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的公寓,又靠近CBD,住在里头的住户,随便哪一家拎出来都不可能是普通人。只是城市的邻居和邻居之间隔绝着天堑,让他们即便住得如此接近,也下意识相互保持着距离。
秦霍牵着威风停下,站定,朝对方点了点头,并不说话。
对方确定是他后,脸上却立刻挂满了温和的笑容,牵着自己年纪不轻的妻子一并走上前来,语气亲热地道谢:“感谢您今晚送来的食材,我夫人非常高兴,说很难得能买到这样的好东西,让您破费了。”
食材?
秦霍愣了愣才想起原上让尤阿姨将多出来放不下冰箱的肉菜送去她们熟悉的邻居家的那件事儿,表情也放松了许多,淡淡地回答:“不用客气,那也是我……夫人的意思。”
“哦?”对方很惊讶,“外面没听说过,原来您已经结婚了吗?”
秦霍望着这老两口相互搀扶的手,目光微动,轻轻地点了点头:“嗯。”
公寓内的住户表面上都跟秦霍一样高冷,但其实应该也只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可以和邻居相熟,有了合适的契机,大家便都放下了包袱,尤阿姨送出去的那些肉菜几乎都得到了回礼。自己烤的点心、自家公司的产品、或是同样很受自己家人喜欢的小东西。不贵重,却亲近,收到邻居们送来的礼物,活了三十年,这还是秦霍有生以来头一遭。
好像自从和原上认识之后,他的生活便接上了一条全然不同的轨迹。
接到电话的渝水淼也来登门拿东西,加上门口来送礼物的邻居,家里前所未有的热闹,威风从没见过那么多的客人,高兴地活蹦乱跳。
周展嚣抱着它跌进地毯的抱枕里使劲儿蹭,威风对他格外宽容,也不挣扎,湿漉漉的大舌头温顺地舔着他的鼻子,一双黑琉璃般的大圆眼睛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它脖子上套着周母给它买的波希米亚风项圈,布林布林的好看极了。
周展嚣哭着给妈妈打电话:“凭什么,凭什么你给我哥寄东西,连威风都有!就我一点都没有!”
“哎呀!你怎么知道的呀?”周母倒是一点都不心虚,“你哥哥喜欢吗?”
周展嚣瞥了眼秦霍脚上那双在家里还坚持穿着的锃光瓦亮的新皮鞋,心中十分不忿,周母在听说了秦霍把朋友们都叫来家里分特产后却更高兴了:“他喜欢就好。他喜欢就好。我寄出去之后,就生怕他不喜欢呢。”
“那我呢!!”周展嚣心说你到底是谁的亲妈啊,脑袋埋在威风肚皮上一阵疯狂磨蹭,便听电话里的母亲浑不在意地回答:“你不是已经去你哥那拿了吗?要什么自己去买呗,又不是没有钱。寄给你哥的那些东西你少拿点啊,多留一些叫他自己吃,妈妈和阿姨们约了去酒吧,就这样啊不说了。”
滴滴滴滴滴……
“啊啊啊啊————”
周展嚣丢开手机,疯狂磨蹭威风的肚皮。
听到威风呜呜叫了两声,后颈一紧,周展嚣便被一股大力悬空提了起来,丢进沙发。
秦霍冷冷地甩开他后,大掌温柔地摸了摸威风的肚子,语气威严:“你蹭得它不舒服了。”
周展嚣:“QAQ”他该说什么呢?他能说什么呢?他敢说什么呢?
正欲哭无泪时,头皮又是一紧,他被拽得抬起低垂的脑袋,可怜巴巴的眼神朝上一瞅,便瞅到了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到了身边的原上。
原上一手拿着托盘,一手松开周展嚣的头发,取了一枚精致的小甜点,直接塞进了他的嘴里。
“楼上邻居自己做的,味道还挺好。”喂完了周展嚣,原上将托盘递向秦霍,空出手来轻轻拍了下周展嚣的后脑勺,“都几点了,那么晚就别走了,去喝碗尤阿姨炖的汤,回屋洗澡睡觉去。”
周展嚣油然而生一股冲动,猛地张开双臂抱住了原上的腰。
原上:“……”
秦霍:“……”
学着哥哥的样子用脑袋在原上腰上疯狂地磨蹭了几秒,在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周展嚣又撒开手,蹭蹭跑向了厨房。
尤阿姨炖汤的手艺是一绝,好肉好料,浓醇鲜香。
他在那吸溜吸溜地喝汤吃肉,客厅里,原上拼命拽着起身要朝那处走的秦霍:“老秦!老秦!!”
