恐怖的修罗场压得双腿发软,只能讪笑几声:“哥,公司里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你站在那里干嘛?过来。”秦霍脾气暴躁,但自觉对弟弟还是相当宽容爱护的,更何况现在也不太想打他,于是只板着脸回答,“渝水淼对那部新电影主题曲演唱者有不满,要求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