秦霍盯着周展嚣背对这边的背影,表情十分恐怖,语气森冷地说:“别拦我,我今天非得揍他一顿不可!”
第95章 毫无形象地,撒腿狂奔了起来
乔治吕拿着那册名单失眠了好几天,眼下青黑,精神恍惚到走路都能撞上大门。
高冷的艺术家形象被红肿的大包毁坏殆尽,原上一早上看了他额头好几眼,眼看着他笔帽没摘便一本正经地在纸上涂涂写写,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你没事吧?”
乔治吕先是一愣,旋即故作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等目光落在手上没摘笔帽的笔上时,表情才泄露出了两分尴尬。
出神时有力的笔触在厚厚的稿纸上划压出了深刻的痕迹,下意识辨认过后,乔治吕脸色更加难看两分。
上头横平竖直,铁画银钩,整齐排列,无一不是“陈震宵”三个字。
原上叹了一声,便听到律师团汇报:“没进展。”
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律师团队甚至为此数次往返湾岛,最后一回,他们甚至在入住的酒店收到了从门缝里塞进来的威胁信。
原上拆开信封,纸上放肆地印刷了四个大字——
“不自量力。”
“太嚣张了。”律师气得声音都在发抖,“真的太嚣张了,这是什么意思?直接直接塞进酒店的门缝里,是想告诉我们他们掌握了我们的行踪?这分明就是威胁!”
乔治吕却笑得有些无奈:“这是他们的老手段了,我当初……”
他当初就是因为太不识相,奔走过程中被一群混混截在了小巷里,被打得头破血流,内脏受损,多处骨折。那群小混混最后被警察抓住了,一口咬死这是他们和乔治吕的私人恩怨,即便知道背后指使的人是谁,乔治吕也毫无办法。
“酒店监控只拍到一个骑摩托车的男人,衣服穿得很严实,连脸都没露出来。”律师很无奈,“报警也没证据受理,为了人身安全,近期我们可能要缓一缓行程了。”
“应该的。”原上叠起那张纸,沉思片刻,最终道,“你们回去以原上工作室的名义,直接给环球娱乐发一封律师函吧。”
他原本是想要不和环球娱乐交涉,直接走司法程序的,但现在看来,对方的能量显然比他想象中还要庞大。
送走律师团后,他在门口位置沉默了一会儿,便听到乔治吕说:“真的能成功吗?要不……还是算了吧。”
转过头,原上就捕捉到了乔治吕脸上一闪而逝的绝望神情。
对上他不赞同的目光,乔治吕只有苦笑:“难道不是吗?他们说的也没错,我们这样确实是太不自量力……耗费那么多精力,走司法程序还不知道能不能赢。退一万步讲,哪怕是赢了,对环球……”
对环球,也起不到分毫的影响。
想到自己年轻时几乎崩塌的世界,想到自己后来的几十年每时每刻背负重担的生活,想到自己的奔波,想到自己的憎恨,想到自己这样多这样多的努力,最后却恐怕只能换回一小笔于自己来说也不过九牛一毛的钱。
或许还会有“公道”吧?但以环球的影响力,和自己于公众近乎透明的存在感,这个“公道”,除了自己之外,真的会有人关心吗?
他放下那叠被笔帽压出深刻痕迹的纸,又回忆起自己在网路上查到的,关于陈震宵的信息。
这是个在他生命中留下了浓墨重彩一笔的人,来得轰轰烈烈,走得痛彻心扉。
共同为梦想而努力的青春岁月直至如今仍是他午夜时常会梦到的情景,老照片般泛着黄的片段中,两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曾经并肩从小学走过大学。画面那么清晰,陈震宵青涩的面孔却已经模糊了,毕竟那么久那么久没再相见,乔治吕在断绝往来后也再没搜索过对方的消息,最后的见面,竟然是医院的分别。
彼时他被环球找来的人打伤,又身无分文,陈震宵却越来越忙,眉宇间时刻锁着挥不开的疲惫。
乔治吕那时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只是很心疼他的疲惫,时常在对方陪床一夜,天亮要离开时,用自己没被打断的那只埋着留置针的手轻轻去拉对方的手腕:“你注意安全,戴好口罩,别被环球的人碰到。”
陈震宵那时就会深深地看着他,然后回答……
回答什么?
乔治吕捂着额头,发现自己已经想不起来了。
真的过去太久太久了,久到自己已经从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孩子,长出了如今眼角细细的皱纹。